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在一大羣士兵中不斷後撤,礙於身前也有同伴,林恩居然連開槍的機會都沒有。此時此刻,他終於體驗到了什麼叫做“勢不可擋”。
好不容易撤出了廢樓,空氣中漂浮的塵埃顆粒大爲減少,他沉重地喘着氣,幾乎無意識地回頭張望,頓時看見沃夫魯姆、布呂克、布魯爾、坦澤、特奇梅爾以及諾亞這六名下屬一個不拉地望着自己——他們的眼神中雖然充滿了慌亂和無助的內容,卻依然等着自己發號施令。林恩一片混沌的思維突然間變得清醒了。
我是指揮官,是這些兄弟的精神領袖,只要有我在,他們就不會淪爲這戰場上無主的“孤魂”!
“兄弟們!”
林恩卯足了勁怒吼一聲。
六雙眼睛都注視着同一個人,後退的步伐也隨之放緩。
徑直後撤並不一定是最明智的選擇,要知道一旦敵人的坦克和步兵衝過廢樓,必然會以密集的槍彈掃射這些暴露在外的德軍士兵們。林恩左右瞧了瞧,經過這一陣子的激烈戰鬥,街壘周圍的防禦工事都遭到蘇軍炮火的攻擊,兩門反坦克炮只有那門擁有四腳坐盤的flak88仍在戰鬥。隔着十餘米的距離,他看到偌大的炮盾後面還有三名炮手,一人搬運炮彈,一人打開炮閂,還有一人手控操縱轉盤,粗直的炮管正緩緩轉向廢樓。
幾乎是在電光火石之間,林恩作出了判斷——沒有任何後悔餘地的判斷。喊着“跟我來”,他邁開步子往flak88跑去。
撤往後面一處可暫時容身的廢墟約有二十米,只比前往炮位略遠一點,但不問緣由、不思顧慮,六名黨衛軍士兵毫不猶豫的緊跟林恩。
以衝刺速度跨過這段距離,林恩側身閃入了由沙包壘砌成的火炮掩牆,這後面已經躺了五六具屍體,他們身邊頂多只有毛瑟98k,看樣子應該是先期陣亡的炮手。
靠着沙袋端起衝鋒槍,果然看到蘇軍步兵從廢樓衝了出來,這些傢伙見德軍撤退的多數人就在前方,當即端起衝鋒槍來猛烈掃射,而這時候樓裡面的槍聲並沒有完全平息。見手下士兵全部撤入炮位掩體,林恩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連射狀態下,極短的時間內就打出了五六發子彈。那些只看到眼前“美餐”的蘇軍士兵還沒來得及顧及到炮位這邊,頓時被林恩幹倒了兩個,而沃夫魯姆和布呂克也算是反應比較快的,緊跟着也開槍射擊了。等到林恩打出第二梭子彈,第一批衝出廢樓的那七八個蘇軍士兵就已經沒有站着的了。
不過,林恩他們來來不及喘口氣,就見一個灰暗色塗裝的鐵傢伙從廢樓中的稀薄煙塵中昂首衝出,旁邊跟了第二批十多名蘇軍步兵!
說時遲那時快,身旁這門88毫米炮一聲驚天咆哮。林恩不及眨眼,就見衝出廢樓的那輛蘇軍t-34便被直射而至的炮彈擊中,在相隔不到二十米的距離上,帶有巨大動能的炮彈差點就硬生生地抵住了它前進的慣性。與步兵反坦克火箭筒的空心裝藥穿甲彈所不同,德軍重型反坦克火炮在戰爭後期主要使用技術較爲成熟的被帽穿甲彈和鎢彈穿甲彈(後者效果更優,但製造成本和對稀有金屬的依賴性制約了戰場上的大規模使用,被帽穿甲彈則沒有這方面的顧慮),炮彈擊中裝甲目標時乍看爆炸威力有限,其實真正的殺傷部分已經貫穿裝甲——那輛t-34炮塔側前部當即出現了一個黑漆漆的彈洞,而靠它這一側的蘇軍步兵們也被帽部分產生的破片掃倒好幾個。林恩看的有些發愣,以至於低落地心緒並沒有本能地產生反彈,直到老兵沃夫魯姆吼了一聲“好”,他才意識到這輛幾秒鐘之前還氣勢洶洶的蘇軍坦克就這樣被秒殺了。
t-34慣性緩衝了將近一米便就地停住了,炮口也隨之耷拉而下,但它的另一側還有好幾名蘇軍步兵,這些久經沙場的戰士可不會慌亂地跑出來送死,他們有的依託坦克車身朝德軍flak88炮位這邊開火,有的似乎是像爬上車身對可能倖存的車組成員施以援手,但這會兒從正面撤退而去的德軍士兵們也從新的臨時陣地開火了。伴隨着mg-42暢快的嘶吼聲,連串子彈橫掃而至,蘇軍士兵又倒下了好幾個。就在這個時候,廢樓里居然又撤出了三名德軍士兵,他們雖然極度倉惶,卻還憑着戰鬥的本能給蘇軍步兵來了幾梭子彈,徹底終結了這些跑得最快的俄國“出頭鳥”。
視線中的威脅暫時解除了,但瞬息萬變的戰場依然是危機重重,敵人的坦克不可能就這樣老老實實一輛跟着一輛出來捱打,何況街壘正面的蘇軍部隊亦沒有停止進攻的努力。林恩一邊將突擊步槍調回到點射檔,一邊轉頭看炮位上的那三人。他們依然按照先前的分工,一個從木製彈藥箱中搬出炮彈,一個打開炮閂退出炮彈殼,還有一個通過轉動炮身轉輪來調整炮口——先前隔了十多米且又精神緊張,林恩直到這時候才發現這名操炮手就是早晨鑽出井蓋口時拉了自己一把的陸軍中士。臉上的污漬遮掩不了他的年輕和朝氣,沿着右側鬢角與面頰流下的血跡平添了英武剛毅之氣。
想着有了“前車之鑑”,衝過廢樓的蘇軍坦克恐怕不這麼輕易好對付了,林恩突然靈機一動,對這名操炮手喊道:“調高炮口,炸塌門廊!”
喊第一嗓子的時候,年輕英氣的陸軍中士並沒有意識到這名黨衛軍士官是在對自己說話——長時間呆在操炮位置上,聽力也受到了一定的影響。等到林恩着急地喊出第二嗓子,幾乎連對面廢樓裡的蘇軍士兵都能聽到了,陸軍中士才一連茫然地轉過頭,片刻,頓悟,飛快地轉動鋼製輪盤,炮口隨之緩緩升起。
心恨這手動模式的反應速度不夠快,林恩卻一點忙也幫不上。權衡遠近,剛剛撤出廢樓的三名國防軍士兵跑到了林恩他們這一邊。這環形炮位大致分爲內外兩層,儘管理論上可以容納十名炮手和數名戰鬥士兵,但真正有十幾個人擠在裡面的時候,人們不由得擔心一發炮彈過來造成的可怕殺傷。
伴隨着發動機沉悶的隆響聲和履帶滾動時的刺耳摩擦聲,第二輛t-34終於從廢樓底層那高低起伏的瓦礫堆中殺將而出,不僅側旁跟了好些蘇軍步兵,炮塔後方的車上上還蹲了兩個手持“波波沙”的,而這輛蘇軍坦克的出場方式也很牛叉,前半部分才從瀰漫的煙塵中衝出,炮塔正面連同炮口就已經轉向了林恩他們這一側,而且不等flak88發言,那門要命的85毫米坦克炮就發出了“咚”一聲轟響。剎那間,炮位上至少一多半的德軍士兵驚得魂飛魄散。可也許是被廢樓前的殘破臺階所拯救,也許是蘇軍炮手被自己的急切心態所擾,這一炮就像是專業足球運動員在小禁區把球打飛一樣不可思議,炮彈居然越過了德軍士兵們的頭頂,遠遠落在了三十多米開外。
對手出現意外失誤,林恩可着實驚出了一身冷汗,想自己操炮方面雖然在“吸血鬼”突擊隊訓練營學了點皮毛,但眼前真槍實彈的戰鬥還是不是攪合的好。於是,他一面冷靜點殺那些隨同坦克進攻的蘇軍步兵,一面祈禱身後那位長相帥氣的德軍操炮手能夠沉住氣一炮而中,只是心裡禁不住有些隱憂:這位老兄可千萬不要亂了分寸,以至於在這個關頭還把炮口搖下來直接轟擊蘇軍坦克——若真是如此,就相當於球場上門將的“黃油手”,捨近求遠地搭上了這一干人等的性命。
四槍射中三名蘇軍步兵,亦差點被對方射來的子彈擊中,林恩終於在祈禱中聽到了88毫米炮的再度怒吼。無需擡頭,他看到炮彈直接擊中了廢樓一二層之間的門廊,這偌大一塊水泥原本就架設於兩根搖搖欲墜的方柱之間,遭到炮彈直擊就直接墜落下來,連帶着那兩個三米多高的方柱也向內倒塌。其中一個完全塌下,另一根斜倒了一半,正好將先前兩輛t-34衝出的空間阻塞。
儘管這隻能暫時延緩蘇軍坦克戰車衝出廢樓的速度,林恩還是如釋重負,旋即大聲喊道:“諾亞!”
蘇軍坦克一輛接着一輛衝出廢樓,接受過專門訓練的反坦克射手早就將88毫米的步兵反坦克火箭筒扛在肩上,只待林恩這一聲令下,他沒有哪怕片刻的遲疑,直接朝相隔二十多米的蘇軍坦克發射了火箭彈!
瞟見拖着明亮尾焰和灰白尾煙的紡梭狀武器疾速飛向那輛t-34,林恩心底一陣雀躍,緊握突擊步槍的雙手亦微微一顫,雖然這直接導致接下來的一發子彈打得不知所云,卻於局勢無所影響了——火箭彈旋即擊中了蘇軍坦克炮塔和車身結合部位置,這也是坦克五大弱點中較爲致命的一處。爆炸產生的碎片當即造成了隨行蘇軍步兵的嚴重傷亡,而且一旦他們所掩護的坦克失去戰鬥力,在敵方陣地近在咫尺的情況下,這些步兵的命運將變得非常慘淡。
“幹得漂亮!諾亞!幹得漂亮!”
林恩的讚美如同受到壓抑的情緒一道迸發出來,經歷的苦戰越多,他愈發覺得戰場是人性極端的演繹之所,沉默只會走向更大的壓抑乃至崩潰,宣泄和爆發纔是更適合正常人的解壓方式。
“嘿!”諾亞咧嘴苦笑,“長官,最後一發!”
“沒關係,諾亞,幹得漂亮!”林恩當即大聲安慰道——自己何嘗不知道這是最後一發火箭彈,甚至連手下們還剩多少彈藥都時常在心裡盤算。他側身轉頭,目光掃過每一位下屬,在剛剛的戰鬥中,不論出彩與否,他們的表現與自己的期望值相比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也讓自己對接下來的道路有了更加充足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