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缺乏資金,漢堡國際機械博覽會的舉辦方並沒有大幅造勢,然而別緻的安排使得它開幕後迅速登上各國報刊的顯要位置。大多數人感興趣的不是德國精緻的軍事裝備,而是民主德國選了一條怎樣的道路。蘇聯真理報的評論文章就相當犀利——“德國的軍事野心正在擡頭”,文章還把德共在國內受到的誣陷和攻擊聯繫起來,推論民主德國正受到來自北歐的邪惡力量侵蝕,如果外界不加以干涉、糾正,用不了多久,它就將成爲影響歐洲乃至世界安定的一大威脅,甚至成爲下一場世界大戰的策源地。
在許多人看來,蘇聯方面的言論未免過於危言聳聽,紐約時報刊載了一位親身遊歷德國各地的著名記者和傳記作家的投稿,這位在業內頗有名氣的記者認爲,如今的德國就像是一張潔淨的白紙,六千萬日耳曼人正用他們的勤勞和智慧興建家園,以這個國家的自然資源和技術特色,以軍事工業爲突破口的工業化道路無可非議。
外界的議論、評價乃至抨擊愈漸激烈,這恰恰給德國人的博覽會做了免費廣告。開幕後的兩個星期,來到德國漢堡的外國賓客激增,這其中不乏熱心腸的和平主義者,也有不少是前來尋覓機會的,而當法國總理羅貝爾。舒曼、國防部長阿爾方斯。朱安一行人乘坐的飛機抵達漢堡時,身爲民主德國總統的林恩親臨迎接並陪同參觀,這樣的舉動不禁讓那些純粹看熱鬧的人大跌眼鏡,德法這兩大世仇什麼時候親密如兄弟了?
此時歐洲工業聯盟僅由法、德、荷、盧、匈、比六國簽署了煤鋼聯營框架協定,組成工業聯盟還存在諸多分歧有待商定,加之意大利、瑞士、西班牙等國的觀望和蘇聯陣營的抵制,人們尚不覺西歐國家找到了堅實的利益共同點,亦不認爲歐洲聯盟的概念到了成爲現實的階段。然而只要站在一定的高度分析歐洲形勢,人們其實不難理解德法兩國攜手合作的必要性——來自東歐方向的軍事威脅、來自大海方向的政治和經濟、金融“侵蝕”,都讓這兩個傳統歐洲強國以及周邊鄰國感到壓力山大,尤其是法國,強烈而獨特的民族自尊心使得他們不願意像英國那樣當美利堅的跟班,又想恢復往日在西歐的軍事、政治、經濟影響力,同時還得提防如狼似虎的蘇聯軍隊、解決棘手的殖民地問題,近交遠攻的確是一個較爲明智的選擇。
以最高規格的禮節接待舒曼一行,林恩實際也是“別有用心”,德國工業正處於大規模重建階段,軍工項目蹣跚起步,如能獲得大筆穩定訂單,勢必對關鍵工業的發展形成寶貴助力。因此在參觀博覽會期間,林恩授意陪同講解人員格外提點MP44突擊步槍、MG42通用機槍、FG系列機載雷達、地空制導火箭和E50坦克的優勢技術,理論而言,它們能夠全面提升法國軍隊在陸戰和空戰中的技術含量,大規模運用能夠大大加強國防硬實力。
二戰結束後,法國同樣經歷了一次痛苦的起步——軍隊重建、工業整合、金融調整。由於在東西方陣營大戰中的消耗,法國軍隊的規模已無法與二戰之前相提並論,其軍事裝備也處於一個過渡期,美式武器成爲軍隊的主要裝備,兼有繳獲的德國武器、接納的英國武器以及原有的本國裝備。聽了德國講解員憑空描繪的軍隊藍圖,舒曼和他的國防部長朱安將軍都顯得不甚感興趣,而他們的態度也讓林恩及幕僚們疑惑不解。
參觀結束的晚宴上,舒曼一邊吃着東道主特別準備的法式田螺,一邊對坐在身旁的林恩私語道:“雖然馬奇諾防線曾留給我們無限的悲傷,但以法蘭西目前的軍事實力,防守是理智的策略。”
乍一聽這話,林恩以爲固執的法國佬準備重蹈覆車,就在他瞪大眼睛表示驚訝之時,舒曼狡黠地笑了起來:“當然了,我們不會蠢到再花十年時間和無數的金錢人力去造一條不能移動的防線。如果德國能夠抵擋住來自東方的威脅,那法國人自然也就安枕無憂了!”
這話的意味更值得琢磨,林恩仔仔細細地打量着舒曼,這位法國總理此刻不像是來尋求先進裝備,反而像是銷售者。
“合作!”舒曼撇下盤子裡的田螺殼望着林恩,“唯有緊密合作,才能實現法國和德國的共同利益最大化。”
“您覺得我們應該怎麼個合作法?”林恩反問道。
“以你之長補我所短,以我之長補你所短!”舒曼的回答聽起來很是拗口,道理卻是簡單淺顯的。
“具體說呢?”
“分享技術信息,避免重複生產。”舒曼以政治味十足的詞句作出了回答,緊接着,他舉例道:“最近幾年,我們致力於發展車輛和飛機發動機,並在這方面取得了顯著的效果,目前我們的產品已能夠滿足多種型號的轟炸機、運輸機、坦克、裝甲車以及運輸卡車之需,發動機雖然也是德國傳統工業的一大特長,但要走一條重整軍備的捷徑,大可放心地用法國貨。”
林恩當即在心裡琢磨,法國的發動機質量確實不錯,二戰時期德國就大量採用了在法國生產製造的飛機和車輛發動機,德軍敗退之時僅僅擄掠或毀壞了部分設備,憑藉既有的技術資料和人員,法國在戰後的確能夠迅速恢復生產,且不論機械標準方面存在的差異,如若德國放棄發動機研發生產而依賴於法國,勢必造成戰略受制於人的局面,但是反過來思考,法國人有此把柄便可放心大膽地縱容德國重整軍備,以德意志的人口和土地去替法蘭西防禦東方強敵——想到這一點,林恩心中頓時釋然。
“這是個非常有價值的建議,保守者勢必會反對它、憎惡它,但以長遠的眼光來看,它將解開多年來套在德法兩國手上的枷鎖——想想看,近一個世紀以來,我們爲了防備彼此耗費了多少財富和精力,這些消耗極大地制約了兩國的發展,到頭來德法兩國合在一起也不及美利堅國力的三分之一!”
“啊哈,我就知道總統閣下是真正的有識之人,跟那些迂腐的傢伙截然不同!”舒曼笑着讚道,然後湊近了說:“不瞞您講,法國已經成功研製了一款噴氣動力的強擊機,從各國目前的同類型裝備來看,還沒有哪種強擊機能夠和我們的傑作相提並論!”
對於法國的“暴風雨”,林恩之前有所耳聞,但駐法情報機構的能力有限,未能提供更加詳盡的信息。僅以林恩的瞭解,這是法國戰後第一種噴氣式戰機,不僅裝備法國軍隊,還遠銷中東和亞洲,是一款較爲成功的設計。
“空戰呱呱叫,對地攻擊也非常厲害。”舒曼自信飽滿地補充說。
在眼見爲實之前,林恩借勢推銷道:“如能結合德國的機載雷達和制導火箭彈,這種戰機的綜合能力定能拔高一截!”
舒曼撇嘴一笑,遂用餐巾抹手:“只要德國需要,我們必定以最實惠的價格優先供應,若干年後,沒準就是這些戰鷹抵擋住來自東方的裝甲狂潮。”
好一個反推銷,林恩心裡道,臉上還是笑意盈盈:“這麼說來,法國人民是準備擱置軍備,專心在背後支持鄰邦抵禦強敵咯?”
“法國人是不可能揮舞手絹唱馬賽曲的。”舒曼以一個形象的比喻回答說,“和德國不同,我們不僅需要處理歐洲防務,還得在一些殖民地事務上投入軍備。”
這樣一說,林恩便知道舒曼所指。從1946年開始,越南、老撾、柬埔寨人民發起了反對法國恢復殖民統治的獨立運動,由於受到二戰的極大削弱,又在東西方陣營大戰損傷元氣,法國軍隊儼然變成了軟柿子。越、老、柬組成聯合陣線,在戰爭中互相支持、密切協同,屢屢給法國殖民地軍隊以重創,中南半島的許多地區都控制在反抗軍手中。盟國和蘇聯簽署停戰協定之後,法國從歐洲戰場抽回主力部隊,於1949年後期向印支殖民地增派了十數萬部隊,然而在兵力和裝備都沒有明顯優勢的情況下,法國軍隊的幾次反擊都以失敗而告終。
除了外籍兵團還算給力,二戰之後的法國軍隊形同病雞,既無進取之心也無進取之力。林恩試探道:“如果鄰邦有需要的話,我們樂意組建一支志願部隊。”
舒曼很果斷地搖頭:“有些事情還是由自己來解決比較好。”
既然法國不願外國勢力插手印支事務,林恩識趣地轉換話題,聊起MP44自動步槍對比美式半自動、自動步槍的作戰優勢。
“此次我給總統閣下帶來一件禮物,是我們新近研製成功的半自動步槍,性能十分出色。”舒曼以此婉拒了林恩的“推銷”,但法國終究是法國,受國力所限,它在許多方面還是無法實現“自給自足”。談及印支形勢,舒曼多少有些無奈,反抗軍游擊隊的神出鬼沒讓法國殖民軍頭疼不已,又苦於空中運力有限,難以用現代化的手段對付山林游擊戰。
話到這裡,林恩漸漸聽出了法國人的意思。在印支戰場上,法軍曾經使用空降戰術,然而傳統空降部隊雖有靈活機動的特點,作戰韌性和持久度都有所不足,二戰及東西方陣營大戰時期的幾場大規模空降作戰已經用現實作出了詮釋,在游擊戰爭的泥潭中亦難有理想發揮。要想改變這種侷限,就必須爲空降部隊配備更加強有力的武器。二戰時期,美蘇英德都研製過空降坦克,而到了東西方大戰期間,美英盟軍嘗試在空降作戰中大規模運用空降坦克,只是在兇悍的蘇聯人面前,他們的空降作戰成了慘痛教訓,亦讓人們對現代化的空降作戰有了更爲深遠的思考。
“我們能幫上什麼忙?”林恩以友善鄰邦之關切語氣問說。
舒曼沒有吱聲,而是用手指沾水在桌面上留下“Me-323”這一串符號。
綽號“巨人”的Me323時至今日仍堪稱空軍領域的巨無霸,它的設計起源是德國空軍爲了支援入侵英國而實施海獅計劃所開發出來的大型運輸滑翔機——Me321,其最初的開發目標就是希望“能搭載大量裝備對登陸英倫三島的德軍進行緊急運補”。雖然海獅作戰計劃被取消,但是對於能迅速空運重型軍事器材的需求依然存在,只不過焦點放在入侵蘇維埃所實施的巴巴羅薩作戰上面。在1940年10月18日,德國空軍同時要求容克與梅塞施密特同時分別提出大型運輸滑翔機的開發案。這兩件開發案的都極具野心:提案的規格要求希望可以搭一組半履帶甲車與拖曳的88毫米炮或是一輛四號戰車。容克所提出綽號“長毛象”的容克322設計概念,卻沒有得到德國空軍的青睞,梅塞希密特方面由於Me321在東線空運中提供卓越的貢獻證明它是一款成熟的機型,故決定以它爲基礎設計出一款更大型的運輸機也就是Me323。德國空軍鑑於Me321成功的案例故垂青於梅塞施密特的開發案,但爲了不讓產能早已吃緊的發動機工業過度負擔,遂決定選用法國的的GR14N星狀氣冷式發動機。如同Me231,Me323採用巨大的半懸樑高單翼,機身和機翼中間有支撐索,爲了減低重量和降低鋁合金的使用量,機翼大部分結構是以合板與布面蒙皮構成,機身則是以金屬管和木製主樑,外側以塗敷塑膠漆的蒙皮覆蓋,機艙內部以粗纜線來承擔酬載的重量。經過強化的機翼上裝有六臺引擎,爲了抵消單邊機翼的三具發動引擎所產生的扭距效應,故在另一邊三具發動引擎的螺旋槳呈改採逆時針旋轉。飛機採用固定式8輪起落架,上部加裝空氣整流罩且將後輪加裝氣動式煞車,以便於讓這個空中巨獸在200米的跑道內停落。
通常情況下,Me323配備5名操作人員——2名飛行員、2名飛行工程師與1名無線電操作手,戰時還可帶上額外的兩名炮手。飛行工程師的座位是在兩側機翼上,內側與中央發動機的中間的小艙內,這樣設計的目地在於工程師可以隨時觀察飛行時6具發動機的狀況,讓飛行員可以專心的將注意力放在飛行上面(飛行員還是可以超越工程師而直接控制發動機和螺旋槳的操作)。與前身Me321相比,Me323的載重量降低了10到12噸,這是爲了讓它可以自力飛行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儘管有6具發動機,由沃克博士所設計的液態起降助推火箭還是經常搭配使用,這些火箭安裝在外側發動機的下方,總共可以容納4組火箭。Me323的貨艙長11米、寬3米、高3.4米,可攜帶兩輛3.6噸的卡車、8700條麪包、一門88毫米高射炮與附屬配件、52桶燃料、130名乘客或者是60具擔架。除了少數改裝自Me321以外,大部分Me323是全新生產,早期生產型使用兩葉木製螺旋槳,稍後被三葉全金屬可變螺距螺旋槳所取代。Me323的結構設計相當堅固,除非在運送燃料下,足以承受大量的敵軍炮火,但由於Me323的體型龐大,加上飛行速度緩慢,可以說是最佳的飛靶,而另外一個困擾在於它的航程太短,一般載重下僅有1000至1200公里。儘管如此,Me323仍是德國相當寶貴的空運資產,受到大量的使用。
看着桌上的水漬,林恩有那麼片刻的走神。不論是北歐時期還是當前的民主德國時代,他從未將這種相對成功的重型運輸機納入考慮範疇,但法國在越南的作戰行動有着截然不同的性質和特點,堅固耐用且能憑藉自身動力飛行的Me323顯然有美英的重型滑翔機和大型運輸機無法比擬的優勢,但它的製造工藝較爲複雜,技術圖紙也受到了嚴格的保密,法國人僅有發動機而無法複製這種“史前巨鳥”也就不難理解了。
“發動機由我們提供,其餘部分交給你們,如何?”舒曼主動建議說。
林恩想了想,以法國目前的實力,印支戰爭持續的時間只會比歷史更短,這意味着法軍對重型運輸機的實際需求並沒有領導者的胃口大,勞師動衆地重建Me-323最終也許只有幾十架的產量。權衡之下,林恩說:“讓這種飛行器重新投產需要投入相當大的代價,總理閣下確實已經下定決心了?”
“怎麼?總統閣下覺得信心不足,或是以德國目前的實力無法完成?”舒曼不冷不熱地反問道。
林恩搖了搖頭:“重型運輸機的發展前景是短視之人無法預見的,若是決心不足、半途而廢,只會白白浪費衆人的努力,淪爲後人笑柄。”
舒曼默默在已經模糊的水漬旁又加上了一列數字:200。
整個二戰期間,德國方纔生產了201架,法國人一口氣竟要200架,這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