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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桌椅拼湊的位置上,林恩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醒來時腰背隱隱有些痠麻。這位於地下設施內的審訊室完全不見天日,他的手錶也被美國大兵們搜走了,只好憑直覺來推斷時間。作爲闖入者,他們被帶到這座位於沙漠之中的美國基地已是下半夜,所以無法從美國軍官離開的時長來推斷那些頂尖的物理學家們是否就在這個基地內。
在門口值勤的美國士兵換了崗,卻沒有給林恩帶一點食物和水來,雖然氣氛有些奇怪和壓抑,林恩還是非常耐心地等待着。到了半下午,那位長相跟兄弟連指揮官溫斯頓有幾分神似的美國軍官再次出現,鐵門打開之後,他站在門口看着林恩:“跟我來吧”
平和的語氣讓林恩猜出了個大概,臉上卻掛起茫然無知的神情。站起身,略微蹣跚的走了出去。軍官拿出一條黑布帶,親手將他的眼睛矇住,並告誡說:“這已是特例,千萬不要自以爲聰明地耍什麼花招。”
林恩自是連連點頭,接下來,軍官親自攙着他沿着通道前行。雖然目不見物,但林恩清楚地意識到這是昨天進來的路。上了12級的臺階,陽光、微風和熱度都證明了他的基本判斷。軍官鬆開手,換由兩條粗壯的胳膊一左一右夾着林恩上了一輛底盤頗高的大卡車。車廂裡十分悶熱,行駛途中發動機的噪音很大,旁邊的人也不怎麼說話。道路是平坦的,路線卻彎彎曲曲,左拐、右轉,左轉、右拐,這樣的行程固然讓人暈乎乎的,林恩卻竭力發揮出自己在方向和空間想象上的把握力,他敏銳地感覺到車輛是在一個大範圍內兜圈子,也就是說,目標人物仍在這座基地之內。
在沙漠中晃盪了三四個小時,汽車終於停了,林恩被士兵們夾着下了車,然後四肢乏力、表情痛苦地乾嘔起來,彷彿自己真是一個弱不禁風的青年學者。就這樣表演了好幾分鐘,感覺夠戲份了,才勉強站起來,在眼睛仍蒙着黑布的情況下由旁人帶着進入了一條向下的通道級臺階,至少換了一個不同的入口。
一進地下,空氣溫度頓時降低了不少,沿途不斷有鐵門開合的聲音,感覺就像是進了一座戒備森嚴的監獄。七拐八彎地轉了十來分鐘,終於到了地方,林恩眼睛上的黑布這才被旁人拿去。重見光明,出現在眼前的是個比先前審訊室大不了多少的房間,正中擺着一張長方形的木桌,靠氣窗的位置坐着一名執筆準備記錄的年輕軍官,這不禁讓林恩想起國外電影中探監的情景。
與兄弟連連長溫斯頓有幾分相似的美國軍官毫不意外地站在桌子的另一端,身後是一塊大黑板。林恩猜測他之前是沒有上車的,如此推理,這基地確實是自己乘坐熱氣球發現的那座,美國人剛剛只是爲了混淆視線才帶自己出去轉了一大圈。
過了幾分鐘,通道里傳來了輕緩的腳步聲,林恩滿懷好奇地盯着鐵門,值勤士兵將其打開,隨之走進來的是個小老頭子。他頭髮稀疏,就像是常年吸毒者一樣乾瘦,穿着白色大褂,裡面是襯衫領帶,手裡拿着林恩的那本筆記,一邊看一邊想,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維當中。直到在桌旁坐下之後,他纔將目光投向了林恩。
這就是羅伯特奧本海默,“曼哈頓計劃”的主要領導者和技術負責人,美國的原子彈之父,此行的頭號目標?林恩有些愕然,他已經不記得當年看過的歷史圖片中這個低調卻至關重要的人物是怎樣一番模樣了,卻覺得這傢伙全然沒有領袖人物的氣場。
“哦,抱歉”
小老頭兒將筆跡放在桌上,然後一手插在口袋裡,一手拿着菸斗,用流利而標準的英語對林恩說:“你就是那個從拉普拉塔國立大學來的交流學者?叫什麼名字來着?”
“卡特霍姆”林恩以喜形於色的表情作爲應對,“您就是奧本海默博士?”
小老頭不置可否,而是繼續問道:“聽說,你昨天和另一個小夥子很勇敢地乘坐熱氣球前來?”
對方的反應足以讓林恩確定其真實身份,爲了博取同情,他從喜悅轉爲歉意和委屈:“我知道這樣做確實很唐突,甚至面臨着軍方的指控和監禁,但我實在沒有更好的辦法了。作爲一位德裔猶太人的兒子,我在拉普拉塔國立大學潛心學習鑽研分子物理,此次是受導師之託帶着科研方面的難題來到美國,全世界都知道您是分子物理方面的頂級專家,相信也只有您能解決這些難題。”
“我聽他們說了情況,你說你是哈爾古希博士的學生,只是這個名字……很抱歉,我一時想不起來。”小老頭兒說道這裡,林恩禁不住有些擔心,哈爾古希博士其人確實存在,可他只不過是拉普拉塔國力大學一位年邁的物理學教授,在分子物理方面並沒有特殊的研究結論。然而沒等林恩解釋,小老頭兒就轉換了語調:“你的筆記我簡略地看了一下,完全符合現有理論的構架分析,所以我不太明白……你所說的難題在於什麼方面。”
探討深奧的分子物理理論林恩可不在行,事到如此,他只好認準核聚變的原理逆向拆解:“重的原子核變化爲輕的原子核會釋放極大量的能量,這在實驗室已經得到了驗證,可在理論公式中,輕的原子核變化爲重的原子核也會產生這樣的效果,我們一直懷疑是否存在某方面的推算錯誤。”
這些理論的東西能夠讓旁邊的美國軍官雲裡霧裡,可在奧本海默這樣的尖端專家面前就完全是小兒科了,他起身走到黑板那邊,拿起粉筆刷刷刷地在上面列出三行公式,而最上面那行就是林恩從買來的科研書籍和雜誌上所摘抄的。
“這是我們的分子演進推論公式,能看懂嗎?”。
看得懂纔怪,林恩神情木然地盯着黑板,記也不是,不記也不是。琢磨了好一會兒,才恍然點點頭:“這些在理論上是完全正確的。”
一旦進入了研究模式,小老頭兒便不再關注林恩的表情,他拿出大學課堂上的派頭,用粉筆在公式下方劃拉着,講了一通讓林恩徹底頭暈腦脹的理論分析。更痛苦的是,林恩還得裝出一副聽得津津有味的姿態。
可憐的不止是林恩,坐在旁邊負責記錄的年輕軍官對分子物理自然不是內行,他愣愣地看着黑板上宛若天書的公式,手裡的筆早就不知所措地停在那裡。
“其實這些公式在愛德華特勒博士的論文裡都有……噢,抱歉”小老頭兒拍拍腦袋,“那篇論文還沒有公開發表,難怪大家仍受常規問題的困擾,真應該請特勒博士來給你講一堂課,但他現在忙極了,似乎有好多天都沒時間洗澡。”
“沒關係,博士,您剛剛所講的這些已經給了我至關重要的啓發。在您這裡,我終於見識到了當代物理髮展的真正水平,而在阿根廷,在我們的學校,我們就像是一羣土著人,居然還在爲那麼簡單的問題所困擾。”
說完這些拍馬屁的話,林恩唯恐小老頭再回過頭來問自己公式方面的內容,連忙主動發問說:“我們都知道,在理論上,前面一種分子裂變的模式是可以人爲控制的,後者這種截然相反的模式有這種可能嗎?”。
“裂變”是林恩在科研論文中看到的字眼,此時似乎還沒有“聚變”的說法,他只好用“截然相反”來形容。
思維突然從公式跳到了模式,小老頭叼着菸斗想了好一會兒:“從目前來看,這些帶有巨大能量發生的分子變化應該能夠在特定的環境下實現人爲控制的。不過……目前我們對後一種模式的研究還處於非常粗淺的階段,你們有更成熟一些的研究和見解嗎?”。
林恩本想見好就收,可又擔心就這樣簡單解決了問題,自己來這裡的動機就會受到美國軍方的懷疑。於是,他點了點頭,起身走到黑板那邊——在這個過程中,坐着記錄的軍官,還有長得有些像溫斯頓的那位,都用極爲警惕的目光注視着自己。
走到小老頭身旁,林恩真正意識到他是多麼的瘦小脆弱,自己似乎可以不怎麼費力氣就將他幹掉,或者像是在柏林突襲蘇軍戰地指揮部一樣將他抓做人質。然而就算除去了奧本海默,美國的原子彈項目到了這個階段也仍會順利地進行下去,站在更長遠的角度,林恩忍住了心中的衝動,平靜地拿起粉筆,在黑板的角落裡寫下了兩條最著名也是最簡單的核聚變公式——在高中物理課本上出現的,在高考理科綜合考試卷上也出現過的。
落筆,轉身,看着小老頭目不轉睛地望着黑板,林恩不知該感謝當年風趣幽默的物理老師,還是嚴格認真的應試教育。在這一刻,他感覺自己不是一個人在戰鬥,而是代表了千千萬萬十年寒窗苦讀的莘莘學子,特別是跟自己一樣的理科生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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