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臉色透着幾分鐵青,那雙眼睛早已經不如往昔明亮有神,此時望去黑漆漆的令人看不到底,如一潭深淵,令人心顫。
皇后的心也跟着跳了一下,忙站起身來跪了下去,“都是臣妾失職,才讓後宮如此不平,請皇上責罰。”
“起來吧,皇后與你無關。說吧,到底怎麼回事?”皇帝雙眼含怒,眉目鋒銳,似是在壓着什麼。
皇后扶着炕桌慢慢的站起身來,手心裡已然是一層細汗,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平緩下來,這才說道:“孫貴人不平夏昭儀對一同進入流雲殿側殿的另一名曹貴人厚待,心存怨恨這才下了黑手。那日正好夏婕妤前去探望夏昭儀,當時也喝了這茶,只是自從懷孕後夏婕妤的胃口就變得有些奇怪,一入口就覺得有些怪怪的味道,因此只是淺嘗就止。但是夏昭儀卻是一盞茶都喝了半盞,這才導致性命垂尾。臣妾已經把孫貴人交給了內廷府審問,這是內廷府交上來的口供。”皇后說着就從旁邊的架子上拿過一疊紙,然後放在了皇帝面前的炕桌上。
皇帝拿過去低頭細看,越看越怒,猛一拍桌子說道:“如此蛇蠍之心,如何能留在宮裡?”
“臣妾也是被嚇得厲害,沒想到這個孫貴人居然會有這麼大的膽子。夏昭儀偏心還能說得過去,可是夏婕妤只不過是因爲懷了身孕就被她嫉妒暗害,這份心思實在是歹毒至極。”說到這裡幽幽一嘆,皇后又道:“可憐夏婕妤雖然只是喝了一小口,但是卻也是有幾日身體抱恙,又強忍着痛楚不說,生怕給皇上添了麻煩,實在是心思太細了些。臣妾是從口供上才知道這事兒,夏婕妤是連臣妾都沒告訴,一個人就忍了下去,真是可憐見的。夏昭儀半盞茶差點要了命,夏婕妤還有身孕呢,也不知道怎麼熬過去的。”
“迎白……素來是個安分守禮之人。”皇帝面帶幾分惆悵,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站起身來對着皇后說道:“孫貴人賜死,孫家全家流放。”
“是,臣妾遵旨。”皇后顫了顫還是應了下來,皇帝素來絕情,這樣的結果其實早就該料到的。
皇帝大步的走了出去,皇后看着皇帝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見,這才緩緩地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抹譏諷,不知道是在譏諷皇帝還是自己。
“娘娘。”褚嬤嬤悄悄地走進來,立在皇后身側低聲說道:“皇上去了流雲殿。”
皇后神色漠然端坐在那裡,聽到這話毫不變色,只是淡淡的說道:“嗯。”
看着皇后不愛說話,褚嬤嬤心裡有些難過,打從皇后進宮起她就在她身邊伺候,從宮女一路到了今天的管事嬤嬤,自然也就看到了皇后在後宮的艱難。想到這裡到底是忍不住的說了一句,“您在皇上面前爲夏婕妤鋪路,要不要奴婢透個信過去。”這人情送了總得有人記着不是,不然豈不是白白的送了。
“不用。”皇后斷然說道,“夏婕妤那麼聰明的人,自然會知道是怎麼回事的。嬤嬤特意過去施恩,反而落了下乘透了幾分小家子氣。”夏迎白能走到今天,除了貴妃的特意幫扶之外,剩下的就是她自己的手段心機,若是連這個都看不明白,那也就不會有今天了。
“娘娘說的是,倒是奴婢想得淺了。”褚嬤嬤笑着說道,“晚上還有宮宴,您要不要休息會兒?”
皇后輕輕頷首,“我略歪歪,有事情就叫我。”在褚嬤嬤面前,皇后纔能有幾分輕鬆,連本宮都不用了。
扶着皇后躺好,褚嬤嬤這才悄悄地退了出去,親自守在門外,眼神卻看向了流雲殿的方向。
皇后娘娘不僅提到了夏昭儀,還提到了夏婕妤。可是皇上離開鳳棲宮首先去的還是流雲殿,可見生個好兒子就是佔便宜,可憐夏婕妤還懷着孩子呢,不顧有了娘娘在皇上跟前建言,想必夏婕妤也有好日子了。在這宮裡,想要好好的活下去,只有聖寵是完全不夠的。貴妃娘娘聖寵多年,不也是親自扶持着夏婕妤一步步的走上來了,可見人都要知機。
年後,後宮大封。
最惹人注目的是纔剛甦醒還在病中的夏昭儀被封爲四妃之一的德妃,身懷有孕的夏婕妤卻是被封爲了昭儀。這兩人都是跨級晉封,自然是更加的惹人注目,尤其是夏婕妤成了新任的昭儀,同樣姓夏,不由得令人覺得皇帝這一招到底什麼意思。
其中就有流言稱,皇上是想把夏婕妤晉封爲九嬪之首,這才升了夏昭儀的位份。夏昭儀能一下子位列四妃,也是因爲有寧王這個皇帝喜歡的兒子,兩下里佔了便宜,這才撿了漏。
也有人說夏婕妤受了夏昭儀的拖累,差點一屍兩命,皇帝作爲補償才升了夏婕妤的位份。
更有人說夏婕妤的晉封是夏昭儀在皇上面前建言。
流言紛紛,止都止不住。
素來,皇上的一舉一動,都是天下臣民關注之所在,流言之多,無甚驚奇。
年初二,徽瑜有孕不便回孃家,讓人給定國公府送了年禮過去,順便給董二夫人寫了封信,就把董允驥答應娶妻的事情講了講,估計這個年董允驥是安生不了了。
初六皇帝大封后宮,消息傳出來的時候,徽瑜真是吃了一驚,讓她最感到意外的是夏昭儀的晉封,居然一下子成了德妃。
四妃之一。
四妃之上,便是貴妃,貴妃之上只有皇后。
夏昭儀的晉封,不得不說給寧王一系極大的鼓動希望。
如是以前夏昭儀的身份算是對寧王的一種拖累,那麼現在這個遺憾是沒有了。寧王生母晉封爲妃,寧王隨着水漲船高,本身又是皇帝最喜歡的兒子,還有那消失不見沒有找回來的兵符,徽瑜簡直就是輾轉反側,無法心安。
這兩日徽瑜都是小心翼翼的觀察姬亓玉的神色,這種消息對於姬亓玉來講纔是最不好的,可是他在她面前就像是沒事人一樣,徽瑜知道他是不想自己擔心。
天剛正午,姬亓玉就回來了,一臉烏黑,腳步急促,後面跟着的苗榮廣等人都是大氣都不敢出的樣子。徽瑜把人迎進來,苗榮廣就跟猛地鬆了口氣一樣,忙退到門外去了。
姬亓玉握着徽瑜的手進來,徽瑜就感覺到了一陣冰涼。姬亓玉跟她不一樣,她夏天怕熱,冬天怕冷,冬天手要一直抱着暖手爐才能暖和。姬亓玉很少有這種手冰涼的時候,這時打眼一看,才發現早上出門的時候穿的黑貂皮的大氅換成一件夾棉的,就愣了愣。
徽瑜把自己抱着取暖的鎏金瑞獸紋的暖手爐塞給姬亓玉取暖,又讓人備了熱水,然後催着姬亓玉去洗手臉,熱水燙一燙,人就暖和了。
姬亓玉看着徽瑜一臉的擔心,就只好起身去了,周身氣壓低的把雪琪雪瑩幾個丫頭唬的大氣都不敢出,臉都白白的。
等到他再出來,身上也換了衣服,臉色也緩和了些,桌上擺着幾碟熱氣騰騰的點心,滿屋子的香氣盈鼻,姬亓玉才發現自己有點餓了,就看着徽瑜問道:“中午吃什麼?”
終於等到這位大爺開口說話了,徽瑜也鬆了口氣,就說道:“我讓廚房備了熱鍋子,你要是覺得不麻煩就吃這個。不喜歡的話也有別的,可以讓他們去做。”她就喜歡冬天吃火鍋,最後湯底裡面下兩把青菜,最後下一把面,又暖和又飽口福。尤其是這裡跟現代不一樣,牛羊肉都是最新鮮的最鮮嫩的,而且是自己莊子上養的送進府滋味自然是最好的。
“那就吃鍋子吧,不用費事新做了。”姬亓玉就坐在榻上說道。
徽瑜就忙讓人去準備了,回過身來就被姬亓玉拉住在他身邊坐下,“你別忙了,坐下說說話。”
還肯說,徽瑜就覺得不那麼着急了。姬亓玉這人愛生氣,有的時候還愛憋火,有些事情不愛跟人說。他這個脾氣在他身邊伺候的人,都知道,能躲都躲,躲不了的就只能受着。
徽瑜坐下後,靠着他,柔聲說道:“不管因爲什麼生氣,千萬別把自己氣壞了,豈不是遂了別人的心意。別人對我們不好的時候,我們更要對自己的好。”
姬亓玉聽着就道:“正是這話,別人對我們不好,我們更要最自己好,不能遂了那些小人的心。”
“合該這樣。”徽瑜笑了,點心還沒來得及吃,鍋子就上來了。
熱氣騰騰的鍋下面燒着紅紅的木炭,桌子上擺滿了徽瑜之前點的東西,片的薄薄的羊肉片四五盤,洗的乾乾淨淨的蔬菜擺在青瓷盤子裡,冬天青菜少,很是難得。旁邊還有羊肚,羊腦諸多東西,滿滿的擺了一桌子。調料就有好幾碟,一水的擺在兩人跟前,姬亓玉跟前還放了一碟辣椒醬,紅豔豔的瞧着就有食慾。徽瑜因爲在孕中怕上火不敢吃,只能瞧着過眼癮了。
徽瑜用飯不愛丫頭們在身邊打晃,所以一到飯點大家就自動告退了。自己動手,將想吃的東西下進鍋裡,徽瑜正忙着就聽到姬亓玉說道:“非要自己下手,有丫頭不使喚,累不累啊?”
“不累,這樣纔有趣呢,要是乾等着別人都涮好了直接放你盤子裡,還有什麼滋味,要的就是這個樂子。”徽瑜混不在乎,吃火鍋自己不下手,那還是別吃了。
姬亓玉總覺得徽瑜有太多的稀奇古怪的地方,也就隨她去了。隨着她的動作,自己也夾了些吃的扔到鍋裡面,拿起勺子攪了攪,這才說道:“你想不想去莊子上住兩天?”
徽瑜隔着白朦朦的熱氣看向姬亓玉,在這片白色的煙霧中看不清楚姬亓玉的眉眼,但是他肯定不會平白無故的說這話,這都還沒過十五呢,怎麼就能去莊子上,這不科學。徽瑜想了想,就說道:“去是想去,可是這上元節還沒過去呢,走了合適嗎?”她無所謂,但是姬亓玉不行,這麼多公務在身,而且宮裡面不定什麼時候就要召見,去了莊子上肯定是不合適啊。
“有什麼不合適的。”
徽瑜就看着姬亓玉的眉頭皺了起來,這話中就帶着幾分怒火,可見是心情很不好。她伸手給他夾了肚絲擱在盤子中,就說道:“你是在避寧王的鋒芒?”徽瑜轉了一圈,現在能想到的也就是這個了。
姬亓玉手中的筷子就頓了頓,擡頭看向徽瑜,大約是沒想到居然能猜得到,愣了愣神才說道:“這你都猜得到?”
“其實也沒什麼好猜的,這件事情本來就是擺着的。”徽瑜只想罵一句,皇帝特麼的太不是東西了,這區別對待的令人暴躁。寧王那邊爛攤子一出接一出的,可是他親孃還封了妃。姬亓玉苦心巴力的爲朝廷做貢獻,現在卻要避其鋒芒,難怪姬亓玉氣成這樣。
“也不是什麼大事。”姬亓玉倒是擔心徽瑜氣起來傷了身子,“就是有些不長眼的撞上來,真當爺是紙糊的好欺負呢。”
徽瑜品了品這話裡的滋味就明白了,看來是有人瞧着寧王勢起想要巴結,知道姬亓玉跟寧王不合,這是要踩了姬亓玉討好寧王?
擦!
徽瑜真是……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不管到什麼時候,這樣的事都不會少見,只是沒想到現在居然還會遇上這樣的事情。
“這些都是小人,犯不着爲了他們氣着自己。越是這樣,咱們越應該好好地,去莊子上躲着豈不是趁了那些人的心,咱們不走。”不爭饅頭爭口氣,這事兒又不是隻能看眼前,還是要看以後如何。一時的風光,可未必能一世風光。
一羣小人而已。
但是就是這羣小人,卻讓徽瑜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夏昭儀封妃對他們來說意味着什麼。
有個親孃活着正好。
看着徽瑜這樣說,姬亓玉反而笑了,“對,咱們不走。”
姬亓玉這麼附和她,徽瑜感覺到一種詭異的被安撫住的感覺,是她打開的方式不對嗎?
明梓宮。
柔和的日光照進闊深的宮殿,位份晉封后,她就從偏殿知語軒搬到了明梓宮的正殿。九嬪之首,是可以住進正殿了。
夏迎白靠着軟枕手指在肚子上輕輕滑過,外間屋子裡還有小宮女們輕手輕腳搬東西的聲音,因爲纔剛搬過來,很多東西都要重新歸置,要費些時間的。
“娘娘,要不要吃點東西?”青花手裡端着一碗燕窩羹進來,柔聲問道。
“還不餓,放在一邊吧。”夏迎白坐起身來說道,“外面都忙得差不多了?”
“嗯,就剩些小物件放進後面的小屋子就沒事了。”青花輕快的說道,因爲娘娘晉封爲九嬪之首,整個明梓宮都帶着幾分鮮活的喜慶。
“孫貴人……再也沒有回來過?”
聽到這個名字,青花的臉色就白了白,忙壓低聲音說道:“聽說是送進了內廷府的刑堂再也沒出來,具體的奴婢也不知道了。娘娘別說她了,真是晦氣,大過年的咱們說點開心的話,小主子也能高興高興。”提到孫貴人青花就滿肚子怒火,一個纔剛進宮沒有根基的秀女,不過是得了幾分盛寵就敢對着她們娘娘冷嘲熱諷,有次居然還想假裝跌倒撞上娘娘,上不得檯面的東西,這點小把戲給誰看啊。註定是個沒有前程的,但是提起來還是一肚子火。
而且,孫貴人這麼囂張,真當她們不知道是誰撐腰?如今孫貴人沒了,那位封了妃,還重病一場,博得皇上的憐惜,老天不開眼,讓她走了狗屎運,她就不信她能一輩子走運!
迎白就冷笑一聲,看着氣呼呼的青花反而覺得十分可愛,就道:“這事兒瞧着是了結了,可是還沒完呢。”
“還沒完?”青花捂住嘴,看着自家主子,“那……那邊還想怎麼樣,這也太欺負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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