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時,睜眼所見依然是黑沉沉的天幕,耳旁是鏗鏘的履帶摩擦聲與隆隆的發動機轟鳴,卻聽不到那些激烈的槍炮聲了。腿部傳來的陣痛提醒自己那子彈貫穿的傷可不是夢境,而右肩外側也是撕裂的痛,林恩勉強轉頭,看到沃夫魯姆就坐在自己身旁,勉力張嘴,發出了幾個虛弱的音節。
沃夫魯姆低頭湊近了一看,連忙喚道:“喔!長官!你醒了!”
這一聲不要緊,頓時驚醒了周圍的其他人,布魯爾、坦澤、特奇梅爾、諾亞還有弗雷德裡克的聲音交雜而來,弄得林恩一陣暈眩。
“好了好了,大家安靜!”沃夫魯姆儼然一副小老大的派頭,他這麼一說,七嘴八舌的衆人終於止住,林恩蓄力片刻,再次說話時聲音已經清晰了許多——想來自己的狀況也不至於那麼糟糕。
“情況怎麼樣?我們突圍了?”
“是啊,長官,經過一番苦戰,我們總算是打退了蘇聯人,第12集團軍也及時派了一支部隊前來接應,現在我們已經位於第12集團軍的防區了!”
“哦?”林恩心中頓感振奮:終於是從柏林突圍而出了!
冷不丁的,一個鴨公嗓般的聲音從車廂前部傳來:“嘿,士兵,感謝你救了我的孩子們!”
一聽這聲音,林恩連忙要沃夫魯姆扶着自己坐起來,腿部的傷口已經得到了包紮,除了陣陣劇痛倒也無妨,只是這肩部的傷口讓林恩覺得既意外又納悶,難道是自己暈倒之時所受的彈片創傷?
“呃,尊敬的……宣傳部長閣下……”
“是國民教育和宣傳部長……”身形瘦小的男子自嘲地補充道,他懷裡簇擁着好幾個孩子,幾乎是蜷縮在裝甲車廂的角落裡,而一位穿着素色連衣裙的女人坐在他對面,懷中摟着兩個半大的孩童,這副模樣不禁讓林恩想起了艾莉絲。
“您怎麼會在這……”話已出口,林恩卻自覺不妥——戈培爾及其家人殉難只是歷史記載,自己憑什麼說他們此時就一定要留在柏林等死呢?
“很讓人失望,不是麼?”瘦小的男子語氣似有反駁的犀利。
“我不是這個意思,尊敬的國民教育和宣傳部長閣下!”林恩一口氣說話這些,不得不停下來喘息,而瘦小男子接着他的話說:“這沒什麼,只要能夠繼續戰鬥下去,舞臺在哪裡並不重要!”
林恩無暇揣摩這話背後的深意,他靠着沃夫魯姆數了數,六個孩子一個不少,最大的已有十幾歲,最小的還才三四歲,也就是自己最後所救的那個小姑娘。有兩個孩子額頭或面頰上貼了藥棉和膠布,一看就是擦傷,其他的應該是安然無恙。在這樣的情況下,林恩故意問道:“您和您的家人都還好吧?”
瘦小男子回答說:“得益於你和你的士兵幫助,瑪格達和孩子們都很好!這份恩情,我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
“您言重了!”林恩連忙客氣道。
“職責是一回事,我親眼看到你冒死搶救我的女兒們,這樣的勇氣和無私精神理應獲得至高無上的褒獎!士兵,告訴我你的名字!”瘦小男子雖然一副落難模樣,口氣卻還是那樣的高傲,彷彿有朝一曰他還能重回那高高在上的位置,而不是在帝國淪喪後改頭換面地苟且偷生。
林恩平靜地回答道:“我叫林恩.加爾戈,SS上士,尊敬的部長閣下!我和我的士兵原本隸屬於柏林第11夜戰特遣隊,現在歸於‘雅利安方舟’計劃特別行動部隊!”
“林恩.加爾戈……林恩.加爾戈……”瘦小男子自顧自地念叨了兩遍,突然想了起來:“噢,你就是那個戰鬥英雄,黨衛軍楷模,林恩.加爾戈!我的老天,我以爲那只是……”
林恩當然知道戈培爾沒說的下半句是諸如“誇誇其談”、“吹牛”之類的話,這樣的形容並不是第一次聽到,心中並無失落之感,而是坦言道:“喔,還真的感謝愛娃記者的報道和記錄,若不是她,我現在也還是一介默默無聞的小兵吧!”
習慣了別人對自己的恭維,忽然又一次對方所誇獎奉承的不是自己而是手下之人,瘦小男子有些意外,更因此沒有小看林恩,這一點從他的話中就能揣摩一二:“尼采說過,是金子埋在哪也會發光!像加爾戈軍士這樣英勇無畏又絕對忠於元首的戰士,終究是會得到廣泛認可的!”
林恩正欲說話,腿部和肩部傷口傳來的痛感卻讓他忍不住在心裡罵娘:表現的時候確實該表現,老這樣把自己搭上可划不來,下次還是悠着點好!
對於林恩,戈培爾固然是心存感激,但雙方畢竟不是一個層次上的人物,因而一番感謝與客套的話之後,雙方各自安靜下來。有父母在旁,六個孩子並不哭泣,有的睡着了,有的時不時跟父母低聲耳語,而戈培爾夫婦也格外有耐心地回答他們——若非這個瘦小男子的身份過於特殊,林恩只會看到濃濃的親情。可現在,他既想利用這層關係發掘一些隱藏於歷史的內幕,又不好胡亂發問,因而一路上都在揣摩時機。
大約一個小時之後,天終於亮了,盟軍的飛機也即出現在了視線中。儘管得到了第12集團軍派出的部隊保護,但裝甲部隊也沒有辦法在白天行進,它們很快駛入了一片樺樹林。這裡的大樹都有十米以上,春末夏初,枝葉正茂,一顆顆猶如巨大的華蓋,爲停在樹林中的車輛提供了遮掩。
裝甲車停穩後過了好幾分鐘,位於車廂後部的車門才被打開,戈培爾的孩子們對於隨之傳來的嘎吱聲表現出了十足的驚恐。在坦澤、特奇梅爾等士兵讓位之後,兩名揹負醫藥箱的軍醫官爬上裝甲車,他們先是逐個爲孩子們檢查了身體,又仔細詢問了戈培爾夫婦的身體狀況,見帝國的顯要人物及其家眷無恙,其中一人才轉向林恩,一言不發地替他查看了傷口,然後冷冰冰地說:“腿部需要儘快縫合止血!”
聽到這話,戈培爾突然激動起來,他大聲說:“立即處理,一定要想方設法保住我們戰鬥英雄的這條腿,絕不能出任何意外!手術立即進行!”
乍一聽,林恩和兩位軍醫官一樣驚訝,可想到戈培爾那因爲小兒麻痹症留下殘疾的腿,也就能夠理解他爲何會如此觸動了。軍醫官們很快弄來一副擔架,讓士兵們小心地將他擡下裝甲車。這時候其他士兵已經在樹林中搭建營帳了,看情形先前戰鬥中的傷號還不少,一些身穿黑色制服的裝甲兵也在其列。林恩轉頭一瞥,看到貌似巴赫的軍官走進灰褐迷彩色的營帳,而戈培爾夫婦下車之後,亦領着孩子們朝那營帳走去。
“麻藥!麻藥!”一位男姓軍醫官例行公事般的說話聲將林恩的注意力拉了回來,他看到這些戰地白大褂們手套上已經沾滿了鮮血,聽到接受手術的士兵們在沉悶呻吟,心情不由得緊張起來——這可跟初上戰場的那種緊張截然不同。
“局部麻醉,快快快!”
軍醫官皺着眉頭拿起剪刀,順着傷口剪開了沾血的紗布,林恩雖然傷口吃痛,卻忍着一聲不吭,他平躺着仰頭看了看,沃夫魯姆等人被阻擋在了這臨時手術室外面,而外面還不斷有傷員被擡進來,看來都是先前戰鬥中受傷並只是作了臨時止血處理的士兵。
相比於傷口的陣痛,針刺的疼感已經算不得什麼了,只是麻藥的作用尚未發揮,軍醫官就迫不及待地給林恩處理傷口——哪怕只是輕輕擦拭,那痛感也是直鑽心房的。林恩覺得每一秒鐘都像是一個世紀那樣漫長,他憑着男人的魄力以及軍人的毅力支撐,就這樣忍着、忍着,最終卻還是昏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