88、密林狼蹤
獨孤歡回頭看了看,帳篷四周的布匹故意留的很長,覆着厚厚的淤泥拖在地上。他長出了一口氣——要是哪根長藤一不小心鑽進了帳篷裡,就糟了——幸好,還沒有發生這樣的事情。
走了一會兒,大家慢慢鎮定下來,人們開始相信這脆弱的泥皮,的確能夠擋住那些嗜血的惡魔。
不再有尖叫聲,大家呼吸和步伐的節奏也越來越輕鬆舒暢。
一隊隊臭烘烘黑乎乎的泥帳篷,在濃霧裡一直前進了一個多時辰,纔開始聽到幾聲清脆的鳥鳴。
帳篷裡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獨孤歡趕忙拉了兩下繩子,這是信號,告訴大家先不要着急。鳥鳴來自很遠的地方,這裡的霧氣依然很濃。
糊上泥皮後的帳篷密不透風,酒氣、屍泥的臭味兒、人們呼出的氣息,混合在一起,越來越濃,開始令人噁心厭煩,只希望早點掀開這該死的帳篷,哪怕外邊是那該死的鬼藤——可是,當人們一想起那該死的吃人藤,還有被生吞活剝的馱馬,人們就又忍了下來——該死的,人們在心裡咒罵着。
人們就是這樣矛盾,以爲自己有足夠的勇氣面對一切,其實沒有,只能罵幾句了事。也不知道罵的是那些藤蘿,還是自己。
獨孤歡帶着大家又走了許久,來到了一處開闊的盆地——這裡十分寬闊,可以算是一處盆地了,這裡有更多的鳥鳴和野豬、山羊的叫聲。
他試着解除了太一玄甲——清新的空氣混着淡淡的花香撲面而來,十分的舒暢。
直到最後一架帳篷都遠離了濃霧瀰漫的谷口,獨孤歡急促的拉動繩子,扯了四下。每一架帳篷裡的人繼續拉動,把信號傳給後邊的弟兄。
直到最後一架帳篷裡也收到了信號,大家呼啦呼啦的用長槍把帳篷挑開,紛紛跳了出來。
眼前是一片恍若仙境的世外桃源,茂密的林木間,鳥語花香,將士們忍不住歡呼起來——顏真卿連忙傳令,喝止了躁動的弟兄——不過,這看起來也已是枉然了。
千里耳剛趴下身子,把耳朵貼在地面上,就聽到樹林裡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隱蔽在草木間的弓箭手,正滿滿的張開弓弦。
隨即一陣箭雨,突破了層層疊疊的樹冠,黑壓壓佈滿了天空。
從狼煙升起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敵人有足夠的時間在這裡佈下埋伏。
聽到利箭破空的呼嘯,久經沙場的浩然正氣兄弟,頃刻間,紛紛蹲地舉盾——做出了是最簡單也是最爲快速的防禦動作。
箭雨砸在盾牌上,像是落了一陣冰雹,發出沉重的碰碰碰的聲響。
箭雨剛過,八百勇士迅速行動起來,每二十人一隊組成方陣,將盾牌高舉過頭——拼合成一面堅實的大盾。
不出所料,敵人的第二陣箭雨極速撲壓過來——箭雨砸在組合大盾上,就像篩了一陣豆子,衝擊力分散在每個人上,已經小了許多。
緊接着,浩然正氣的兄弟又趁着敵人上弦的間隙,四四組合,相鄰四個方陣迅速移動,組成一個八十人的中型方陣——八十面盾牌完美的咬合在一起。如果不是牀弩之類的重型弩箭——根本無法打破這樣的防禦。
隱在林中的敵兵似乎很不甘心,又瘋狂的射了幾輪,最後兩撥箭雨,已經雜亂不堪毫無章法了——可以想象,本來勢在必殺的伏擊,卻被對方輕而易舉的化解了,敵人的指揮官一定十分的懊惱,瘋狂的催促着——射,射,快射,快他孃的給我射,射死他們,你們這羣磨磨蹭蹭的廢物。
再看看唐軍陣營,只有三十多匹馱馬被射死了,有些沒斷氣躺倒在地上,痛苦的嘶鳴掙扎着。一百多匹馱馬在最後方,也不是敵人的主要目標。
敵人的伏擊箭陣已經完全失去了效力,零零落落的射擊也停了下來。
密林中響起一陣號角,作爲僞裝的草木被推開,現出一個個殺氣騰騰的敵兵方陣,迅速衝擊過來——爲了防止反被對方射擊,要趁着唐軍撤掉盾牌組合準備兵刃的時候,快速靠近。
一場血腥殘酷的廝殺就在眼前。獨孤歡抽刀在手,準備迎敵。
然而唐軍的反應速度卻大大的超出了敵人的預料——就連獨孤歡都十分的震驚。
一團團箭簇從唐軍陣中射出,衝在前面的敵兵紛紛中箭倒地。
獨孤歡回首一看,八百浩正勇士,面對異常兇殘的敵人冷靜異常。十個方陣,每個方陣八十名士兵早已組成了一個攻守合一的陣勢——第一排十名士兵,持盾握刀,做防守之勢,第二排十名士兵拉弓射箭,遠擊敵軍,如此類推。
看盔瓔和臂上的纏布,弓箭手是浩然營的兄弟,刀盾兵是正氣營的兄弟。
敵人的衝鋒被壓了下來,進攻變得遲緩。趁此間隙,正氣營的兄弟向前,浩然營的兄弟向後,快速行動,四列正氣營的刀盾兵在前組成一列,四列浩然營的弓箭手在後組成一列,不斷射擊敵人。
獨孤歡看了不禁暗自佩服,平原郡在安祿山勢力範圍的腹地,被安祿山和史思明視爲眼中釘肉中刺,幾次強兵攻城,竟都被擋了下來。顏真卿及其守軍將士的忠勇,在唐軍和叛軍中都極負盛名。
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這些士兵的臨機反應能力太強了,幾乎無須指揮,便能根據敵情自動組合陣法,緊密配合。
過去顏真卿在長安時便以儒者正氣聞名,不喜巫卜鬼神之類的把戲——而在長安,這樣的事情又太多了,達官顯貴、市井商販無不沉迷於種種的香火禱告狐言鬼語之類——如此以來,顏真卿就顯得過於清高了,而且獨孤歡受業於道門,自然同他就保持着一分適當的距離。
好一個顏真卿,好一個浩然正氣啊。
就在獨孤歡暗自讚歎的時候,在叛軍指揮官的嘶吼下,敵人再一次發起了衝鋒。
浩然營的兄弟依然冷靜的發出一支支利箭,將敵人一個個射殺在地。
正氣營的兄弟準備好長槍,槍頭向下插入了地底,樹在浩然營兄弟的身前,隨即做好了躍起迎敵的準備。
有幾十名躲過了箭雨的敵兵已經靠得很近了,正氣營的刀盾兵呼啦站起,向前邁進十步,組成了一道人牆,剎那間將衝上來的敵兵悉數斬殺。
唐軍陣前橫七豎八的躺滿了叛軍的屍體,獨孤歡心中默數敵人的幾次衝鋒,足足有一千多名叛軍被消滅了。
不過令人擔心的是,敵人的衝鋒依然在繼續,這裡到底駐紮了多少叛軍並不清楚,這樣下去,對唐軍十分不利。
敵營的號角再次響起,衝上來的士兵被消滅後,再也沒有敵人從樹林裡衝出來。
唐軍將士不敢鬆懈,顏真卿登上一塊巨石,密切的關注着對方的行動。
就在這個時候,遠處忽然驚起了一羣羣鳥雀,似乎有大規模的兵團在迅速移動集結。敵人很可能會改變進攻的策略。
顏真卿一聲令下,八百浩正勇士頓時組成四個二百人的方陣,前一、中二、後一,梯次迎敵。
果不其然,密林中出現三座方陣,每陣足有四百人左右,各自持盾在頂結成防禦陣勢,分左中右三路,殺向唐軍。
敵人的移動速度不是很快,卻異常的穩健,不急不躁一步步逼近唐軍,縱然在行軍過程中,結成一體的盾牌依然堅如磐石。
敵人在數量上佔據明顯的優勢,短兵相接的話,唐軍必然吃虧。
顏真卿識破敵人的意圖,指示傳令官打了一通旗語。
見到顏真卿有動作,獨孤歡還以爲唐軍會改換新的陣法,令人驚訝的是,面對來勢洶洶的敵人,八百浩正勇士竟然絲毫不爲所動,就連顏真卿的旗語過後,他們依然呆若木雞的站在那裡。
敵軍的指揮官見到唐軍將士並無反應,異常興奮,騎馬壓在陣後,不斷揮舞手中的鞭子,督促軍陣加速前進。
敵人的三座方陣已經越來越近了,嚴整有序的踏步令大地震顫不已,而且這震動越來越清晰,手中的刀槍也一起共鳴起來,發出嗡嗡的聲響。
就在叛軍的三座方陣,距離唐軍迎敵的三座方陣還有二十餘步的時候,傳令官忽然將旗子一揚,頓時有無數的皮囊拋向了敵人。
那些皮囊掉落在盾牌之上,頓時流出汩汩的黑油——刀劍不破的盾陣,無論如何也無法擋住這些流動的黑油——黑油順着盾與盾的縫隙,不斷的滲下去,弄得敵人滿腦袋滿肩膀都是,有些甚至都灌進了脖子裡。
就在敵人不知所以的當口,一陣火箭瘋狂射了過來,火箭釘在盾牌上,火勢噗的一聲蓬勃燃起。
敵人一陣慌亂,盾陣橫七豎八的裂開了口子,火舌趁勢燒向了盾下的敵人,迅速蔓延開來。
敵人的三座方陣,一千餘名兵士很快滾落在熊熊的火海里。淒厲的慘叫聲、叫罵聲在整座山谷裡不斷的迴盪着。
一些狠勇的敵兵身上燒着火焰,瘋狂的向着唐軍衝了過來。
浩然營的神射手們見機會到來,箭雨狂發,不斷射殺衝來的火人,以防他們將火勢帶到己方營地。正氣營的漢子們則繼續拋出黑油皮囊,助長敵軍中的火勢。
敵人一個個倒地不起,堆疊在一處,形成了一座座人肉篝火。
大概過了一刻鐘的功夫,最後幾名叛軍也栽倒下去,任由火焰把自己燒成了黑炭。
火勢熊熊,空氣裡瀰漫着燒肉的焦臭味兒,一道道黑煙直衝天際。
敵軍的第二次截殺,也被徹底消滅了。唐軍完勝。
日頭西偏,時間已經過了午時。顏真卿屹立高處,知道敵人絕對不會善罷甘休,仔細的搜索着敵人可能進攻的方向。
敵人的指揮官以及他手下的幾名近衛,遠遠的躲在後方,密林的邊緣。這些常年駐守在這裡的軍人,早已淡忘了戰爭的殘酷和詭譎,他們無法相信自己的一千多士兵就這麼被活活燒死了,一個個騎在馬上,任由馬兒踢踢踏踏,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就那指揮官懊惱無措的時候,忽然從一旁的樹叢裡躥出了一匹黑狼,憑空躍起一丈多高,死死的咬住了指揮官的脖子,將他拖到了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