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楊遠京帶着人回來之後,錢不離已經做好了一應準備,程達命令閻慶國帶着軍隊繼續休息,等天色近黃昏時再向前行進,而他自己帶着二十餘名親衛脫下了鎧甲,打扮成家丁的樣子,護在錢不離的馬車周圍。
以錢不離的身份地位想不惹人注意的進入練市縣,那根本不可能,帶的人少了,程達不放心,帶的人多了,親衛們身經百戰、自然露出的氣勢卻沒辦法遮掩,倒不如讓錢不離假扮成一個出遊的小貴族,這樣還能好一些。
練市縣的景象頗讓錢不離讚賞,其繁華的程度比起福州府來也只是略遜一籌,一個是縣、一個是府,規格相差懸殊,錢不離對宜州的富饒更有了深刻的理解。
張賢戰戰兢兢坐在馬車中,連頭都不敢擡,他不知道看什麼地方好,盯着錢不離看,怕惹錢不離生氣,盯着浮柔看,豈不是讓人生氣麼?所以張賢索性低下頭去。
楊遠京低聲介紹着自己的所見所聞,不過他只是粗略打探了一下練市縣的情況,知道的東西很有限,錢不離一個反問,就會把他問住,最後錢不離不想讓楊遠京過於尷尬,乾脆什麼話也不說了,只聽楊遠京一個人說。
這一行人吸引了不少練市縣平民的注意,人們的目光都盯在騎着駿馬、趾高氣揚的‘家丁們’身上,卻很少有人注意錢不離的馬車。其實錢不離的馬車是很粗陋的,裡面的裝修好不好是另一碼事,從外面看去,車廂顯得頗爲破敗,車廂上滿是泥濘不說,油漆還脫落了大半,露出了淺灰色的木質。錢不離並不是一個嗜好節儉的人,故意把馬車搞成這樣是爲了防止遭到刺殺。
“張賢,這裡有什麼好去處沒有?”錢不離放下窗簾。低聲問道。
“大人。一直往前走,有一座十里飄香樓,那裡不管在什麼時候,都有很多客人。”
“好,就去那裡吧。”
時間不長,馬車就在十里飄香樓前停下了,有兩個小夥計陪着笑臉迎了上來,口中一迭聲叫着:“老爺。走了這麼遠的路,一定累了吧,進來解解乏好了,我們飄香樓只有您說不出來的,沒有我們做不出來的!”
“遠京,你帶着人留在這吧,有程達和我上去就行了。”錢不離輕聲說了一句。率先鑽出了車廂,十里飄香樓倒有幾分氣象,樓宇高大,雕窗處蒙着地窗紙如雪一般潔白。樓間不時有談笑聲飄出來,顯得很熱鬧。
“你怎麼知道我們走了遠路?”錢不離笑着問一個小夥計。
“老爺,您看您馬車地車轅上全是泥,很長時間沒人清理了。肯定是走了遠路。”那小夥計陪笑道:“老爺,上去解解乏吧,這車我們替您收拾乾淨。”
“這車就不用你們收拾了。”錢不離轉向程達:“別的人都留在這裡,你陪我上去,張賢,你也給我出來。”
張賢聞聲連滾帶爬的從車裡鑽了出來:“遵命,大……老爺。”
錢不離當先向酒樓裡面走去,浮柔跟在身側。後面是張賢,程達想了想還是不放心,示意兩名身手最好的親衛跟在自己後面。
樓內錯落有致的擺放着十幾面屏風,把大廳分割成一個個小包間,此時雖不是用餐時間,但有一大半的包廂裡都有客人,笑語喧譁聲響成一片。
樓中的一個活計迎了上來,收到拉開近窗處的一面屏風:“幾位老爺,您看坐這裡成嗎?”
錢不離皺起眉頭:“有沒有清淨一點地地方?”
“老爺,三樓是最清淨的。”
錢不離轉身向樓梯走去,他的天性就討厭這種嘈雜,再說他也不是來打探消息的,來到練市縣的主要目地是輕鬆一下,整天被埋在軍國大事中,實在累人。
從二樓往三樓走的樓梯處,有兩個夥計正守在那裡,他們看到錢不離邁步向三樓走,不由一愣,伸手想攔住錢不離,程達冷哼一聲,目光如電盯在了那兩個夥計身上。
相比之下,錢不離的態度就溫和多了,他笑了笑,從兩個夥計中間穿了過去,走向三樓,浮柔和程達隨後跟上,倒是張賢湊上前給了那兩個夥計一人一個耳光:“滾開!想死嗎?!”
十里飄香樓地三樓確實很清淨,從有人守在三樓樓梯上看,沒有一定身份的人是不能上來的,錢不離掃了一眼,挑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了。
三樓和一樓地面積一樣大,但只擺了四張桌子,內側有幾個包廂,三樓的包廂就不是用屏風隔開的了,門窗緊閉,看不出來裡面有沒有人。
外邊的四張桌子上只有一桌客人,其中一個人背對着錢不離、一個人正對着錢不離,正對着錢不離地人年紀不大,但胸前佩戴着子爵的勳章,這麼年輕就能繼承爵位還是很有福氣的。
“都坐吧。”錢不離一回頭,看到程達身後兩個滿臉警惕的親衛,不由苦笑着搖搖頭。身居上位就這點不好,沒有了自由。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張賢拼命搖晃着腦袋。
“讓你坐你就坐!”錢不離指了指椅子。
錢不離說話的聲音大了點,張賢急忙重重坐在了椅子上,發出撲通一聲,程達略猶豫了一下,也坐下了,浮柔沒有那麼多顧忌,她特意把椅子搬到錢不離身邊,滿臉笑嘻嘻的。
不一會,一個夥計端着菜譜走了過來,恭敬的遞給錢不離,錢不離是什麼人,只一瞟他就看出了夥計眼底藏着的敵意,看來他是爲自己捱打地同伴叫屈呢。
錢不離接過菜譜,遞給了浮柔:“你隨便點,想吃什麼就點什麼吧。”
浮柔接過菜譜,裝模作樣的翻了幾篇。其實她認得的字並不多。
還是在浮樑的威逼下才勉強唸了幾年書,後來自感比不上柯麗,倒是苦學了一段,可惜所學還是有限。很快,浮柔就看花了眼,菜譜上的各色菜系確實不少,她不敢亂點,怕鬧出洋相。猶豫了半天,只能用求救的目光看向錢不離。
錢不離一笑,接過菜譜遞給了張賢:“你是這裡地人,就由你來點吧。”
張賢雙手接過菜譜,輕聲問道:“大……老爺,點幾樣菜?”他總是想稱呼錢不離爲大人,這次已經是第二次差點犯錯了。
錢不離想了想:“四樣吧。多了浪費。”
張賢認真看着菜譜,他不敢點那些高價地,想宰人麼?也不敢點低廉的,瞧不起大人嗎?內心很是左右爲難。猶豫了半天,才點出了四樣菜,水晶蹄、紅燒獅子頭、子母蝦仁、翡翠拼盤。
等着客人點菜的夥計聽到錢不離擔心浪費之後,眼神飄出了一縷不屑:“老爺。您喝什麼酒?”
“我要喝青夜!上一次我還沒喝夠呢,我們喝青夜好不好?”浮柔很是高興自己能插上話了。
夥計的臉色馬上變了,宜州人沒有不知道宜州府雲霄閣的,也沒有不知道宜州府疊燕樓的,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地方!他用疑惑的目光看了看滿臉高興地浮柔,低聲道:“老爺,我們這裡可沒有青夜,您……換一種吧。”
“怎麼會沒有?我在疊燕樓裡看到有好多好多壇青夜呢。”浮柔有些生氣了。
“這位……小姐,疊燕樓是疊燕樓,那青夜酒從來不外賣,別說我們這小地方,就連皇城也沒有青夜啊!”
“那你們這裡有什麼?”錢不離問道。
“我們這裡有多年陳的女兒紅。”
“女兒紅就女兒紅吧,菜快點上來。”錢不離擺擺手,示意夥計退下去。
臨桌的兩個貴族聽到了‘青夜’這兩個字,不由仔細看了錢不離等四人幾眼,卻又在程達的逼視下,慌忙低下了頭。
也許真是因爲浮柔說出了‘青夜’的緣故,菜上得很快,一罈發着濃香的陳年女兒紅也擺了上來,可還沒等錢不離等人動筷子,十里飄香樓下突然響起了女人的哭叫聲。
錢不離本想看看熱鬧,可這個年頭玻璃是稀罕物,十里飄香樓地雕窗蒙的是窗紙,而不是玻璃,當程達跳上窗沿,把木拴拔開之後,下面已經沒有人了,哭聲斷斷續續從一樓傳來。
“我們吃我們的。”錢不離招呼道,熱鬧麼,不看也罷。
可惜天不遂人願,時間不長,一行人噼裡撲通的走上了三樓,爲首地一個年輕人長得眉清目秀、脣紅齒白,高挺的鼻樑頗帶出幾分英氣,身後跟着四個家丁打扮的人,兩個家丁一左一右,拖拽着一個十四、五的小女孩,那女孩已經哭得幾近昏厥,隨時都可能一頭栽倒。
“少爺……求求你饒了我的孩子吧!”話音未落,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瘋了一般衝上來,她肩頭上的衣物已經被人撕去,露出了古銅色的肌膚,如果衣服的破口再大一些,她整個乳房就會袒露在外了。那女人的身後跟上來兩個面帶驚慌的酒樓夥計,其中一人手上還抓着塊破布,看起來正是他撕下了那女人肩頭的衣物。
“瘋婆子,還不給我滾下去!”一個酒樓地夥計一把抓住了那女人的頭髮,就把她往樓下拽。誰知那女人已經不要命了,象一隻暴走的野獸般連撓帶咬,很快衝開了兩個夥計的拉拽,隨後撲上前一把抱住那小女孩的腳,哭叫道:“少爺,您行行好吧……您行行好吧……”
“大膽!”走在後面的一個家丁喝道,他擡起腳重重的踏在了那女人的胳膊上,一下、兩下、三下,直至令人心怵的骨折聲響起。
那女人發出了慘叫聲,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和力量,只靠着一隻胳膊她也能死死抱住那女孩的小腿,身後那兩個家丁分別抓住她兩條腿向下拽,愣是拽不動她分毫:“少爺啊……求求您不要搶走我的孩子啊……”哭喊聲愈發淒厲了。
“你個老賊婆,敢污衊老子!誰搶你的孩子了?老子是用錢買的!”那個公子哥看起來很是英俊倜儻。可一張嘴。整個人地氣質都變了。
“少爺……那錢我根本就沒有要!我怎麼能賣自己的孩子啊!少爺您行行好吧……”
“媽的!”一個家丁一腳踢在那女人的臉頰上,當即就踢得那女人吐出了鮮血,血中赫然帶着幾顆破碎的牙齒:“既然少爺已經給你錢了,這丫頭就是我家的人,你要不要是你的事,滾開!”
“老賊婆,要不我家剛被內閣冊封爲善人之家,今天非得把你亂棍打死不可。還不識相!”那公子哥也衝上去踢了幾腳,不過他的體力和他的家丁相比相差太懸殊了,幾腳下去竟然累得直喘氣。
“畜生!!!”錢不離這一邊地浮柔忍無可忍,驀然跳了起來,伸手操起桌子上的菜盤就砸向了那公子哥,可惜她過於氣憤了,用力過猛。菜盤砸到了天棚上,飛濺的盤子碎片看起來驚人,卻沒有什麼傷害力,唯一的作用就是把那公子哥嚇了一跳。
“好大的膽子!”前面兩個家丁衝着錢不離這邊就衝了過來。
程達驀然站起。一直站在桌後的兩個親衛一左一右站在程達身邊,不說在戰場上磨練出來的披荊斬棘地氣勢,單是虎背熊腰的身板,看起來就讓人膽寒。
兩個家丁以更快的速度退了下去。站在那公子哥的身後囁嚅着,一副想大聲叫喊可又不敢出聲地樣子。
那公子哥的目光落在了程達腰間的制式長劍上,面色一緊:“閣下……是從哪裡來的?你們不是練市縣的人吧?”
他地問題得不到任何解答,程達三人只是冷冷的站着,象沒有聽到一樣。
“浮柔,你給我坐下!”錢不離厲聲喝道。
“他……他們是畜生!”浮柔沒想到錢不離會呵斥自己,委屈得眼圈都發紅了。
“坐下!”錢不離又喝了一聲。
浮柔長吸了口氣,把牙齒咬得咯吱做響。她恨恨的坐了下來,偏過頭,在這個時刻,她不想再看到錢不離了。
“姬周國是個講法制的地方,做事不能衝動,我們都是講道理的人!”錢不離說完緩緩站了起來,走到前面,凝視着那已經昏厥過去的小女孩。
在上拉下拽之下,那女孩已經昏迷過去,她的褲子也鬆脫了,垂在了腿彎處,露出了雪白的大腿,不過這種時候沒有人有心去觀賞風景,衆人地目光都集中到了錢不離身上。
有些東西是自然而然培養出來的,錢不離的面色雖然非常平靜,他的嘴角甚至還帶着一絲笑意,他的步伐放得很慢很慢,可那公子哥和四個家丁一起向後退了退,他們的心中產生了懼意,看起來好似無害的錢不離讓他們感到不安。
“這個小女孩是你買的?”錢不離問道。
“是……是的,我給了那老賊婆兩枚銀幣,已經很便宜她了!”迫於自己身上凝注的家族驕傲,那公子哥不想低頭,可錢不離身上散發出的威嚴,卻又讓他不敢不回答。
“嗯,既然你已經買下來了,那麼這個女人純粹是在無理取鬧!”
錢不離笑道。
那女人看到錢不離站了出來,心中本來燃起了希望,可聽到了這句話,她差點當場昏厥過去,她強撐着把自己的頭貼在了自己女兒的小腿下,僅剩的一隻胳膊抱得愈發緊了,很顯然,她已經下了決心,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她就不會離開自己的女兒,而她的目光中,正濃郁着無邊無際的仇恨。
“多謝閣下仗義執言!”那公子哥不由眉開眼笑,隨後用疑惑的目光掃着錢不離的前胸:“閣下是……哪裡人?”看錢不離的氣勢肯定是個貴族,可胸前卻沒有貴族勳章,這點讓那公子哥很奇怪。
“我是哪裡人不重要。”錢不離笑着從口袋裡掏出了兩枚金幣,遞了過去。
“閣下這是什麼意思?”那公子哥一頭霧水,難道面前的傢伙也看上這小丫頭了?
“收好。”錢不離的微笑如春風般的溫暖,暖徹人心。
那公子哥接過金幣,回頭看了小女孩一眼,心中猶豫不決,面前這男人看起來很不簡單,難道自己真的要忍痛割愛嗎?
“你知道我爲什麼要給你金幣麼?”錢不離微笑如故。
“知道、知道,嘿嘿……”那公子哥的臉上露出了淫笑,他已經有了決定,多個朋友多條路,用一個小丫頭結識一位大有來頭的人物還是很值得的,何況自己也小賺了一筆。
“錯了,這兩枚金幣買的是……你的腦袋!”錢不離的笑容在轉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