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動作快一點!保羅,你帶兩個人盯着樹林那邊,一有情況就鳴槍,千萬別馬虎!迪馬,艾蒂安,弗羅芒,你們跟我去找武器包!”
在一片乾涸的稻田裡,隸屬於法國第2輕傘兵營的萊格利斯少尉急促地招呼着已經落地的傘兵們。這片稻田位於樹林與河流之間,往北大約三四百米即是自西向東流入北部灣的宋河,河岸有一條蜿蜒的土路,而西、南兩面皆是鬱鬱蔥蔥的樹叢,風吹葉動,讓人非常擔心視線受到遮蔽的樹林深處隱藏着無數瘦小兇悍的敵人。
落地的傘兵們迅速拋下降落裝備,端着步槍和衝鋒槍鞏固降落區。嚴格來說,這並不是法國傘兵第一次在越南作戰,1947年的時候,隸屬於法國第1輕傘兵營的三百多名官兵就曾參加對越南反抗武裝的鎮壓。當時北越反抗軍還未成如今的氣候,這些法國傘兵也只是充當應急部隊在地面作戰,沒像今天這樣真真正正地“從天而降”。三年來,北越反抗武裝在戰鬥中不斷髮展壯大,他們的士兵有着近乎瘋狂的勇敢和殘酷的伏擊手段,法國人因此將他們稱爲“螞蝗”,意指一旦碰上就很難擺脫的對手。關於北越游擊隊的兇殘故事,萊格利斯少尉在來這裡之前已經從朋友、同僚那裡聽過不少,他最擔心的莫過於自己的部隊還沒來得及站穩腳跟就遭到大批北越反抗軍的瘋狂攻擊,空降部隊雖然是目前法國軍中裝備最好的部隊,但輕傘兵營終究有個“輕“字,除了普通單兵武器之外,他們僅以輕機槍和輕迫擊炮充當戰術支撐。那些裝備火炮、裝甲車甚至坦克的法軍部隊面對北越軍隊的圍攻尚且戰戰兢兢,何況火力和彈藥都十分有限的傘兵!
順利落地,順利收攏部下,順利找到裝有機槍和彈藥的降落包,順利部署防禦陣位,順利與營部取得聯繫,隨着一個又一個計劃步驟完全不受阻礙地完成,看到同僚們一個個洋溢着自信輕鬆的表情,萊格利斯少尉心底的忐忑漸漸消去。縱然北越反抗軍士兵生性彪悍,又從可憎的蘇聯人那裡討得一些本該淘汰的武器,但這畢竟是一羣遠離現代文明的“荒蠻土著”,大多數人目不識丁,對於軍事戰術完全稱不上理解。在重武器難以施展的密林戰場,他們憑藉勇猛能夠佔得優勢,轉到開闊地帶,防禦方又有充分的準備,他們的進攻必然演變成血流成河的屠殺。
隨着運輸機羣返航而歸,法國傘兵們周圍很快安靜下來,靜得有些讓人不舒服,但很快的,河下流方向傳來了稀疏的槍聲。按照作戰部署,空降部隊的第一個梯次應占領宋河上的四座橋樑和七個渡口,以隔斷越南反抗軍北撤的退路。沿河而下大約兩公里即是宋河上最大的一座橋樑,但從航拍照片上看,那也就是一座勉強容納兩輛汽車並行的水泥橋,而且還是法國殖民者當初修建的。萊格利斯少尉耐心地等待着命令,降落於此的三百多名傘兵聽命於熱羅姆中校,一位追隨戴高樂爲自由法國而戰的老資格軍官,戰場經驗豐富,爲人也很受士兵們尊敬。
由於空降之前無法準確預計地面戰鬥形勢,作戰部署很大程度上掌握在一線指揮官們手中。研究地圖之後,中校作出了戰鬥部署:“以這裡到河岸的垂直點爲中心,每隔五百米構築一個防禦陣地,每個防禦陣地部署兩個班,行動!”
萊格利斯少尉的傘兵排共有三個班及一個排部,接到戰鬥命令之後,他與另一位軍官各帶一半士兵構築防禦點。補充命令很快對各排的固守位置進行了部署,萊格利斯少尉和他的士兵們需要溯河而上行軍2.5公里,路程不算遠,官兵們信心飽滿地踏上了征程。可是沿着河岸的土路行進了一段距離之後,萊格利斯少尉發現河畔的開闊地帶越來越窄,有些地段樹叢邊緣距離河岸不足百米,這對於數量不佔優勢的防守者來說是相當不利的。
儘管心底的忐忑重新泛起,萊格利斯少尉卻沒有把這種情緒表現出來,而當士兵們發現自己的預定防禦陣地再往上游一公里多就是一座石橋,它已經被另一支法國空降突擊部隊所佔領時,他們的士氣頓時大受鼓舞。萊格利斯少尉的情緒再次發生了改變,尤其當他派出聯絡員前去和友軍溝通情況之後,形勢愈發樂觀:那支傘兵突擊隊隸屬於光榮的法蘭西第1傘兵營,他們足有一連官兵,額外配備有裝在無後坐力炮的空降吉普車,整體戰鬥力不俗,而且根據他們介紹,佔領橋樑的過程中未受任何干擾,之後派出哨兵偵察,方圓幾公里內也未見有北越部隊一兵一卒。
樂觀的情況讓法國傘兵們心情愈發放鬆,明媚的春光下,他們摘下沉重的鋼盔、脫去厚實的外套,懶洋洋地叼着香菸,慢慢吞吞地揮舞着工兵鏟,在高出河灘一米多的土丘上挖出了背朝河流的弧形防禦陣地。石橋那邊,第1傘兵營的士兵們也在構築防禦工事,大概覺得兩挺機槍就足夠封鎖整個橋面,他們的動作看起來更加慵懶緩慢,時不時從頭頂上空飛過的法國偵察機更縱容了他們的鬆懈。
“我有種不太好的預感。”萊格利斯少尉私下裡對自己的好友洛朗軍士說道,“大家太放鬆了,一旦北越叛軍發現後路被斷,在生存慾望的驅使下,他們很可能發起超乎我們想象的猛烈進攻。”
洛朗軍士有些不以爲然地說:“他們的主力部隊距這裡應該還有好幾十公里,沿途沒有直路,就算是強行軍,最快也要到下午才能抵達,那時候我們都架好機槍等着他們了。”
萊格利斯轉頭看了看那兩挺趴在土堆上的輕機槍,一挺勃朗寧BAR1918,一挺M1919A6,皆是美國陸軍的一線裝備,殘酷的戰場已經驗證了這些武器的可靠性,而半自動、自動步槍的大量裝備也成倍提高了戰鬥班的火力輸出。儘管如此,萊格利斯心裡仍覺得有些遺憾,如果自己這支部隊能夠像第4輕傘兵營那樣一水德國貨,憑藉MG42的強大壓制火力,依託預設工事足夠抵禦幾百名缺乏正規訓練的越南人進攻。M1919A6性能不錯,就是槍管容易發熱且更換比較麻煩,而使用20發彈匣的BAR用來對付散兵尚可,想要遏制對手的羣體衝鋒就頗顯乏力了。
三個小時之後,一條合乎基本標準的弧形塹壕宣告完成,萊格利斯雖然希望士兵們能夠進一步加固陣地,可看大夥兒修工事的積極性實在不高,已經到嘴邊的話還是嚥了回去。正午時分,第二梯隊的傘兵在已經鞏固的降落場實施傘降,上級指揮官給每個防禦點增派了兵力,萊格利斯這裡得到了一挺布倫式機槍和一門60毫米輕型迫擊炮的加強,雖然彈藥儲備並沒有達到理想程度,可看着士兵們架好機槍和迫擊炮,這位法國少尉心裡還是踏實了許多——再不濟也還能求助於守衛橋樑的友軍支援,從順化起飛的轟炸機也能夠爲空降敵後的傘兵部隊提供較爲及時的火力支援。
吃過了午飯,曬着暖洋洋的太陽打了個小盹,不知不覺已近黃昏。眼前,漫山遍野的植被在清風吹拂下蕩起綠色的波浪,身後,清澈的河水泛着迷眼的盈盈波光,這裡彷彿是一處被戰爭和殺戮遺忘的世外桃園,遠道而來的法國大兵們沉醉其中,絲毫沒有注意到正在步步逼近的危險。
啪……啪……
飄零的槍聲打破了幻境,萊格利斯如同從噩夢中驚醒一般叫喊着讓士兵們戒備。遠處的槍聲仍若有若無地飄蕩着,前方的樹林看不到任何與攻擊有關的前兆。就這樣過了十幾分鍾,萊格利斯漸漸察覺不妙,驀然回首,竟望見河流對岸有狼煙升起!
也就一轉眼的功夫,零落的槍聲變得密集起來。仔細聆聽,能夠辨認出美製機槍在諸多步槍的叫囂中執著地嘶吼着,間或加入手榴彈、迫擊炮彈的轟響聲。河對岸的狼煙越來越多,槍聲也越來越近,晚霞照耀的田野中,擔負前哨任務的法國傘兵正從橋北岸的村莊狼狽後撤,防守橋頭的士兵們早已嚴陣以待。
“越南人!”
驚叫聲伴隨着BAR獨特的吼叫聲震盪着萊格利斯的心魄,他連忙將注意力從石橋那邊轉回自己的陣地,火藥的氣味使得最後一絲清新感覺也蕩然無存。前方的樹林並沒有成羣結隊的越南人衝出,搖動的矮株植物似乎只是風力所爲,開火的法國傘兵直至將彈匣裡的20發子彈打光才勉強罷手,而周圍所有人都顯得吃驚不已。
見同伴們愣在原地,這名情緒激動的傘兵一邊裝彈一邊大聲說道:“樹林裡有越南人,我確信我看到了越南人,我見過那該死的黃色雨林盔!”
沒有人說不信,但一切以眼見爲實,正當萊格利斯不知所措的時候,一發冷槍從林中射出,瞬間擊倒了一名僅將腦袋探於塹壕上的散兵,而這還只是一個開始。精準的槍彈接踵而至,塹壕這邊轉眼之間又有三四人中彈,其中一人還是機槍手。傘兵們低頭彎腰也無濟於事,眼看傷亡不斷攀升,終於有人悟出門道:“見鬼,越南人在對面的樹梢上!開火!開火!”
萊格利斯大驚,他下意識地跟着喊了兩聲開火,估摸着樹林裡的越南人已經趁勢往前衝了,便摸出手雷拔掉拉環,卯足了勁將它朝前拋了出去——即便不能直接殺傷對手,也能暫時性地影響“樹梢射手”。手雷爆炸的瞬間,萊格利斯已經操起了自己的R5衝鋒槍(法國版的司登衝鋒槍),反身蹬腿,視線一出塹壕邊緣就朝着前方樹梢開槍掃射,連貫的子彈頓時打得對面枝葉亂飛,而他身邊的幾名傘兵見狀也紛紛效仿。他們的射擊雖然有些漫無目的,但是射出的子彈多了,散佈的範圍隨之擴大,隱隱感覺有人從高高的樹梢上墜落下來,致命的冷槍終於受到遏制,固守這一防禦點的傘兵們得以對受傷的同伴施以援手,或是拿起自己的武器加入射擊。
打光彈匣之後,萊格利斯傾身向前、右膝點地,仗着自己身長脖直的優勢探頭向前張望。這一看不要緊,心差點從嗓子眼裡跳了出來,噩夢中的場景竟然在這裡變成了現實:數以百計身材瘦小、氣勢兇悍的北越士兵衝出樹林席捲而來,他們有的戴着黃色的雨林盔,有的戴着頗具東方特色的圓斗笠,手裡的武器以栓式步槍居多,但並沒有傳說中的大刀、長矛、魚叉。樹林邊緣,兩個以蹲姿射擊的傢伙使用的居然是MP40,他們輕便易操作的特性確實很適合身體力量有限的東方人使用,而150米的距離也正適合這種自動武器發揮威力。
“迫擊炮!向正前方150米射擊!”萊格利斯將迫擊炮射擊參數直接定在了樹林邊緣,看着洶洶而來的北越士兵,他是多麼慶幸自己的防禦陣地與樹林之間還有這樣一塊開闊地。
若是毫無顧忌的全速衝刺,成年人越過200米的距離只需要半分鐘時間,而在槍彈橫飛的戰場上,越南人的衝鋒依然“無所顧忌”,萊格利斯換彈匣的功夫,排頭的北越士兵已經衝到了不足二十米處,雙方正眼就能夠辨認彼此的長相與表情。萊格利斯端起衝鋒槍,手指扣上扳機,掌握方向的左手便壓着槍口水平移動,槍機拋出的彈殼在空中拼湊成一條充滿戰爭美感的弧線,子彈向前傾瀉,那些敏捷而迅速的身影一個個倒下,餘下的仍在前赴後繼,彷彿從來不知道傷痛和死亡爲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