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候把他所作所爲詳詳細細都對自已稟告了,周帛綸知道他卻實有這麼番大義滅親激言,只是所言不等於所做。慕容青印若不是他暗地所爲,他這個皇上也不用當了,偏偏這小子比老狐狸還要精上數分,事明明就是他乾的,卻沒有實證指明,委實氣惱。
“好了,林愛卿你如此模樣成何體統,起來吧。”周帛綸無語問天,別人喊冤是用跪,他卻用癱的,也算是別出心裁了。
阿真假意拭淚,巍巍從地上爬了起來,哀莫大於心死哭道:“微臣這些日子覺的身心俱疲,請皇上準臣告老還鄉。”
“大膽!”不聽則矣,聽他還敢威脅自已,周帛綸怒上心頭,龍拳怒砸御桌喝叱:“林愛卿是哪裡病了?是哪裡不舒坦了?宮中御醫醫術精良,朕讓他們好好給你伺候伺候如何呀?”
就知道他不會如自已所願,阿真也不抱什麼期望,只是這個宰相當的太累了,搖頭抱拳說道:“皇上,臣並無症狀,只是自北境退敵,遊走金遼,西會羣豪,家裡又大事小事一堆,臣有些累了,想好好的打理打理家務事。”
聽得這一席疲憊言語,周帛綸點了點頭,落坐回御椅說道:“朕把心頭至寶送給你,其目的就是讓寶兒代你整頓家務,家裡的事你不必太多顧忌。身爲男兒,當志納天下,爲國爲民,軍政之事纔是你該多多在乎之事。”
生生喲過翩兒的事,阿真心裡苦笑,自已又向死亡更邁近了一步,敢威脅皇上,他還真不要命了。唉嘆了一口氣,前走了兩步關心詢問:“皇上,臣此去西寧未到一月,您怎麼病成如此,臉色不太妙啊。”
周帛綸活到這個年紀了,哪些是真誠關心的話,哪些是虛僞的,自然分得清。聽得他此關懷言語,心頭雖暖,身爲皇上卻不能展露表情。睇看他哼了一聲:“朕病成如此,皆是林愛卿所至,若你安份守已一些,朕或許還能多活些年頭。”話落,捂着嘴嗬嗬咳了數聲,目光深邃凝視,意味深長說道:“金遼擱置硝煙罷兵;西太宗遣派使者前來求親;三軍將士信心倍增;社稷根基逐步穩固。這些全都是林愛卿一人之功,有林愛卿在朕的身邊,黎庶安寧,軍心不浮,國運昌隆……”
面對皇上老爺子如此深邃老目,阿真心頭跳如雷鼓,一股不安襲遍全身,暗暗叫苦,開口急回:“全都是皇上鴻福齊天,臣可不敢居此功勞。”
“不敢?”龍眉上挑,不吭不語正色凝看他,很長的一段時間沉默,沉默的阿真差點撒腿落跑,才見他搖頭道:“朕知曉世界就沒有林愛卿不敢做的事,朕更明白林愛卿的聰明才智。”
話落,皇上手捂嘴,咳了一陣,目光幽幽睇看他,“朕還沒想到的事,林愛卿卻想在前面了。朕這一生僅佩服過兩個人,一位是始太祖;一位是齊恆公。始太祖雖無什麼令朕佩服的,但他打下江山給朕,朕得佩服他。齊恆公九合諸候,一匡天下,選賢任能,改革齊政,使得國富兵強,終成一代霸主,朕是由衷佩服。然,此兩人皆是前人,不料朕在有生之年,卻有第三位佩服之人,實着不枉來世間走上那麼一遭。”
果然知道了!面對如此意味深長目光,聽得此弦外有音的話,阿真就知前面的老人知曉他背後的故事了。只是眼前的老人快死了嗎?爲什麼要捅破?事若捅出來只有他死,大周亡!沒有第二個選擇。
周帛綸見他目光閃爍,會心一笑,說道:“朕雖不比林愛卿聰明,卻也不是笨蛋,所幸林愛卿行事不愧良心,出發皆以黎庶擇重,朕心甚慰。百姓困苦,黎民不易,林愛卿之心,朕皆看在眼裡,放心便是。”
“皇上您說的太深奧了,微臣怎麼一句都聽不懂呀?”阿真嘻嘻一笑,提到嗓子眼上的心臟緩緩落肚,還好沒說出來,不然就要血流成河,屍填兩江了。
見他裝傻充愣,周帛綸也不以爲意,他的身子每況愈下,撐不撐得過這個冬天都不知曉。這個痞小子是他的能臣,他捨不得他,有他在可保祖宗基業再昌隆百年,偏偏又知曉他不是那種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迂腐之人。好個大理王吶!剛得知此事,他既震驚又氣惱,那時他人在金遼,若沒在金遼,處氣頭上定把他從北境押回拷問。上次在閣房內審問,他抵死不從,派人再查,得到的答案還是一樣。此語嫣公主就是昔日興元的小女娃,密探所繪之畫像不容置疑,此語嫣公主神秘出現,能力與他旗鼓相當,行事作風如出一轍,肚子大小也都吻合,他能瞞得了誰?
“這裡有張皇拷,你拿回去,朕只希望你念在此恩情……”周帛綸從御桌下掏出一卷聖詣,話沒有說完,大家都是聰明人,也不須要說的那麼明白,當然也不能說出口。
皇上老爺子畢竟聰明啊。阿真默默接了過來,也不急着打開觀看,往懷裡收入,嘆了一口氣承諾:“皇上放心便是,微臣有生之年必不負您的看重,只是此皇拷來的太早了。”
“不早了,朕心中已有太子人選了,林愛卿這段時間就不要遠離皇都了,呆於城內陪陪朕,新君策立還須您坐鎮朝中。朕駕崩之時,會加封你爲監國宰相,爵賜安國親王,總督天下,行使一切便宜之權……”兩窟老目與他相交,“……一個月。”
阿真聽得心裡難受,眼前這個老人雖然一心想要自已的命,不過對他總算是不錯,不僅送他金銀,還把心頭寶貝都送給他了,他又不是木頭,見他在交待後世,哪能不傷心。吸了吸鼻頭勸道:“皇上好好調養,必能再活五百年,不必說這些話。”
“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周帛綸搖了搖頭,“朕知天命。”
“還有……”阿真急急反駁:“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有林愛卿此話,朕心甚慰亦安。”揮手喚退:“好了,朕若真的駕崩你也無須傷心,朕在天上看着呢,跪安吧。”
阿真聽得這席話,鼻頭奇癢難忍,雙眼泛紅,真心給他下跪磕頭,這個老人要死了,看樣子也活不過明年雪融了。他無聲磕了三個響頭,喊萬歲有什麼用,人終得一死,就是皇上一樣得死。
周帛綸第一次見他這麼心甘情願給自已下跪磕頭,心裡還是很不確定讓他離開是對或是錯?這步棋極險吶!可沒有下此步,他八百年夏周也沒路可退了。北有豺狼,南出猛虎,他是大理王,大理得語嫣公主圖治,極其的強盛。
“半月收故國,一月定李朝,二燒桑怒丘,三軍踏公河,四國強聯敗,五撤軍徵堡,六師踩屍逃,七魂俱喪了,八路向蒲甘,九磕稱臣子,十萬達卡兵,一了皆百了。”
這首打油詩,大理連三歲的孩童都會唱。大理才短短半年,竟強悍到此種程度,縱然就是沒金遼,面對如此強悍之師,他夏周是扣不住林阿真的。他也想殺了他好絕了後患,可想到南北兩國虎狼,毫不猶豫便打消了此念。
一隻豺狼就讓他二十七年寢食難安,若再惹來頭猛虎,他八百年夏周還有多少日子可活?來日江山被撕碎,子孫該如何慘死在這頭猛虎爪牙下?宗祠該如何被遭賤?可若不殺林阿真,讓他龍遊深海,江南這塊大肥肉,他絕不會坐看不伸爪,縱然就是他不去伸爪,嫣語公主難道會放過不成?難道他的臣子們不會吭半聲嗎?
昔日林阿真在閣房內告訴他遼皇宗當時犯難,現在的他何償不犯難?囚禁他,南北猛獸誓必威脅恐嚇,天天索人。他的兒子沒有一個有承繼大統的氣魄,能敵得過金遼和大理的誘利要脅嗎?縱然就算敵得過,林阿真名滿天下,倍受百姓愛戴、兵將尊崇,難保天下不爲他謀逆。
首當其衝就是受他恩惠的十萬兵馬,原本是十萬,可這羣人返回就被分配於各軍各司,若他們出來反抗,應咐的百姓定如潮水,擁戴他爲天的聲音絕對大過皇族,百姓們豈會舍爲他們盡心謀福祉且功勳卓著天機神相,而去擁戴一名毫無任何聲名功勳受祖宗蔭佑的皇子?
世事內外絮絮亂亂,他周帛綸周宣宗,促倉即位於來,二十七年戰戰兢兢,如臨深淵,退不去的豺狼,林阿真一午半夜退去了;救不回的宗親們,被他救回來了。每件經過他手中的事,沒有一件不是乾的漂漂亮亮,其傑出着實世所罕見。經得一番查探,品性更是上上之流,高居權位,從不擺官威,貶夫走卒也好,王候將相也罷,一視同仁。奢華珍饈是一頓,湯麪包子是一餐;玉椅金牀能坐,石階朽地也能沾;錦玉貴貂是衣裳,粗襖麻布也是裝。這是個沒有貴賤之分的人,好像也不懂什麼叫貴賤般,可以和貧平百姓侃侃談談,也可以和富貴豪族說說笑笑。
看着御書房的大門,周帛綸陷入了思沉,想不通,理不懂,形形色色的人他見多了,直到現在也看不出這個痞小子是何性子,誇張的是任密探如何的查,有關於他的來歷,使終沉於海底,若開口詢問,得到的定然也不是真實的。
不管怎麼說吧,他來了,他用了,而且還很好用。他死了,他走了,憑他正直品性能保祖宗基業多久那就看造化了。
“哎……”周帛綸黯然探了一口氣,苦笑搖了搖頭,一手捂着嘴巴連咳數聲,一手拾起狼毫筆,當一天皇上,爲黎庶操一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