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蘇婷婷夫人把帳溥與話語送回相府,接連的事就一堆一堆發生,公主既忙又累,不是在皇宮就是在臥房歇息,杜濁長一直找不到適當時間稟報,隔了兩三天也就把蘇婷婷夫人的事忘了,今日見着這些人前來相謝,恍然想了起來,急上前對老漢詢問:“你們是食邑的佃戶吧?”
“是是是,奴才們是巴十里的。”老頭彎身迴應,顫巍巍的老手解下後背大竹桶,掀開蓋子,感激涕零從裡面捧出一大卷繡布,走上前敬奉:“這是村裡媳婦兒們合起來繡的,繡……繡的不好,還請您收下。”
杜濁長疑惑看着老漢手中的一卷布,不敢自作主張扭眸看公主,周濛濛一點頭,他上前接了過來,吆喝了兩名侍衛,當場開打。
長布一開,周濛濛目光便盯在刺繡的四個大字上,輕聲念道:“民之大父”
她剛叨唸完,又有一大批人槓着塊大匾額轟隆而來,抵達寶公主府前,大隊伍整齊下跪,砰砰磕頭高呼:“多謝主人,多謝主人……”
突如其來又這麼一大批,這一批數量足達七八百人,周濛濛嚇了一大跳,目光往前面的大匾額看去,見到是《十世生父》,臉蛋怔忡,根本曉得發生什麼事,急急喚起了這批老少,轉頭看向杜濁長,皺眉詢問:“杜總管,這是怎麼回事?”
杜濁長面容漾笑,躬身回道:“公主,這些全都是食邑佃戶,上次您說他們太苦,要還回部份銀兩,他們特來感謝。”
“原來如此。”周濛濛點了點頭,後面一想,又搖頭道:“杜總管,即便如此他們也不至於奉上這般重言,且他們相謝的是林阿真,豈是我之功?”
“這……”杜濁長猶豫不決,輕窺一眼公主,見她面容平和,低頭稟道:“公主聰慧,奴才自不敢隱瞞。上次您說佃農太苦,想奉還一些錢,此事最後少……呃,林公子批下了,但林公子卻不是奉還銀錢,而是讓人按佃戶家中所缺,給予救濟。”
周濛濛聽得發怔,看着杜濁長閃爍眼神,平靜再問:“杜總管,還有何事未說嗎?”
“是。”杜濁想了想,輕啓脣瓣稟道:“上次蘇夫人送帳溥回來時,有提過佃戶貧苦,賴於地長存,然地卻不是這些辛勤百姓的,未免有些讓人心酸,便說林公子應喏佃戶們空置時納鞋。”
“納鞋?”周濛濛越聽越糊塗,皺眉詢問:“這是何意?”
“林公子說農活賴季節而生,春播夏耕秋收,再忙亦不過三季,所剩的一季也納不了多少鞋子,盡數購回無聲把錢財還給佃戶們只是杯水車薪,若兵部願收購這批鞋子便購,若不願,每年從佃戶所收來的銀子拔出十分之三用作善事也未尚不可。”杜濁長把昔日蘇婷婷對他說的話,一句不漏全說了出來。
聽得這番話,周濛濛蹙起了眉頭,觀看跟前千來名佃農,難於相信兇殘之徒竟有此種善心,點了點頭轉身道:“就照他以前所說的辦吧,天寒地凍,讓他們都回家去吧。”
“是!”杜濁長應喏,送離了公主,趕緊上前對父老鄉親們表述了公主的感謝之意,自然不敢提以前的少爺。千來名人當然是又跪又謝,爾後歡天喜地相邀回家,心中皆存慶幸,能給這種關心他們的主子耕作,不知是幾輩子才修來的福氣。
周濛濛返回了膳廳,坐於椅上看着桌上的佳餚,頭腦卻一片空白,兇殘之徒做法令她無法理解,既是血腥之人,如何會有此種善心?豈不是殆笑於天下嗎?
杜濁長返回膳廳服侍,候於一旁見公主呆呆坐着,良久過去,小心輕喚:“公主……”
“呃?”周濛濛恍惚被擾,動了動柔肩,回神看了看杜總管,暗歎了一口氣站起身詢問:“杜總管,你……”停頓了一下,月眉一揚,“你認爲林阿真怎麼樣?”
杜濁長不明白,輕側腦袋思索了一番,窺探公主的臉龐,不敢胡亂說話,只得回答:“大家都說他好。”
“大家?”聽得此言,周濛濛反問:“那大家是說他如何的好呢?”
“這……”杜濁長瞄窺公主一下,不敢胡亂開口,跪地說道:“不知寶公主可聽過茶樓夫子口中的天機神相?”
周濛濛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常聽人提,卻從未去聽過,只道茶夫子所訴十有是訛言。”
“奴才不敢妄言,若公主願意,命奴才去天牢喚一位過來。”杜濁長簡言意駭,心知寶公主極厭林公子,說什麼她也不會相信,是真是假唯有讓她自行去辯斷。
周濛濛不語,走出了膳廳,坐於大廳上繼續陷入沉思,半個時辰過去,重重嘆出一口氣,如星辰的美目迷離不解,細想之下,兇殘之徒竟藏於霧中,前後矛盾太過多。既是好奇又是煩悶,輕轉嫩脖道:“那杜總管便去與城司說說,我想聽一聽到底是何故事。”
“是!”杜濁長聲音不敢太大,躬彎身軀,步履無聲徐緩出了大廳。
皇上嚴禁神相故事,說者一律監禁,可寶公主要提一名說書的,巡城司哪裡敢拒?很快便有一名衣着囚服中年人被杜濁長提出了牢,極快返回了寶公主府邸。大廳之中早備桌椅、茶水、呔木、摺扇與四寶。說書的一來,惶恐難當跪磕:“草民冤枉,寶公主,草民冤枉吶!”
周濛濛見此人囚服加上,頭髮絮亂,堪爲潦倒,惻隱之心冉冉而起,語氣溫和道:“茶夫子別怕,我今日想聽聽天機神相故事,你按館裡子說來與我聽聽,完後我便放你離去。”
“謝公主,謝公主。”說書的中年人驚喜不已,卟通跪地磕了三個響頭,興奮從地上爬了起來,急繞到桌前,喝了一整杯香茶,力拍呔板,弱聲前問:“不知公主大人想聽那一段。”
大廳共有八根頂柱,每柱邊皆傍佇一名侍婢,全都對神相故事耳熟能詳了,可公主要聽大家都顯的舉致勃勃,雖然故事裡的神相與以前的少爺有些出入,可精彩自是無可匹敵。
周濛濛從未聽過這個故事,開聲說道:“你就從頭說起吧。”
“是!”從頭說起,那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說書的被關了多日,現有一線生機,別說是精彩的故事,就是泛味的故事讓他說上十天十夜那也甘願,呔板一拍,馬上口沫橫飛。
“說話,宣統二十七年夏,仲夜酉時申刻,杭州徐風暖暖,殷府卻哀聲大驟。原來是杭州之絕殷小姐乍然離世,全府之上全都血淚嗟哦,突然……”說書的不愧是說書的,關健時刻呔板力拍,雙眼掃看客人,見到只有一個寶公主,心頭一窒,不敢太過裝逼,趕緊開聲:“一條身影如翔鷺劃雲,亦如電擘流虹,突從天空而降……”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周濛濛旁邊的桌上擺着十色名糕細點,可她卻一塊未動,聽得入迷,時而點頭,時而糾心,時而微笑,時而皺眉。
“……神相詐開了阻訃大王府,連騎五千三百匹,狼將不知是計,候於門口迎時,突然一將竄前,瞬刃其顱,剎那間兵馬涌動,四下火光與哀嚎遍起。極快之間狼子潰潰而逃……”說書的口沫橫飛,已經連續了五盞茶,可是卻依然幹勁十足,手中拍扇一拍一劃,開聲再講:“六千餘俘盡數獲救,神相傳令三軍,不得擅開一窗一門,違者立斬。三軍將士信服,無人敢亂軍戒。然而,此令卻白白放過了號稱格格喀女神的蔚藍大郡主,欲知後……”講的入神,說書的忘了自已在哪裡了,一個大段落下,見到公主睜着大眼看自已,趕緊住了嘴。
周濛濛知林阿真從一介奴僕到大西北救俘,只是從未聽過其中如此多的波折,原來蘇婷婷與他是這般相識相許的,一個兇殘之人爲救愛妻家眷不惜九死一生深入敵穴,如此情義世上絕無僅有。故事裡的那個神相,卻有令人爲之心動之處。
“茶夫子,我知你辛苦,可我卻很是好奇格格喀蔚藍大郡主之事,你就再辛苦一下吧。”周濛濛知曉草原追逐,也知奇木峰大火,只是不盡不詳,這個茶夫子說的極好,引人想繼續聽下去。
“是是是。”說書的哪敢不應,喏唯應後,趕緊再開講:“阻訃大王府一役,身份暴露,緊接的狼騎數時便到,然神相早有謀略,狼騎未到立即往鯨腹而行,其大膽之策引得上至將軍,下至兵士皆惶惶不可終日。三路狼騎智慧如何能擬神相,自該也是茫無頭緒。就在這時,喀喀格女神走出王府,此母狼手掌四獸猛師,血源極貴,智慧更是異於常人,分析神相一路前來事蹟,馬上兵分四路,旋渦圍尋,此際,神相終遇對手,於曠野之上狼狽不堪。”
“被追的不得不梳辯換服,掃糞煮奶。”周濛濛有聽過此事,幽幽開腔點頭,手指說書的詢問:“聽聞神相僞作牧族,詐的格格喀蔚藍不得不停下蹄足,你故事裡有沒有?”
“自然有。”如此精彩之事,哪裡會沒有,說書的大力點頭,口水如噴池一般,一一把阿真的陰險公諸於衆,鎮州的巧奪,奇木峰大火,五萬狼師鬼哭神嚎,講的是動人心魄,藍倪兒淪爲階下囚更是栩栩如生,猶似親眼所見。兩人私談之事當然沒人知曉,只道俊男美女,惺惺相惜,墜入愛河,然國之大義,神相又忍痛割愛,引人悲催,發人深省,激得人人愛國熱血翻涌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