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遭到炮擊的陣地上睡覺?
這聽起來不可思議,但如果一個人在連續的24個小時裡有超過20個小時處於亢奮的作戰狀態,身體儲藏有再多的能量都給一次性耗光了。不過林恩也不至於充耳不聞陣地上的炮聲、爆炸聲而呼呼入睡,他裹了一張厚毯子蜷縮在戰壕底部,有“屠夫”在旁邊,只要敵人不進攻、不衝鋒,或睡或醒他都閉着眼睛。這一早吃飽喝足了,身子也漸漸回了暖,冷硬的地面也變成了舒服的牀鋪。就這樣捱到了半上午,耳邊終於聽到槍聲以及戰鬥的口號聲,帶着深深的倦怠,林恩一骨碌爬起來,等到蘇軍士兵過了河,他才操着mp44連續點射,30發子彈下來少說也射中了20個目標,臉上卻沒有一丁點兒喜悅的聲色。“暗夜戰士”們撤離之前給自己留了百來發子彈,趁着戰鬥的間隙,林恩就蹲在戰壕底下往彈匣裡填子彈,一邊裝還一邊打着呵欠,這姿態不像是在打仗,而是在辦公室裡打發時間的“公務猿”。壓滿兩匣子彈,往突擊步槍上裝一匣,往拉風的彈袋裡塞一匣,重新起身回到戰壕邊緣。蘇軍的進攻依然是大場面、大投入,隨隨便便就是五六十輛坦克和自行火炮,這可讓德軍裝甲兵們羨慕不已。北岸的德國守軍依託河岸地勢和有限的反坦克力量進行阻擊,每一門反坦克炮、每一支反坦克火箭筒都被利用起來,唯獨燃燒瓶可以稍稍不計成本。
噠……噠……噠……
對於不諳聲樂的林恩而言,用mp44點射時發出的清脆槍聲簡直比這世界上任何一種樂器都更美妙,而在二戰末期的戰場上,他實在找不出比它更順手的步兵武器——美軍的加蘭德m1?在它面前簡直就是爛棍一根。蘇軍的“波波沙”?那是缺乏內涵的粗線條打法。英軍的“斯登”?呃,那也叫工藝品?
一匣子彈打光,林恩的射殺清單上至少增加了十名蘇軍官兵,另有相當數量的傷員暫時或永久地退出戰鬥。如此驚人的效率並非曇花一現,在艱苦卓越的東線戰場上,還有許多默默無聞的德軍士兵有過類似的表現,然而作爲戰鬥部隊的普通一員,他們的戰績並不能按照狙擊手的模式來計算,也沒有見證者可以一直站在旁邊計數。
其實不論戰爭的最終勝負,他們纔是戰場上真正的中流砥柱!
激烈的陣地攻防戰打了有四十多分鐘,頑強的德國軍隊幾乎是在以血肉之軀抵禦蘇軍進攻,意志與技巧的聯袂最終戰勝了數量與火力的雙重優勢,中途雖有兩批蘇軍戰機飛抵戰場上空,對地面上呈膠着狀的戰鬥卻無力可爲。戰鬥結束後它們復來轟炸掃射,但除了將那兩層半樓的別墅轟塌一角,對己方地面部隊的攻勢仍沒有起到太大的幫助作用。
戰鬥進入時間不定的間隙期,林恩沒有再睡,而是沿着戰壕轉了一圈,給自己蒐集到了少許彈藥,便坐在原位如飢似渴地研讀手中的兩本“神書”,並且毫無顧忌地拉着“屠夫”對練。在“屠夫”眼中,一個原本德語說得很溜的士兵突然埋頭學起了最基本的德語,好奇自然難免,只是這戰場上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因爲壓力和恐懼而導致崩潰、癲狂、失心瘋的各個部隊都出現過,相比之下,語言上的“失聰”並不那麼難以接受,何況一班兄弟長期生活在一起,彼此的樣貌神態都非常熟悉,若是被人掉了包,“屠夫”不可能辨認不出來。
從天亮後開始,遠遠近近的槍炮聲幾乎就沒有消停過,倒是對面的那支蘇軍部隊在半上午進攻受挫後,一直到午飯之後都顯得非常平靜。埋頭苦學語言技能的林恩對此沒有給予多少關注,只是偶爾想想也許昨晚自己突襲的那支蘇軍裝甲部隊恰好是被分來進攻這一處的,後援乏力,蘇軍的攻勢自然受到了影響。不過照聲勢來看,蘇軍在沿河戰線的其他地段仍在發動一波又一波的攻勢,也不知霍爾根鎮以及其他陣地的情況怎麼樣了,還有昨夜乘半履帶式裝甲車路過樹林時瞥見的那支德軍坦克部隊,他們僅僅是戰線上的一支救火隊呢,或是用來對蘇軍渡河部隊發動強勁反擊的預備部隊。
午飯依然是沒有什麼油水的熱湯和半塊麪包,這樣的待遇要比林恩前面幾天明顯優厚一些,但轉念一想,這也許恰恰說明德軍已經不能夠再往後撤退了,所以必須竭盡全力守住沿河防線,指揮部甚至拿出了壓箱底的物資來支撐戰線。
毫無保留地幹掉了午餐,林恩終於覺得自己的人和精神又重新活了過來,在休息和學習之間,他毅然選擇了後者。套用一句早先比較流行的網絡用語,那就是“生前何必久睡,死後自會長眠”。
曬着午後的和煦陽光,林恩正在“屠夫”的傾情幫助下練習捲舌音,忽然瞧見一個自己相當不願意看到的傢伙:“揚克爾”。對於曾在綠茵場上摧城拔寨的前拜仁慕尼黑及德國國家隊雙料中鋒,林恩的印象還是非常不錯的,他有着日耳曼人的傳統面孔和霸道氣勢,高大強壯的身材以及在球場上的制空權令人羨慕,哪怕受到稍慢的速度和相對粗糙的技術制約,也依然是一位非常優秀的攻擊手。眼前這個貌似“揚克爾”的國防軍軍官固然擁有相似的外形和神態,卻是個裡外不討喜的傢伙,只聽他用雄渾的男中音吼了一聲“集合”,周圍的士兵連忙爬起來聚攏到他跟前。林恩粗略地數了數,昨天在廣場上臨時編組的戰鬥連隊到現在只剩下四十來個,僅保留了個零頭,昨晚跟林恩一起被選入突擊隊的十來名士兵好像也只有三人最終返回己方陣地。這些傷亡數據雖然不能用來考量一名指揮官的能力,卻平添了林恩對他的憎惡之情。
以昂首俯視的姿態在士兵們臉上掃了一遍,“揚克爾”用他固有的口吻說話了。最初幾句應該是讚揚勉勵這些艱苦奮戰的戰士,然後大致是說爲了德意志而奮戰之類的空話,林恩豎着耳朵努力聽着,唯恐又因爲漏掉了關鍵內容而被“暗算”。不過幾個小時的突擊學習還不至於讓他達到正常交流的程度,後面有幾句話他還是一個詞也沒聽懂。末了,這名國防軍軍官居然又開始點人了。
“你……你……還有你……”
點過了前面三個,“揚克爾”緩步走到了林恩和“屠夫”面前,他顯然不會忘記這兩個昨天才頂撞自己的黨衛軍士兵,而林恩與“屠夫”一樣昂首挺胸地站着,目光毫不迴避地與這名國防軍軍官對視。那雙冷厲的眼眸就像是兩顆深褐色的貓眼石,毫無常人的情感流露。這一次,他低頭看了看“屠夫”受傷的左手,又瞧了瞧堅強挺過昨晚那場突襲戰的林恩,然後用戴着黑色皮手套的右手點向“屠夫”:“你……”
“不,長官,我還能戰鬥!”
“屠夫”突然很大聲地說道,並順勢做了個雙手把持衝鋒槍的姿態,左手僅存的拇指和食指居然能夠緊握着豎排彈匣。正當“揚克爾”微露驚訝之色時,“屠夫”昂着頭、挺正胸,用稍低一度的音調快速說了幾句話。林恩一開始不是很確定這話與自己有關,畢竟“屠夫”也沒有提及自己的名字,但當“揚克爾”轉而用疑惑的眼光將自己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時,他這才確定“屠夫”是把“揚克爾”剛剛點選的人換成了自己——是選敢死隊成員?不,“殺豬的”不會把自己推下火坑,一定不會!
考慮了片刻,“揚克爾”點點頭,手指隨之點向林恩:“你!出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