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富貴東來
少年衝着門外喊了一嗓子,三名黑衣人用木車推了三名壯漢進來,三名漢子身形健碩魁梧,每一個都同賀蘭壽相差不多。
看來他們也被餵食了麻沸散之類的藥湯,昏昏沉沉的,毫無意識。
兩位少女便又圍了上去,開始在三名漢子身上摸摸捏捏。
麻沸散的藥力慢慢到達了賀蘭壽的全身,他感到自己的腦袋昏昏沉沉的,很舒服,唯一不適應的便是身子也昏昏沉沉的,好像胳膊啊腿啊都不是自己的一樣。到最後,就連睜一下眼皮都費勁起來。
在賀蘭壽徹底昏睡過去之前,他依稀記得那名少年從銅盆裡取出一柄形狀奇特的刀子,走到其中一名壯漢跟前,慢慢的切割着他的胳膊。
少年的動作很慢,很認真,賀蘭壽就這樣看着,睡了過去。
賀蘭壽一去不回,李輔國放心不下,幾乎命人把長安城翻了個遍,卻依然不見他的蹤跡。
就在小太監們忐忑不安的趕回察事廳子的府衙時,發現不知何時,門外竟停了一架馬車,那匹大概是被人騎走了,只留了車子在那裡突兀的停着。
馬車正堵在察事廳子的門口,這架勢充滿了挑釁的意味。
先回來的十幾名小太監頓時把馬車團團圍了起來,拔刀在手,虎視眈眈。
頃刻間,大家都做好了應變的準備,一名小太監伸出橫刀一挑,馬車的車簾頓時掉了下來。
“啊,是大總管。”
“是大總管。”
“哎呀,大總管這是怎麼了?”
小太監們一眼便認出了車內的人,正是早上一去不回的賀蘭壽。
衆人一下子驚呆了,只見賀蘭壽臉色蒼白,雙眼微閉,嘴脣微微的抽動着,整個人似乎被抽了三魂七魄一樣,背靠車廂僵坐在那裡。
“賀蘭大人?”
“大總管?”
近前的幾個小太監忍不住輕聲呼喊起來,賀蘭壽輕輕的眨了眨眼,嘴角浮現一絲笑意。
“快,快把大人擡進去。”
小太監們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敢輕舉妄動,這時候正巧魚諾海也趕了回來,乾脆令人把整架馬車,都擡進了府衙。
賀蘭壽被安置在一間廂房裡,那裡本來就是他值夜時休憩的地方。
賀蘭壽的意識已經開始慢慢恢復了,他醒來記得的第一件事,就是那名正在爲他的胳膊纏上繃帶的少年,他驚異的發現少年的臉上竟添了許多的皺紋,整張臉都變得蒼白瘦削起來。
根本就是一名年逾古稀的老者。
魚諾海將手指按在賀蘭壽的脖頸上,又壓在了賀蘭壽的手腕上。
“你只是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魚諾海忽然瞥見賀蘭壽的曾經斷掉的左臂,此刻重新長了出來,“你的胳膊?”
賀蘭壽肯定的點了點頭。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有一名宮內的小太監火急火燎的趕了過來,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要馬上面見魚諾海大人。
原來魚諾海從李輔國的房裡一出來,便着手了對薛衣柳的監視。
這名小太監正是爲此事而來。
出朱雀門右轉,便是西市的方向。一路向西,街坊裡高門林立,樓閣迭起。
西市主要以異域商貿爲主,來自天竺、波斯、大食、新羅、百濟、扶桑、林邑、真臘、驃國等異域諸地的金銀、香料、象牙、服飾、美酒、蔬果等等,琳琅滿目,它們或在這裡就地向長安官民售賣,或者再次由大唐的商隊轉運各地州府。
異域商旅路程艱險,利潤回報自然也十分的可觀。因此西市周邊的坊巷裡聚居了大量的富商巨賈,不僅是大唐的商賈,許多外國的大客商也選擇定居長安,修建起豪華奢麗的宅邸。
安祿山叛亂以來,朝廷抽調了北庭、安西大量的駐軍趕來平叛,絲綢之路上缺少了大唐的保護,羣盜蜂起,西方的商路遭到了嚴重的破壞,來自西域的商隊少了許多。
昔日的長安右街,何其繁華,一些大戶人家縱然宵禁過後,依然宴飲歡歌不斷。
西市一帶也越發冷清了啊,太平盛世之時,也不覺得這一切與自己有什麼關係,等到山河破碎之際,才發現國家安危干係着每個人的生活和命運呃。
距離宵禁還有些時候,燈火已然寥落,魚諾海不禁感慨起來。想不到像自己這樣玩世不恭的人,也會希望叛亂趕快平息呢。
薛衣柳的馬車進了醴泉坊,在一處非常氣派的大門前停住了,門庭闊綽,除了主門,兩側還各有一扇小門,門頭掛着兩大四小六盞大紅燈籠。
匾額上斗大的金字——呂府。
魚諾海暗自一笑,這裡是呂東來的府邸,莫說在長安,就是西域一帶、運河兩岸、嶺南海港,都響徹着他金駱駝——呂東來的名號。
的確,他的一生簡直就是一個傳奇,每一個稍微有些自信的男人,無不夢想着成爲像他那樣的人。
因爲他不僅富有,而且十分的年輕。
呂東來現年三十出頭兒,他十五年前來到長安定居,當時也不過二十歲上下的光景。
他自稱是秦國宰相呂不韋的後人,祖上曾是漢朝末年的一位戍邊將軍,後來中原大亂,祖上乾脆在西域定居下來。
所以他的家族一向以漢人自居,不過看他的樣貌,濃眉深目,鼻樑挺拔,應該有天竺人的血統。
他一到長安,便引起了轟動,俊美、多金,而且孤身一人,無論是哪家的姑娘,都不免爲之動心。
然而,這十多年來他卻一直孤身一人,至今未娶。坊間雖有許多捕風捉影的猜測,卻也都不了了之了。
如今,人們只知道他的家族在他的爺爺那一輩兒開始沒落,父親不得已,鋌而走險,借貸銀兩,經營起一支駝隊。
那是一支只有三十餘匹駱駝的駝隊,就算只在龜茲和長安之間運轉,也是經營的十分艱辛。
後來,因爲經營不善,借貸的銀兩始終不能還完,他的父母迫於無奈,雙雙自殺了。
駝隊就留給了他。
“啊,是呂爺還上了買駱駝的錢麼?”
初次聽到這個故事的姑娘們,無不好奇的問。
“沒有。”呂東來壞壞的笑道。
“那怎麼人家會把駝隊留給呂爺呢?”
對於後面這個問題,坊間一直流傳着兩個答案。
一個答案是,呂東來親口承認,他把那些放高利貸的全都殺掉了。
另一個答案是,他花費了整整一天的時間同高利貸老闆談判,最終他們放棄了收回那筆銀子。
至於後來麼,他先是辛苦維持着駝隊,幫一些大商號跑商,很快瞅準了機會,成立了自己的商號,在西市建起商肆和倉庫,回報愈加的豐厚。
現在,已經很少有人記得那個不起眼的小商號了,他改了名字,現在叫萬昌商號,主要經營西域一線直到波斯、天竺沿途各國的生意,總計有二十餘支大型的駝隊,每一支駝隊至少一千匹駱駝。
大概是流淌在骨子裡的商人的貪婪和不可滿足,他又成立了四海商號,打通了黃河、長江、運河等各大內河漕運,總計有船百餘條,直接將來自西域和西方各國的貨物運送到大唐的每個角落。
當然,後來的四海商號真的就四海亨通了,他在廣州、福州一代港口置辦了海船三十餘艘,包羅了南洋各國的生意,並可通過水路直達天竺、波斯、獅子國、羅剎國等地。
所謂潑天富貴,大抵如此。像他這樣的人,在當時的長安右街,有很多。
所以,他的名號在長安城裡的姑娘們口中熱鬧了幾年後,也就慢慢平淡下去了。
因爲他從來沒有對哪個姑娘許下過山盟海誓,更別提婚姻之約了。
當然,這並不是說他不近女色。他有很過很多女人,多到他從沒有記住過哪個女人。
是他?魚諾海心裡忽然多了幾分好奇。
大概是早有約定,或是宅院的主人料定今晚薛衣柳會來。聽到馬車聲響,一側小門先開了,探出頭來的是一個眼目明亮的老叟。
馬車方一停穩,老叟便提着燈籠趕到了車轎前,把薛衣柳迎進了府內。
魚諾海藏身在高牆和樓閣的陰影裡,小心跟隨着。
呂府的後院建有一座高樓,足有六層,繁華夜晚,俯瞰長安,十分的氣派。
薛衣柳進了樓內,老叟便退去了,任由她獨自登樓而上。
那個等着薛衣柳的男人,果然是呂東來。
說實話,當魚諾海見到他們相會的場面時,心裡還是有幾分失望的。
因爲他一上來,就先捉住了她的手上,臉上露出幾分自我滿足的笑意,將她讓進了屋裡。
魚諾海看不到薛衣柳的臉,但可以想象她也十分快樂。兩人很快糾纏在一起。
嘖嘖嘖。看來今晚是白忙活了。
這兩人應該是老情人了,而且這位呂東來也是大唐皇室裡的紅人,不僅結交了多位王子郡王,還在安祿山叛亂後多次貢獻財力捐獻軍餉糧草,並通過自家的水陸渠道,運抵前線。
難道薛衣柳還不知道刺殺廣平王失敗的消息?
或者,昨夜的刺客並非皇后所指使?
按照李輔國的情報,應該沒錯兒啊。也許,她是要趁機先會了情人,再去見烏鴉的人也說不定。
呂東來?
噫——自從決定襄助廣平王以來,自己看待問題的角度都變化了許多呢。是啊,就算他曾經爲大唐平叛出力,不代表他就沒有問題啊。
魚諾海貓在窗外,縮緊了身子,靜靜的聽着屋內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