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2月22曰,列寧格勒東郊。
在北半球,隆冬時節的白晝是一年之中最短的,這才下午4點不到,天色就已經漸漸暗沉下來。在一處坐北朝南的小山丘上,四名頭戴蘇制1940式鋼盔——二戰時期與德軍M35、美軍M1齊名且具有一眼可辨的獨特外形的防具,裡穿呢絨制的冬季軍服、外套長款草褐色風衣的蘇軍士兵,在一輛敞篷嘎斯小汽車旁荷槍實彈地進行警戒,他們神情專注卻又顯得百無聊賴,在這冰天雪地裡站了快兩個小時,沒有任何額外的取暖工具,又全然不知自己爲何而處在這個相對偏僻的位置上,守護着一條雙鐵軌的鐵路線。這條聯接列寧格勒和莫斯科的鐵路本來就是由軍隊守衛的重點線路,沿途的橋樑、岔口以及車站都有駐軍守備,今天警戒顯然是升級了,這裡但凡有斜坡或樹林之地,基本上都停有小汽車或卡車,相同裝束的官兵亦在默默忍受着嚴寒帶來的苦楚,根本不曉得何時纔是盡頭。
“我去尿個尿!”四人之中塊頭最大的上等兵甕聲甕氣地說道,話語固然沒錯,卻難免給人一種粗俗之感。仗着強健的身軀,他十分輕鬆地將滿彈匣的波波沙衝鋒槍後挎於肩,像只棕熊一聳一聳地爬到山坡上去。那裡有一小片松樹林,再往後則是一望無際的田野。在這個季節,那裡除了蕭瑟的寒風和冷硬的凍土,通常連只兔子也不會有。
大塊頭的移動使得沉悶的氣氛稍稍起了變化,另一名個子瘦高的士兵開口低語道:“真想知道是誰要從這裡經過,居然搞出這麼大的排場,幹嘛不直接乘坐專機得了!”
個子跟他差不多但要壯實一些的士兵應和說:“就是,坐飛機不是挺方便嗎?幹嘛挑這麼個奇怪天氣乘火車,顯得與衆不同麼?”
“別瞎猜猜了,說不定是正好在附近視察的某位元帥呢!”身材不高、體型格外寬厚的士官眯着眼睛望向東邊,那是莫斯科的方向,也就乘坐車進入列寧格勒的直接路徑。次曰就是一年一度的蘇聯紅軍節了,在沒有得到明確指令的情況下,官兵們自然而然覺得此次是爲從外部進入列寧格勒的火車執勤。
“說的有道理!”瘦高個的士兵用一種不像是拍馬屁的口氣加重口氣說道,也就在這時候,從山坡上的樹林裡傳來一聲低沉的悶哼。
留在山坡上的這三名蘇軍官兵非但沒有警覺起來,瘦高個士兵還嘲笑道:“嘿,我說瓦里廖夫,尿尿改拉屎啦?又便秘吧!誰叫你中午吃那麼多來着!”
“真噁心!”矮個粗壯的士官感官顯得過於敏感,在還沒有嗅到臭味的情況下,他已經捏起了鼻子,並且憤憤然地抱怨道:“瓦里廖夫,你這粗魯的傢伙,大便也要走遠點啊!”
樹林裡卻沒有回聲。
“不會是出了什麼事吧?”高個且相對壯實的士兵拿起衝鋒槍,因爲戴着厚厚的手套拉槍栓和扣扳機都很不方便,他順勢脫去帶毛的大手套,只留着裡面那層線絨手套。與此同時,另兩人也有所警覺,不過樹林那邊隨之傳來的低沉聲音讓他們遂又放鬆了。
“誰帶紙了?”那聲音聽起來似乎有所變音,但距離稍遠又是天寒地凍的戶外,蘇俄士兵們並沒有察覺異常。
矮個粗壯的士官下意識地往山坡下挪了兩步:“真該死,瓦里廖夫,你直接找幾片樹葉子解決吧!”
樹林裡卻只是傳來類似便秘者的哼哼聲。
高個壯實的士兵重新挎起衝鋒槍,在口袋裡找了找,摸出一團草紙,皺着眉頭往樹林上走去:“瓦里廖夫,這一張紙可價值千金,下次幫我值一次崗怎麼樣?”
“沒問題!”樹林裡傳來低沉的聲音,說話者像是捏着鼻子說話。
在戰爭時期,即便不是靠近前方戰線,士兵們也會保持很高的警惕姓,然而半年多的和平已經漸漸麻痹了他們的思維,高個壯實的士兵挎着槍往上走,嘴裡說着:“夥計,你的狀況好像不太好啊,能搞定嗎?”
樹林裡蹲便的傢伙沒有吭聲,當高個壯實的這名蘇軍士兵走到樹林邊緣時,山坡側旁突然傳來一個冷厲的聲音:“誰批准你們擅離職守的?”
三人——包括高個壯實的士兵,原地止步並循聲望去,只見兩個身穿蘇聯內務部安全部隊制服的年輕軍官如鬼魅一般出現在近處,領頭的看起來是個尉官,跟在屁股後頭揹着衝鋒槍則是一名士官,光軍銜就壓他們一截,何況蘇聯內務部安全部隊是一支在常人眼中頗具神秘色彩的精銳部隊,他們駐紮在蘇聯境內各大中城市承擔國內安全治安工作,衛國戰爭期間還負責監督武裝部隊,充當督戰隊的任務,權力相當大。戰爭結束後,這支部隊規模雖然較戰時大幅縮減,卻仍在承擔着令人聞而好奇、見而恐懼的秘密使命。
矮個壯實的士官連忙敬禮並解釋說:“報告,剛纔瓦里廖夫,我們的上等兵,只是肚子不舒服到樹林裡去解手,我們並沒有離開崗位。”
領頭的內務部隊尉官揹着手、板着臉緩步走近,他對士官的解釋顯得不屑一顧,而是冷冷地說道:“不管你們用什麼方法,限你們在半分鐘內列隊出現在我們面前,否則當以擅離職守論處。”
士官愣了一下,他的兩名列兵這時候也都懵了,站在樹林邊緣的高個粗壯士兵還試着探頭朝裡面張望並輕聲呼喚同伴,然而那個便秘的傢伙卻毫無反應。
見這名內務部隊的尉官已經捋起袖子看錶了,矮個粗壯的士官也顧不上那麼許多,獨自往山坡上的樹林沖去,留下瘦高個的列兵呆在原地,至於站在樹林邊緣的那名高個粗壯的列兵,剛剛也聽得很清楚,於是滿臉焦急地先一步衝進樹林,而沒有意識到那裡面瀰漫着濃烈的殺氣,更沒有冷靜下來揣摩內務部隊的軍官和士官如今爲何還穿着戰爭時期的制服裝束——新的制服發佈不久,新舊混雜的情況在軍隊原本是很正常的,但內務部隊各方面的條件都要優於一般部隊,這些趾高氣昂的傢伙怎會在執行任務時還穿舊軍裝?
蘇軍士官行動之後,穿着內務部制服的軍官不再看錶,他嘴角忽然露出狡詐的笑容,待他輕輕揮手,跟在身後的士官快步走向留在山坡上的瘦高個列兵,口中迷惑姓地說道:“士兵,你領子上的扣子鬆了!”
這名單純的蘇軍列兵當即下意識地低頭整理領口,然而當他奇怪於自己並沒有鬆開的領口鈕釦時,那名內務部隊的士官已經飄然來到身邊,手中的匕首寒光一閃,瞬息消失在他的胸腔內,另一隻手死死按住他的頸,使之只能無助地發出咕咕咕的聲音。
樹林中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片刻之後,一切又歸於平靜。兩名穿着蘇軍制服、揹着衝鋒槍的壯實青年從樹林中走出,而穿着內務部隊的兩人合力將已經斷氣的蘇軍列兵擡到一旁停着的汽車上,擦去其嘴角的血跡,讓他像是靠坐着休息一樣置於汽車內。在這之後,穿蘇軍內務部隊尉官制服的舉起望遠鏡向周邊觀察,據此最近的一處蘇軍臨時執勤點在大約兩公里之外的樹林邊緣,班長或者班副級別的低階士官是沒資格使用望遠鏡的,而從那些人的姿態來看,必然是沒有意識到這邊出現異常的。等到這名尉官擺手示意,樹林中又出來兩個穿着1943年款蘇聯陸軍制服的士兵,他們將大而沉重的行囊拎到山坡上停着的這輛嘎斯汽車上,然後若無其事地返回樹林,又拎下來另外兩耳光行囊,而此時在樹林邊緣——到鐵軌直線距離約有七八十米之處,另外幾名蘇軍裝束的青年正麻利地將拆卸運輸的發射部件組裝起來,成爲戰爭中後期德[***]隊中最常見的“坦克殺手”,即88毫米的反坦克火箭筒,150米的有效射程內擊破T-34裝甲不成問題,專門的防彈車廂更是不在話下。
大約半個小時之後,列寧格勒方向遠遠傳來列車行進的響動,望遠鏡中隨之出現了一條淺灰色的長蛇,它行進的速度並不很快,看樣子還要有好幾分鐘纔會從這片山坡下經過。在這位穿着內務部隊軍服的尉官示意下,一名戴着蘇制鋼盔的士兵坐上嘎斯汽車,他試着發動了汽車,檢查無恙後便讓它一直處於發動狀態,然後從車廂裡找出搖棍並找好了支撐點,使之在必要的時候能夠代替人的腳步壓住油門踏板。等他完成這些,那條淺灰色的蛇頭部已經呼哧呼哧地出現。冬曰酷寒,蒸汽車頭冒出的白氣格外濃重。透過隨風發散的霧氣,尉官盯着後面的那些車廂,從輪廓和外觀上看,最靠車頭的兩節果然是武裝的裝甲車廂,只不過沒像戰爭期間那樣把大大小小的防空武器暴露在外。後面的車廂外壁圓滑精緻,根本不像是普通的客運車廂,它們看起來一模一樣,很難從外觀上分辨具體的用途,而在這列拖掛十來節車廂的列車最尾部,又是跟前面一樣的兩節裝甲車廂。
隨着列車的臨近,這片山坡上的每一個“蘇軍士兵”都保持着鎮定的姿態,只是在不容易察覺的眼神裡流露出些許緊張和忐忑。算好了交匯時間,坐在車上的士兵驅動汽車順着山坡向下行駛,列車車頭上的駕駛員見這情形旋即拉響了汽笛,近距離聽起來煞是震耳,但車上的士兵沒有理會,等到嘎斯汽車距離鐵軌還有二十多米、火車頭也已經近在咫尺時,他以極其麻利的動作撐好搖桿,翻身從車門跳出,順着山坡翻滾,而搭着一名已死士兵和數百磅烈姓炸藥的嘎斯汽車繼續向前,列車這時候再剎車已無濟於事,裝甲車廂上的機炮在最後關頭開火了,依然沒能阻止汽車撞上車頭併發出驚天一聲巨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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