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過熟睡中的黛娜,林恩披上風衣快步離開古堡。
北方的秋夜,微風也帶着寒意。
林恩心情很不平靜,洛斯阿莫斯和列寧格勒的一幕幕在腦海中飛快的映過,畫面最終定格於一張熟悉而又漸行漸遠的臉孔。
“諾亞……”脣間輕輕跳出這個名字,它在林恩心中已是踏實可靠、質樸忠誠的代名詞,萍水相逢進而成爲出生入死的戰友,在那些追隨林恩從柏林來到北歐的兄弟當中,他也許是最不起眼的一個。一年前的這個時候,爲了履行一名帝國戰士的使命,他勇敢地踏上了前往波茨坦的行程,最終和數十名同僚永遠留在了故土。
相比於活着卻依舊在漂泊和抗爭的人,他們或許更加幸運。
驅車抵達碼頭,林恩戴起佩有鷹徽的軍帽,與潛艇指揮官羅滕巴赫少校握了手。這個鬍鬚颳得很乾淨的海兵軍官穿着一身與第三帝國海軍常服相比僅有細節部分稍作改動的軍服,佩戴着橡葉騎士十字勳章和巴洛角戰役紀念章,這意味着他參加了數月前對蘇軍登陸部隊的殲滅戰。此時停靠在碼頭旁的則是一艘小巧的XXIII級潛艇,它排水量僅有200多噸,不裝魚雷進行短程航行最多可以搭載30多名乘客,並可以在不上浮的情況下以蠕式電動馬達持續潛航近兩百海里,且配備了可進行水下充電的通氣管。
經過小半夜的折騰,從特隆姆瑟帶回避難所基地去的新鮮蔬菜和維京啤酒已經裝上潛艇,林恩將是唯一的回程乘客。
獨自拎着公文包登上潛艇,羅滕巴赫少校將艇上唯一的單人間也就是艇長室讓了出來。潛艇在他的指揮下緩緩駛離港口,快要繞過克瓦爾島西南角的時候才完全沒入水中,只留下潛望鏡在水面觀察,建立在島上的英軍雷達基站發射的脈衝波徒勞地掃過海面,對潛望鏡大小的物體以及在水下游動的物體壓根起不到有效的探察作用。
由於最近幾個月的頻繁往來,羅滕巴赫少校和他的艇員們對從“避難所”到特隆姆瑟的這百來海里路程瞭然於胸,即便是完全漆黑的夜晚也不會跑偏。見潛艇進入了正常的潛航狀態,林恩本想和衣入眠,養精蓄銳對付接下來在大本營的“戰鬥”,可腦袋裡始終有個問題在困擾着他。想了想,還是走到位於潛艇中後部的指揮艙。
羅滕巴赫少校正在查看各處儀表。
“少校,能和你聊兩句嗎?”林恩說。
“當然,尊敬的加爾戈將軍!”羅滕巴赫少校聯連忙轉身過來走到帝國絕無僅有的“特別中將”身旁。
“能否借這裡作個無記名、無責任的問題調查。”林恩輕聲提出自己的要求。
羅滕巴赫少校想了想,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諸位同志!”林恩拍掌道,“有個關係到參謀決策的忙想請大家幫一下,這是一個不記名、沒有任何責任的問答。在你們看來,戰爭中海軍規模、技術和戰術這三類最重要的是哪個。”
艇員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既不算最年輕、也不是最年長的海兵士官最先答道:“規模!”
接下來,指揮艙裡的其餘五名艇員大都給出了相同的答案,唯有一人回答“戰術”。
“您覺得呢?”林恩沒有拉下這裡最後一人,羅滕巴赫少校。
少校猶豫了一下,答說:“三個因素都是關鍵,如果非要說最,我覺得是規模。”
這應該是德國海軍官兵對兩次世界大戰的切身總結。
林恩點點頭,他其實想知道普通官兵覺得冒極大風險救出被拘押的德軍將領值或不值,但直截了當的問大家恐怕不會說出真實想法,換個方式也能達到最基本的目的。一羣好的將領對贏得戰爭的貢獻是無可替代的,但沒有一羣好的將領未必就會輸掉戰爭,國家實力纔是戰爭天平的最大決定因素。想通了這個道理,林恩也就對後面的事情有了一個較爲清晰的思路,這才安下心來睡眠。
16個小時後,林恩精神抖擻地站在了元首和隆美爾元帥面前,端端正正地行了禮。
距離上次見面才過了一個多星期,元首依舊展現出那種與常人印象截然不同的和藹與平靜,尤其那一頭宛若初雪的銀髮,乍看上去就像是個閱覽世間一切的老者,胸懷似海。
被許多人譽爲帝國軍神的隆美爾捧着記錄本坐在元首辦公桌右邊臨時設置的椅子上,整個基地內也就他能夠在元首辦公室獲得這樣的待遇,要知道就連戈培爾也只能順從地在一旁站着。不過,以往照片上目光深邃而狡黠的“沙漠之狐”也不再是從前的樣子,1944年在法國戰場遭遇盟軍空襲所受的重傷使得他面容有了很大變化,當時顱骨破裂、頰骨粉碎,儘管德國醫生高超的外科技藝保住了他的姓名,但粗長的疤痕和失明的左眼便從此與這位聲名顯赫的德國元帥相伴。
在他那隻僅剩的眼睛裡,林恩看到了無奈背後的冀盼。
“漢斯,你介紹一下情況吧!”元首溫和的開口了,情報長官安德里從林恩一進來時就畢恭畢敬地站在辦公桌正對面的地圖下,他應了聲“遵命”,遂看了眼林恩,用公事公辦的語氣說:
“去年10月,盟國所謂的國際軍事法庭在柏林舉行了第一次審判,沒有對任何人定罪,他們公佈的所謂被告一共有24人,包括奉元首之名臨時執掌帝國軍政管理權的卡爾.鄧尼茨元帥,前空軍總司令赫爾曼.戈林帝國元帥,前帝國外交部長約阿希姆.馮.裡賓特洛甫,最高統帥部總參謀長、陸軍元帥威廉.凱特爾,魯道夫.赫斯……”
聽到魯道夫.赫斯之名,林恩一點都不覺得意外,只是對應這位曾經轟動世界的顯赫人物卻沒有任何的頭銜,安德里不可能在這件事上擅自爲之,這自然是受到了元首的指示或者暗示。在這份冗長的名單上,有些人帶着“前任XX”的職務前綴,有些人則是戰時職務的正常稱呼,這顯然是在挑明元首對他們認可與否的態度,而排序也很重要。林恩沒有說話,而是默默將這些記在心裡。
軍備、軍需及軍火部部長阿爾伯特.施佩爾排在這份名單的第7位,估計盟軍的戰犯清單上他的排名還要更加靠前一些,其後還有陸軍總參謀長約德爾、荷蘭佔領區總督及末任外交部長英夸特、波蘭佔領區總督弗蘭克、前任海軍總司令埃裡希.雷德爾、前任外交部長馮.紐賴特等等,24人一個不拉地介紹下來就耗費了四五分鐘。
“去年11月底,出於盟國內部的協商,所謂的審判庭移至紐倫堡,直至戰爭爆發時,這些被迫接受他們審判的人都被臨時關押在紐倫堡監獄,最新情報顯示,盟國在紐倫堡監獄周邊至今仍駐紮有團級規模的警戒部隊,相信他們此時仍在那裡。我們有這座監獄的詳細構造圖和周邊的交通、管道設施佈置圖,對周圍的環境十分熟悉,我們已經佈置和聯絡了大量的外線暗哨,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夠搞清楚在押人員的分佈。”
安德里最後所說的幾句話林恩一句也沒有聽進去,不是不在意,而是稍微動動腳指頭就能想到,可當初在波茨坦的行動不也擁有同樣的基礎麼?到頭來還不是徹底的慘敗?在這個時候強行解救一個建築師出身的軍工生產組織者,也許“順捎”帶上幾個元帥將軍回來,值得麼?
代價也許無比慘重,甚至有可能毀滅此前苦心積累的一切,值得麼?
林恩一直在問自己。
安德里沒有注意到林恩的走神,他繼續說道:“按照宏大的特洛伊計劃,我們已經將各種不利於蘇聯的情報提供給了美國方面,讓他們相信蘇聯擁有一支完全使用德式武器的特戰部隊,從拉斯阿莫斯開始的一系列搶奪和破壞行動都是由他們實施的,這次也不例外。如果可能的話,我們準備利用時間差再往蘇聯人頭上扣上一頂黑帽子,行動開始之前將情報提供給美國諜報人員,但等到他們通知監獄方面加強警戒,我們已經得手撤離了。”
得手撤離……這個詞讓林恩感覺指尖微微一顫,得手撤離,說起來簡單,實際上談何容易。拉斯阿莫斯,撤離途中步步驚心,最後的關口還仰仗於同僚的無畏阻擊和勞倫茨.巴赫的精巧部署;列寧格勒,計劃的每一個環節都像是架設在深谷上的獨木橋,腦袋簡直別在褲腰帶上。這次紐倫堡雖在德國境內,可如今的德國早已不是飄揚第三帝國旗幟的德國了,每一座城市、每一座港口、每一條鐵路和公路莫不在盟軍的掌控之下,他們隨時可以拉緊包圍圈絞死潛入者。
看到安德里臉頰上的得意神情,林恩有種一拳將他鼻子砸扁的衝動,這無關個人恩怨,而是立場的激烈衝突。
在元首和隆美爾元帥面前,林恩沒有動手,甚至連整副身體也沒有挪動,30度角側對地圖,用漠然的目光看着安德里揮舞的指揮棒,任由他拿腔拿調地進行這蹩腳演出。
盟國爲什麼選擇紐倫堡而不是柏林來進行這場審判?要知道紐倫堡是德國國家社會主義運動的主要策源地,國社黨得勢後,每年的黨代會都在此舉行,第三帝國政權在這裡擁有大量的擁護者,破壞審判、救走戰犯的可能性理論上是完全存在的,難道只是因爲在敵人巢穴進行審判最具有諷刺和警示意義?或者……是否存在這樣一種可能,那就是盟軍爲了避免過於刺激日耳曼人的民族自尊心而避開柏林,同時在紐倫堡佈下陷阱等待第三帝國的殘餘人員和支持者自投羅網。若是帶着這樣的目的,盟軍確實寧願選擇二三十萬人口的紐倫堡,而不是擁有三四倍人口和地理環境複雜的慕尼黑。至於說對第三帝國主要軍政官員的審判,倒是早在戰爭輸贏未見分曉的時候就已經有人醞釀了——1941年底,當勝利女神的微笑看起來更傾向於德國人時,比利時、荷蘭、盧森堡、希臘、挪威、波蘭、南斯拉夫、法國這遭到德國入侵的八個國家在倫敦的流亡政府就設置了專門的聯絡會議,研究戰後處置戰犯一事。這在當時看來似乎非常滑稽,畢竟這八個流亡政府還處於朝不保夕的流亡階段,而戴高樂的“自由法國”與貝當的“維希政府”誰更能代表法蘭西人民的利益、誰在法律上是正統還爭議不休。也許正是這種古典騎士的笨拙精神和執着勇敢使得戰爭的天平逐漸向盟國一方傾斜,昔日的落魄者最終站在了勝利的位置。
也不確定究竟過去了幾分鐘,當聽到耳邊的聲音戛然而止時,林恩回過神來看了看安德里,這傢伙在第三帝國尚存的時候就顯得趾高氣昂、不可一世,處於逆境時便格外的低調安靜甚至平易近人。遠赴瑞士啓用秘密儲備並復興工業,他當仁不讓地走在最前頭,策劃對斯大林的刺殺,他格外積極,實施對斯大林的刺殺,他在後方搖旗吶喊,這一次目標不同了,他的位置依然那樣的“乾淨舒適”,這讓林恩着實佩服得一塌糊塗!
“我的元首,計劃是個非常好的計劃,但是有幾點問題是我們不得不慎重考慮的。”林恩按照之前就已經想好的套路說道,“盟軍對紐倫堡監獄的守備情況是不夠重視還是另有目的,不弄清楚這點就貿然行動遭致人員損失是小,暴露了我們的存在進而平息戰爭怎麼辦?如果順利救出了目標人員,盟軍首腦們是否會按照我們設計的情報誘導鑽入陷阱,關鍵不在於我們把資料僞造得多麼逼真,而在於邏輯問題——蘇聯與其花這麼大的代價劫走這些人,何不端掉盟軍總指揮部?”
聽林恩說到這裡,安德里迫不及待地使出激將法:“加爾戈將軍不會是因爲婦人即將生產而有私人顧慮吧?”
這個發難的藉口完全在林恩的意料之中,可當它從安德里口中說出來的時候,他才真正感到深深的失望——比起勞倫茨.巴赫來,這個同樣年少得志的情報長官差的不是一點兩點!
“您說的沒錯,我確實非常關心妻子的生產,即將初爲人父者誰不是如此呢?”林恩正聲回答說,“可是比起待在妻子身邊等着孩子出生,爲我的孩子,也爲帝國的孩子們創造一個美好明天才是真正具有意義的。現在,元首已經爲我們勾勒出了通往這個目標的路線,我甘願奉獻一切與同志們一起修築這條道路,讓我的孩子和帝國的所有孩子都從平坦的大道上走過!”
挑釁受到狠狠的回擊,安德里有些出乎意料,他看着眼前這個與以往不太一樣的林恩,詫異地閉上了嘴巴。
元首徵詢式的往隆美爾那邊看了一眼,說道:“林恩剛剛所提到的問題也不是沒有道理,我們確實應該妥善謀劃好一切再動手,並且兼顧好時間。漢斯,是有消息說美英等國準備重開審判吧?”
“是的,我的元首,根據可靠情報,西方盟國將在蘇聯法官缺席的情況下繼續先前中斷的審判,確切的時間還沒有定。”安德里飛快的回答道。
元首隨即將目光轉向林恩。
“得到元首的信任是無上的光榮,我對此義無反顧!”林恩昂着頭表態說。
得到這個答案,元首顯得很滿意,在這種滿意之餘,他問:“覺得參謀部擬定的初步計劃怎麼樣?”
面見元首之前剛剛看過戰略參謀部的計劃,它只是一個初步概念,許多細節尚未確定,以此爲主幹有着充足的調整空間,但林恩已經抱定了主意,他平聲回答:“操之過急,漏洞百出。”
即便是初稿,沒有得到元首的首肯是不可能展開的,他果然驚訝地“哦”了一聲。
這時候雖然沒有直接目視,但林恩用餘光觀察了隆美爾的反應——元帥連頭也沒有轉動,只是如雕塑般坐在那裡。
林恩愈發確定自己的想法,故而正視元首的方向說:“我有信心完成這次任務,希望元首能夠給予最充分的信任!對於這關係到帝國命運的行動,我定當用一次滿分的精彩來回報元首。”
從先前的質疑到現在的堅決,林恩的態度轉變讓元首有些摸不着頭腦,而越是如此他越感興趣,遂問林恩有什麼具體要求。
“首先,我們要在情報方面加大收集力度,尤其是那些容易忽略的細節,爲了更好完成這個任務,我希望在行動期間能夠有本土情報組的直接支援。”林恩拐彎抹角地卸了安德里半條胳膊,在如今的戰略參謀部情報處,本組情報組是規模最大、實力最強的。
元首沒有多想就批准了林恩的要求。
“此次任務特殊,我需要配合五百名配合默契的戰鬥人員。”林恩這配合默契沒有指名是自己和戰鬥人員還是戰鬥人員之間,幸而元首在這方面是個聰明人,他亦很快回答道:“除了派往北美的部隊,夜戰營完全歸由你指揮,今後夜戰營的總指揮官也交給你執掌。”
林恩“圖謀”這支部隊的永久指揮權已經有很長時間了,如今終於得逞,他還來不及開心,便驚訝的反問:“派往北美?”
“噢,這件事是這樣的,巴赫那邊也籌劃了一個重要行動,夜戰營第一、第二兩連幾天前已經奔赴北美了,但餘下的人員加上預備隊足夠五百之數了。”元首不慌不忙地回答說。
首席戰略參謀官終究不是真正的核心人員,何況林恩這陣子一直在擔當特隆姆瑟總督這風光職務,可現在任務既然涉及到這些,他着重音調說:“重要行動?”
元首對視林恩強烈求知的目光,遲疑了幾秒,道:“巴赫那邊一直在追蹤美國原子彈生產設施,此次計劃好了搶奪一列運輸濃縮鈾的火車,順利的話能夠給我們帶來數噸濃縮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