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記得過了多久,他來到一處山澗前,竟有涓涓細流發出輕微的聲響。
郭曖心中又驚又喜,牽着馬來到溪邊,果然一條溪水蜿蜒流淌着,水面上不時升騰起一股白色的水汽。
郭曖嘻嘻哈哈的笑起來,牽着馬一路逆水而上,尋找那泉水的源頭。
進了山谷又走了大概三五里的路程,就見前方的白霧漸漸變成了暗黑的顏色,影影綽綽,黑霧裡有人影在晃動。
是成羣結隊的人影在晃動,似乎有一隊人正往山谷裡走去,走到山谷更深遠的地方。
“那山谷的深處,是什麼神奇的所在麼?”
郭曖幼小的心裡不禁發問,腿腳更是自然而然的一步步向前走去。
離得近了,看得更清了。那些黑色的人影,就只是黑色的人影,沒有人,只有一羣黑色的人的影子,不斷的行走着,而他們所去向的地方,是更深邃的黑暗。
啊。一個影子似乎看到了郭曖,它轉過頭來,也引得其它的影子紛紛轉過頭來。
郭曖看清了他們的眼睛,是在模糊的臉上發出的兩束綠色的光芒。
郭曖嚇壞了。他竟忘記了自己身邊還有一匹快馬,回身撒腿跑了起來。
那些怪影也迅即行動起來,一下子淹沒了他的白馬,只發出幾聲悽慘的嘶鳴之後,那匹馬就撲通的倒在了溼冷的地上。
那些怪影且不罷休,一路的追趕着,郭曖拼命的奔跑着。
就在快要到達山谷的出口時,就在那些怪影就要追上來時,二哥騎着馬追了過來,一把扯起郭曖,抱在了馬背上,逃了起來。
而那些怪影竟追出了山谷,黑壓壓一團,好似龍捲風裹着的煙霧一般,襲向二人。
也正是在那個時候,師父出現了。他正帶了幾名弟子,似乎是有備而來,驅趕了那些怪影。
也是在那一天,不空金剛收了郭曖做徒弟。而那一天發生的事情,郭曖也答應師父絕對不再講起。
是酒,亦或是這寂寥的雪,將郭曖的心緒牽引到了久遠之前的一段過去。
如果不是二哥的照料,自己就算有九條命,恐怕也去見閻羅王了吧。
入寅時後不久,郭曜的心腹家丁郭興來到了郭曖房裡,說是已經探查了郭府周圍,並無暗哨細作,按大少爺的意思,要郭曖現在就出發,可先到灞橋驛的一處小酒館等候,獨孤歡會在那裡和他碰頭。
郭曖易換了容貌,扮作一副胖胖的中年男子的模樣,一撇小鬍子,難掩風流。
還特意在衣服裡層纏了一條白布,算作爲二哥戴孝,外面裹上一襲白狐披風,便牽馬離開了郭府。
郭曖本可走春明門直奔灞橋,爲了小心行事,還是繞了幾條街,確定無人跟蹤後,走延興門上了一條小路,才往灞橋而去。
路上的行人並不多,然而,大雪過後,若想在野外追蹤一個人或要甩掉追蹤,實在一件難事。郭曖索性快馬加鞭,來到了約定的酒館。
那是一家民間經營的客棧,並非官驛。
“哎呀客官,敢問您這是要趕着出遠門啊,小的這就給您把馬匹好生喂上。”
小二兒眼明心亮,見郭曖駕了三匹馬,知道這位客人是要遠行,而且時間很緊。
郭曖笑眯眯的對着小二誇了幾句,擺出一錠銀子,要了幾樣燉菜,兩壺燒酒,餘錢全都打賞了小二。
郭曖上了二樓,特意選了一處臨街靠窗的位置坐下,這裡格局十分有利,街上、對面的情景看的很清楚,就算有什麼變故也可以隨機應變。
很快小二便滿臉堆笑的上了樓來,用一巨大的木盤子,裝滿了酒菜,一樣一樣好生擺在了郭曖面前。
“這位爺,您好生慢用,今天咱們這店裡就您一位爺,可着大傢伙全伺候您了,有什麼吩咐儘管招呼小的。”
說罷小二識趣兒的退了下去。
郭曖割下一根羊排,一邊咬嚼一邊吸吮着湯汁骨髓,快意的吃了起來。酒也好,越喝越暖。
雪,又停了。
雖然已是傍晚時分,因爲大雪的關係,天光還十分的明亮。
這家店離灞橋驛的城門不遠,郭曖斜靠在窗邊,依稀可以看到城門裡進出的人,甚至能夠辨得清男女老少。
幾杯酒下肚,郭曖的臉上微微沁出些細微的汗來。這時就見打城門外吵吵嚷嚷進來了一隊人馬。
爲首的是兩名貴公子。兩人都戴着斗笠,壓低了帽檐,以防風雪。
不過看架勢,其中一人應是官府中人。
因爲在等人,所以郭曖格外多留意了幾眼。雖然他也知道那不會是獨孤歡來了,以那個男人的性格纔不會這樣吵吵嚷嚷的吧。
郭曖留心看着,來的一共九人,兩名是主子,餘下的看樣子像家丁。穿戴都很不錯,裘衣肥馬,好不張揚。
因爲戴着斗笠的緣故,一時倒也看不清具體的來路。
過了一會兒,那隊人馬竟也來到了自己所在的客棧,在樓下又是一頓吵吵嚷嚷,點起了酒菜。
“不知道來人是誰,不過看他們的穿戴,心裡又總覺得有些奇怪,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
郭曖一陣思忖。等樓下來人安靜下來,連忙打了聲口哨,把小二叫了上來。
“來,來,來,再給爺添兩壺酒。”
“好賴。您稍候着。”小二半截身子出了樓梯口,應了一聲,就打算撤身回去。
“嘖,嘖,嘖”,郭曖眉毛一橫,把筷子重重的摔在了桌子上,“怎麼着啊?剛還說盡心伺候爺呢,不大一會兒功夫就換了副嘴臉了。”
“哎呦這位爺,小的哪敢啊,照顧不周,照顧不周,”小二連忙上前,差點跪下去,一臉的哀求,“您不知道,這是來了硬茬子,一幫人在那吵吵着,大爺您多擔待,多擔待啊。”
“誰呀?”
“哎呦,您可有所着不知,來的兩位一位是當今駙馬之子,大理寺少卿獨孤歡獨孤大人,另一位則是當今功勳第一人郭子儀郭老令公的六公子郭曖,您說這兩位我們可怎麼惹得起,對不住您的地方,您可千萬擔待包涵啊。”
郭曖一聽,來人正是自己。差點沒樂出來,幸好有人皮面具遮着,旁人也看不清臉色變化。
“好啦,今晚大爺就住在你們店裡了,先去準備一間上好的客房。下去吧。”
店小二一聽,連忙點頭哈腰的退了下去。
天色愈晚。小二送上來兩尊蠟燭,對面街巷裡也亮起了三三兩兩的燈光。
宣告城門關閉的鼓聲已經敲了許久,街市上再無半個人影。
獨孤歡還沒有出現,郭曖心裡不免有些急躁。他跟獨孤歡沒打過什麼交道,只看那人總是一副淡漠的面孔,應該是個死板的人。怎麼還不見人影?莫非也會玩起什麼捉迷藏的手段麼?
不過按着大哥交代,兩人只是在這客店裡碰頭,明日一早出發,也沒具體交代如何接頭。這下糟了,莫不是大哥忘記了?
城門終於在一陣吱吱嘎嘎的聲響中關上了。郭曖喝完壺裡最後一口酒,晃盪着身子下了樓來。
樓下的人依然吵鬧,划着拳喊着酒令,沒有散去的意思。那兩個號稱郭曖、獨孤歡的人分列在一桌,安靜的享受着美酒和一大盆羊肉。
所以,當郭曖晃盪着身子走下來時,很快便看到了二人。
一個是獨孤歡。一個正是郭曖。
郭曖心裡忽然一空,天地宇宙豁然退去,只剩下一片不着邊際的虛無。
“呵呵,那個人是郭曖,那我是誰呢?嘁,我是誰呢?”
郭曖藉着酒勁兒,坐下了一張桌子旁邊,依舊晃盪着身子,眯着眼,裝作養神一般,看了看大堂裡的衆人。
這些人都很陌生。那個獨孤歡,也是個易容者。不過,看得出對方還是花了不少心思,那二人的體型作態,倒真的同自己和獨孤歡有幾分相似。
“看什麼看?沒見過大爺吃酒麼?”
另一桌是幾個隨從圍在那裡吵嚷着吃酒,一個年輕的後生,一臉的驕橫得意,見郭曖愣在那裡,望着自己的方向,便衝着郭曖吵嚷起來。
郭曖嬉笑着對那人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不想惹事,便喊了小二帶自己去後院客房。
郭曖也是個心大的人,又有幾分醉意,簡單洗了洗臉,便上牀和衣而臥,昏昏睡去了。尋思着今晚見不到獨孤歡,明天一早總會見到吧。
前院酒樓裡也漸漸安靜下來,收了場子。
北國的冬夜,帶着一股特別的清冽的冷意。雪又簌簌落下來。窗外寒風呼嘯,屋內暖意如春,這樣的夜晚,本該是一場好覺的。
就在郭曖睡得昏沉的時候,隱約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
起初郭曖並不想理會,客棧裡有醉酒的客人鬧事,是很平常的。
嘈雜聲愈演愈烈,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間或傳來兵刃相擊的聲響。
“不對,是有人打鬥的聲音。”郭曖睡意頓消,猛然想起自己此行的任務,實在不該大意。
好在他是和衣而臥,當下滾落牀來。蠟燭大概是被送自己進房的小二吹熄的,郭曖摸黑抓住兩儀刀,一併把百寶囊也背在了身上。潛身到了窗前。
院子裡一片銀白,圓盤似的月亮照得雪夜如晝。
傍晚所見的一夥人正在院兒裡與人交手。準確的說,是他們在圍攻戰圈中的兩個人。看樣子是那兩人來偷襲不成,反被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