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更換燙得冒煙的槍管時,亞爾曼.戈伯爾的內心完全被人類潛意識中的嗜血本能掌控,對教義的虔誠、對生命的敬重都被拋開了,那些因爲殺戮而產生的恐懼與懺悔亦不知所蹤。作爲一名“三零後”,這個剛滿17歲的日耳曼人在五個月前才加入德意志自由團,憑着健康的體魄與靈敏的反應而成爲一線戰鬥人員,然後跟着同伴們在德國西南部的山林中與蘇聯人周旋了兩個多月,參加過幾次戰鬥,成爲機槍手也有一陣子,可像今天這樣殺人還是破天荒的頭一遭。在這座名爲卡莫特的奧地利村莊,六十名自由戰士憑藉預設工事連續打退了數百名蘇軍傘兵部隊的猛烈進攻,此時村莊西南兩面的雪地裡橫七豎八地躺了數十具陣亡者的遺骸,這些職業軍人的鮮血正在冰冷而陌生的凍土上凝固——世間最悲慘壯烈的事情莫過於此。
手腳麻利地換好槍管,亞爾曼很機械的後拉槍機、盯緊準星,也就這麼一轉眼的功夫,那些前赴後繼的蘇軍傘兵放棄了直接攻入村莊的企圖,原先來勢洶洶的白色身影正緩緩撤回河岸,有兩挺捷格加廖夫轉盤機槍還在三百米開外提供火力掩護。亞爾曼稍稍調整槍口,瞄準其中一條火舌開火,那火舌應聲消失了。
進攻一方的火力漸漸歸於平息,防禦方這邊無需士官們呼喊號令,士兵們很自覺地停火了。亞爾曼有些失神地鬆開緊握槍柄的手,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人生第一場真正激烈的戰鬥就這樣過去了,個人表現好壞暫且不說,己方沒有失敗,自己也沒有掛彩,這不就是老兵們口中的“好運氣”麼?
戰鬥還沒結束就對自己的運氣下結論顯然是不明智的,來自頭頂的轟鳴聲陡然增加。伴隨着“敵機空襲”的喊聲響起,亞爾曼全身的每一個細胞又重新聚滿運動能量,他和同在一處的夥伴們飛快地離開房間撤往露天挖設的深塹壕,除非很不幸地被炸彈直接命中,空襲時躲在這裡比留在民房裡的生存概率可要大得多。
在無需擔心敵方戰鬥機攔截的情況下,黑鴉般的蘇軍強擊機肆無忌憚地在河谷東側俯衝、投彈、掃射,飛行員們看來已經得到了地面傘兵反饋的消息,他們一遍遍對河谷附近的奧地利村莊進行攻擊,不斷有房屋在航空炸彈的巨大沖擊下倒塌毀壞,夾雜着冰雪的黑色泥沙高高濺起,場面充滿了震撼力。亞爾曼蜷縮在防空塹壕底部,閉着眼睛默誦聖經段落,虔誠祈求上天能夠寬恕他這世俗之人犯下的罪孽,信仰的力量幫助他挺過了難熬的空襲階段,等到一度模糊的聽覺重新變得清晰起來時,他睜開眼睛,爾後緊跟着同伴們離開防空壕返回戰鬥位置,義無反顧!
啪!
孤零零的一聲槍響令每一條稍有放鬆的神經重新緊繃起來,有經驗的士兵都說,戰場上的冷槍往往比兇猛的炮火還要致命。那些神出鬼沒的狙擊手一旦開火,雙方陣地總有一邊要出現傷亡。剛剛離開防空壕的亞爾曼撲倒在地,還好,生理感官迅速作出了“自己沒有中彈”的判斷,但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得到命運的眷顧,環顧四周,亞爾曼看到了幾具仰面朝天的屍體,它們屬於自由兵團,一羣意志堅定但絕非無敵的戰士。
“別傻呆在這裡當靶子,快到機槍位置上去!”
士官的聲音把發愣中的亞爾曼驚醒,他毫不猶豫地爬起來衝向石質結構的房屋,自己的機槍連同彈藥都留在了朝河那面的房間裡——寧丟武器不失人,這是自由兵團作戰最主要的準則之一。
又一聲冷槍響起,亞爾曼已經離開了將自己置於死亡邊緣的危險地帶,架起機槍的同時,他隱約瞧見幾具蘇軍屍體前有淡到幾乎難以辨別的硝煙飄散,猛然間,連串的子彈伴伴隨着清脆的咯咯聲從村莊這邊直奔而去,亞爾曼盯住的區域霎時間白的、黑色、紅的橫飛亂濺……
早先的時候,亞爾曼曾因自己沒被選爲狙擊手而感到懊惱,然而目睹這一場面,他忽然慶幸自己還有陣地可以依賴,雖然這種依賴在老兵們看來簡直幼稚至極。
在接下來的一刻鐘時間裡,退守河岸的蘇軍傘兵們沒再對這個村莊發動攻擊,但周圍的激烈槍聲說明他們並沒有放棄對戰場主動權的爭奪。亞爾曼很小心地抽了一支菸,剛纔用提醒幫他擺脫險境的士官又出現了,他沒有名字,只有一個“凱斯獵手”的代號,而這些不露真名的傢伙一直是亞爾曼這些自由團成員非常好奇的對象,他們擁有出色的戰鬥素質,在恰當時候做出恰當判斷的戰場能力更是讓人驚訝,語態、氣質還有各種表現都顯示出他們有過的不凡經歷,然而不論心情有多麼愉悅,或是在安全的情況下飲酒放鬆,他們也不願意透露和真實身份有關的一切信息。即便如此,與這些只有代號的傢伙混編之後,自由團部隊的戰鬥力有了質的飛躍,這些人也用他們一絲不苟的態度和充分的自信贏得了身邊同伴的信賴與尊敬。
“亞爾曼、費特,帶上機槍彈藥跟我來!”“凱斯獵手”心平氣和地發出召喚。
亞爾曼連忙打上保險、打開槍機,將原本處於待發狀態的彈鏈卸下,他的搭檔迅速將彈鏈塞回鐵皮彈盒裡,並從一旁拎起另一個備用的彈盒,兩人匆匆追着的身影離開陣地,留下兩名突擊步槍手繼續堅守這處依託厚牆構築的防禦陣地。
拐過屋角,亞爾曼聽到一陣轟鳴聲,兩輛吉普車、一輛輪式鋼板戰車以及數十名步兵剛剛從北面進入村莊,防守村莊的部隊也抽出近一半的兵力加入其中,一場小規模的戰術反擊已成雛形。這些裝配無後坐力炮的重型吉普車司空見慣,它們擁有出色的機動力,能夠提供一定的火力支援,關鍵時刻還能用來對付敵方坦克,而鋼板戰車則是自由兵團利用繳獲的蘇軍車輛改裝而成的“土裝甲車”,外形醜陋彆扭,簡陋的防禦結構不足以抵禦任何口徑的火炮直射,很難想象在1949年的戰場上還會出現這樣的武器裝備,然而當它們需要面對的不是蘇軍坦克而是僅有輕型武器的蘇軍傘兵時,成爲英雄的機會躍然眼前!
趁着蘇軍空襲間隙,只有代號的士官們忙碌地清點人員、傳達命令,而一臉鬍渣的“凱斯獵手”也向自己所屬的機槍兵和步槍手叮囑道:“跟着大部隊前進,遇上空襲要迅速隱蔽,但千萬別睡着了,跟進大部隊!”
這裡的戰鬥,節奏轉換速度遠遠超出了亞爾曼的預計,他還來不及細細消化長官的指令,以重型吉普車和鋼板戰車爲核心的反擊部隊就出發了,這支部隊幾乎是以鋼板戰車的最高速度爲限,很快從村莊右側突入河畔區域。恰當的位置、恰當的時機,他們恰好將試圖避開村莊向北推進的蘇軍傘兵部隊一分爲二——兩百多人的先遣部隊後路被截,大約相同數量的後續官兵及更多正在集結中的蘇軍傘兵被阻擋在了河岸上流區域,激烈的戰鬥旋即爆發!
咻咻飛來的子彈迫使柳德米拉以一個餓狼撲食的姿勢趴倒在地,迅速調整狀態之後,他連續扣動扳機,sks半自動步發出嗒嗒嗒脆響,然而狡猾的敵人可沒有站着捱打,視線中除了那輛醜陋的鐵皮車很是突兀地在雪地裡移動,參戰的敵方士兵們都選擇了穩健的戰鬥姿態,他們利用地形架起該死的mg42機槍,這種使用彈鏈供彈的自動化武器在火力的持續性方面至今仍是無可匹敵。兩輛裝有無後坐力炮的吉普車呆在機槍射程之外頻頻開火,還有不明數量的迫擊炮在隱蔽位置拋射彈藥……
“堅持戰鬥,決不後退!”
戰場的對決往往是意志的對撞,軍官的呼喊連同捷格加廖夫輕機槍的嘶吼孜孜不倦,可是隨着時間的推移,蘇軍傘兵們的處境正在惡化。按照預定計劃,第二批空降傘兵最快也要在兩個小時之後抵達,而眼前敵人又是如此難纏。柳德米拉環顧四周,辨不清同伴之中已有幾人陣亡、幾人受傷。就在這時,“咚”的一聲悶響從雪丘後方傳來,一枚迫擊炮彈就呼嘯而下,準確地落在了這羣蘇軍傘兵的戰鬥位置。近距離的爆炸令柳德米拉耳朵發鳴,擡頭之時,只那輛鐵皮戰車又逼近了數十米,由於蘇軍制式反坦克火箭筒的有效射程過短,它得以有恃無恐地噴吐着致命的火舌。
幾秒之後,第二枚迫擊炮彈落在灌木叢中併發生了猛烈的爆炸,耳朵發懵的柳德米拉已經無法通過聲音來判斷形勢,眨眼間的遲疑差點要了他的命:一串機槍子彈從身旁掃過,肩押骨位置頓時火辣辣的疼!
“撤退!撤退!該死的!撤退!”
有人瘋了一般狂喊起來,而這個場面再一次向人們證明:即便是經驗豐富的軍人,在極端境況下依然可能失去理智!
在機槍子彈的追逐下,柳德米拉只得跟着同伴們往南撤退,他們途經一架滑翔機,雖然主體完好、雙翼健在,取空彈藥後已經不能對空降士兵們提供任何助力。
“一場失敗的空降!”柳德米拉心中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