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太守王昭在城牆上遠遠觀看這場仙妖大戰，不住地頜首，讚歎黃石仙人的高深道行。道長身法矯健敏捷，已然迫近英姑，一臉威嚴地斷喝：學藝不精的小妖，你已無路可逃，還不乖乖束手就擒。英姑不服軟，還口說：臭老道，要殺要剮，你儘管使出看家本領，我不會引頸受死的。黃石道人也不答話，舞起令人眼花繚亂的八面埋伏劍法，將英姑困於劍陣之中。
英姑雖然沒有悟透攻擊真訣，但已精通防身大法，雙方纏鬥在一處，攻守分明，黃石略佔上風。道長改換招式，又以暗藏殺機的奇術對付英姑，每一招劍指命門，不敢有絲毫懈怠。英姑巧妙躲避，黃石道長劍刺撲空，他好不氣惱，隨即加快進攻節奏。英姑稍不留意，飛龍劍迎面襲來，她就勢躲過劍尖，而劍身卻戳向粉翼，一股鮮血涌流而出。這一劍驚險聳人，若不是她早有準備，壓低屈身，恐怕已成劍下亡魂。
道長急於制服蝶妖，他出劍路數明顯走偏，英姑才逃過一劫。黃石久攻不下，這樣糾擾下去也不是辦法，他想要使用撒手鐗，奪命攝魂劍。千鈞一髮之時，紅光閃現，飛龍劍反彈墜落，發出“嘡”的巨大聲響。英姑回頭望去，紅尾狐及時趕到，師傅果然身手不凡，那個行將就木的老道士根本不是對手。黃石確乎已見體力不支，且戰且退，和紅尾狐結下樑子，料定難逃厄運。紅尾狐也不追他，任由他飛身遠離，英姑傷勢不輕，這纔是應該關心的事。
清微宮，道教聖地，元始天尊仙風道骨，爲衆弟子宣講道家真經，仙樂聲在大殿飄響，各位道徒依次立於兩廂，表情肅穆，聆聽說法佈道。待衆師弟門徒引退後，元始天尊款步踱向聖觀幽密處，那裡有位神秘人物。天尊打開一扇小門，探進半個身子，低聲言道：久違了，我們有五百年未曾謀面，師弟一向可好？
空蕩蕩的密室中傳來回聲，等延綿不斷的顫音消失殆盡，裡面纔有沉悶的回答：大師兄，五百年來我都在思考你的問題，太深奧了，到如今我也沒有找出答案。這個時辰，你應在傳教說法，怎麼想起來看我，是不是又有什麼難題要考考我？元始天尊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開口道：靈寶師弟，我此次前來並不想考你，倒是有一事相求，不知道你能否應允?
靈寶天尊好奇地問：你要通天入地，哪有辦不成的事？不知師兄所求何事，不會是跟妖界和解，那太讓人吃驚了。元始天尊不緊不慢地正言道：師弟料事如神，猜的很準。短暫的寂靜過後，靈寶天尊一本正經地詢問：師兄所言可當真？我有望重見光明瞭。元始天尊接茬說：師弟的一次失誤，鑄成了大錯，將六界鎖妖塔內的妖孽放出來，天地之間從此陷入殺戮征伐之中，關禁閉是對你小小的懲戒。
靈寶天尊嘆了一口氣，悶悶不快地反悔：想當初我立下諾言，在密室自省百萬年，好好檢討自己的過失，今天距離期限只有幾日，莫非師兄想提前釋放我，還是計算有誤？元始天尊說：師弟過於執著了，既是你的優點，又是你的短處，閉門思過不在乎一兩天之差。現今妖魔大行其道，正邪兩派互不妥協，爭鬥不休，需要你出面擺平這混亂的局面。
靈寶天尊不解地問：師兄神通廣大，法術高強，妖魔鬼怪的法力加在一起，也不足以和師兄抗衡，有師兄出馬，那些小鬼魔頭必定收斂本性，哪用得着我去收服？元始天尊捋了捋鬍鬚，沉穩作答：師弟有所不知，我的道法可以震懾一時，卻不能完全根除，解鈴還需繫鈴人，師弟，你不用推託了。靈寶天尊見事已至此，也不便拒絕，於是言道：好吧，既然師兄委以重託，我豈有不從之理。
（五）
元始天尊又交待說：狐仙洞有個小蝴蝶精，跟其他的妖怪不一樣，本無禍害衆生之心，卻被當成惡魔，你要幫她，免遭懷有不良企圖之輩的暗算。靈寶天尊受師兄的委派，趕往下界調停爭端，望求獲取圓滿結局。紅尾狐已修行三千年，終極願望是成仙，故極少參與各種冤冤相報。英姑受惠於紅尾狐，此番又是恩師搭救，感激之情自是無以言表。紅尾狐悉心照料，英姑很快傷愈，天天研習進階法術，以備防身之用。
而那藍色蝶影始終沒有現身，紅尾狐看着英姑心事重重的樣子，大概已猜到她所憂之事。紅尾狐規勸說：還是凡事想開了好，我懂你的心情，其實是未諳世事的華麗一夢，等到夢醒了，你就釋然了。英姑忙問：師尊已大徹大悟，肯定經歷過非同尋常的事情，能否講給我聽聽？紅尾狐若有所思，視線跨越青城，向遠方極望，緩緩地打開塵封已久的回憶。
紅尾狐說：你道我生來就是甘心隱居清冷山洞的嗎？四時交替輪迴，萬劫不復的宿命不可違逆，寂寞繁華不過是一場雲煙水月。我以前住的地方不是荒涼山林，而是金碧輝煌的宮殿，豪華氣派。英姑迫不及待追問：師傅怎麼不呆在宮裡享清福，跑到這冰冷的山洞來受難？紅尾狐憐惜地瞥一眼小粉蝶，接言說：非是我心甘情願要到這裡受罪，人神妖魔仙鬼六界均有不稱心之事，我們狐仙夾在其中，更是有太多的苦衷。
紅尾狐又說：你不要着急，待我慢慢道來，此話說來就長了，是千年之前的陳舊往事。那年紛紛揚揚的飛雪飄落，連着三天沒有止息，整個世間望上去白茫茫一片。我已修成仙身，化作人形，我貪戀鼓瑟笙簫歌舞昇平的凡人生活。我走錯了一步，現在追悔莫及，在青城初嘗人間煙火，混跡於市井街巷，仍掩不住我的千嬌百媚。那日我與王生偶遇，他是斯斯文文，俊朗白淨的儒士書生。
你也知道，一見傾心長相廝守是每個女人的心願，即便我只是狐仙。王生寫戲詞，我在舞臺上吟唱，雙雙配合默契，爲討生計我什麼都可以捨得。我把積攢下來的銀兩全部交給他，好讓他遠涉千里去趕考，待他求取功名，衣錦還鄉時，再回來娶我，自己穿戴鳳冠霞帔，作他的新娘。不曾想，他一去數載，竟沒有回返，後來我聽說他考上狀元，正準備和當朝宰相家的千金成婚。
我心如刀剜，爲他的錦繡前程富貴榮華，我傾盡所有錢財資助他，到頭來他另覓新歡，忘卻舊情，狠心地背叛了我。我也沒讓他的美夢得逞，利用皇帝選秀女的機會，將相國千金送入皇宮。我自己沒逃得掉被徵入宮的命運，狐族多嫵媚嬌柔，我特異的姿色吸引了貴爲九五之尊的天子。我被冊封爲貴妃，同時進宮的那位千金欽定爲明妃，還有一名女子受封瑾妃。
兩年時光一晃就過去了，其間發生了許多變故，瑾妃因爭寵毒死明妃，我也遭瑾妃排擠，被打入冷宮。幸好我是狐仙，最終用法術逃離這個龍潭虎穴。王生跟明妃從前的訂婚私情敗露，龍顏大怒，將王生處死，是他自作自受。我恨透了晦暗的世界，重返狐仙洞，潛心修煉，心如止水。歷盡了人世間的冷暖滄桑，恍若夢一場，等你將來有那麼一天，也體會到大夢初醒是怎樣的味道。
英姑不懂紅尾狐說這番話的用意，她只弄明白一點，恩師經受的苦難頗多，免不了憤世嫉俗。紅尾狐端詳英姑的表情，英姑似乎尚處在紛雜的思緒中，如此也好，等待她趟涉那條溝壑時，必然會有所體悟的。英姑修習狐仙真傳的餘暇，經常聽紅尾狐講起久遠的傳說，是否屬實，她茫然不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