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塊大陸烽煙四起的時候,礙於交通,錢不離只是聽到了些許風聲,札木合血戰攻破夾脊關,逃回自己的部落的事情他倒是知道得很清楚,宜州也受到了影響。參戰的通州常備軍已經失去了作戰目標,他們駐紮在宜州北方青龍嶺下,措詞非常強硬,要求梅自強迅速按照帝國軍部的命令,交接青龍嶺的防務。梅自強數次告急,要求宜州馬上增派援軍,所謂的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只不過是說說而已,青龍關縱使再險峻,五百守軍也很難是五千通州軍的對手。
錢不離命令任帥帶領第一團北上,並制定了一個外鬆內緊的計劃,儘量麻痹通州軍,讓他們以爲青龍嶺的防禦非常脆弱。
通州軍的將領自以爲手握強兵,再加上軍部的命令在前,只要時機一到,他們很可能率先發難,強攻青龍關,如此福州軍不但抓到了口實,還可以借勢給通州軍一記重擊!
盛大的婚禮正在籌措中……此刻的錢不離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新娘子長什麼樣子,或者說,他沒有必要知道!桂彤被帶到通州之後,就留在了通州,鄭星朗等人按照錢不離的計劃,把這個消息用最快的速度傳了出去。
錢不離翻閱了大量的資料,隱約把握住了桂明的性格,桂明雖然是統兵大將、全權執掌帝國四大軍團之一的鐵浪軍團,但桂明是一個愛憎分明、極有榮譽感的人,換句話說,這個人的心胸不夠開闊,桂明是姬周國所有將領中唯一一個敢在公開場合譏諷尉遲風雲的人,只源於以前的私怨,除了心胸之外,桂明還有一個缺點,對權勢的慾望比較強烈。
錢不離的推理能力一向很強,桂明的權勢慾望很強、他在公開場合譏諷尉遲風雲、桂明是第一個對姬勝烈效忠的軍方高級將領。從這三點。錢不離大膽地做出了一個推斷,桂明一直在試圖壓倒尉遲風雲,想取而代之成爲新地軍神麼?
錢不離只怕無慾無求的聖人,那種人是沒有破綻可抓的,既然桂明一心要壓倒尉遲風雲,裡面可以利用的東西就多了。錢不離早早就把目光轉向了桂明的家人,只要能把桂彤抓在手心裡,他就不愁桂明不來!
桂彤是桂明唯一的女兒了。不說感情,感情在很多時候,只是上位者手中的籌碼,錢不離想利用的就是桂彤地身份,如果桂明對這場婚禮採取無視的態度,那麼多疑的姬勝烈會怎麼想?
桂明真的忠心嗎?
他怎麼會眼看着婚禮舉行而不想辦法阻攔?
他故意把自己的女兒嫁給錢不離是爲了什麼?
最後……桂彤真的是失蹤嗎?還是因爲這場婚禮本就是一個交易的一部分?
錢不離明白,桂明對這場婚禮地重視程度遠在自己之上。他想到的後果桂明都想到了,他沒想到的桂明也會想到!不管於情於理,桂明一定要親手扼殺這場婚禮,因爲他必須要向姬勝烈表明他的地態度!而那姬勝烈也不會阻攔桂明。因爲他也想看到桂明的決心!
權力者之間的爭鬥是極端殘酷而又無情的,在這其中,總會有一個或一些無辜者被捲進來,不管他們本身是多麼地善良、純潔。也無法擺脫成爲犧牲者的命運!滔天海嘯中的小魚兒無力反抗海水的擺佈,燎原烈火中的爬蟲至多能發出一聲哀鳴,犧牲者能做到的不過是換來些許的同情而已,他們本身無力和命運對抗,一如……桂彤。
雨後的陽光總是顯得分外清麗,本已將凋謝地野花在雨後顯得比盛開時還要燦爛,嗅着讓人精神一振的空氣,走在乾淨的石板路上。錢不離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與這外景相比,自己的內心過於陰暗了……不過,能放棄麼?不管這條路會走到什麼地方,也比做一個悲哀、無奈的犧牲者好!縱使他錢不離想做一個好人,也無法改變弱肉強食的世界,頂多在將來的某一天,這世界上多了一個姓錢的犧牲者而已。
“錢將軍,您真的以爲,抓到了桂彤,就可以讓桂明俯首聽命嗎?”走在錢不離身後的月色公爵緩緩說道。在宜州府這些天,月色公爵瞭解了不少東西,她很佩服錢不離的判斷力,最讓她吃驚的是,在札木合揮師東進、直逼皇城的時候,錢不離曾笑着說道‘那傢伙真的要拼命了,不過他這一次很失敗,一個首領竟然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當時她反問錢不離‘那誰能掌握札木合的命運?’錢不離淡淡的告訴她‘你沒看到尉遲風雲的風雲軍團已經滯後了麼?’後來宜州府得到了最新消息,尉遲風雲的風雲軍團只差一步就堵住了札木合的退路,縱使成功殲滅了札木合的後隊,可這種戰果着實有些不盡人意。
月色公爵一向很聰明,她雖然對軍事上的東西並不十分了解,如果沒有錢不離前面的斷言,她一定會爲尉遲風雲的功虧一簣而扼腕嘆息,但事情果真被錢不離說中了,月色公爵經過長時間思索,終於察覺到了裡面不可言傳的東西。尉遲風雲無心全殲札木合的大軍,他只是想盡力削弱札木合的實力,可……這是爲什麼呢?如果換了別人,月色公爵一定會懷疑那位將軍的用心,但尉遲風雲爲了帝國南征北戰幾十年,立下了無數功勳,甚至可以說,已年邁的尉遲風雲這一生最少有二十年是騎在戰馬上度過的,這樣的將軍決不會叛國!
錢不離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月色公爵眼前一亮:“如果飛鷹部落蕩然無存,白狼部落也獨木難支,金帳汗國必然會統一草原,到時候,我們誰都不是金帳汗國的對手。”
“那麼姬勝烈不知道這種後果嗎?”愣怔了半晌的月色公爵又發出了疑問。
“他知道,但是我想不出他爲什麼一心要圍殲札木合,所以……他是一個可怕的對手。”
月色公爵陡然感到陣陣汗顏,她以爲自己的心機、手段都是上上之選,但瞭解了內情之後,她發現在目光長遠上。她遠遠落在下風。不管是姬勝烈還是錢不離,都不是她能企及的。貴族們象一羣貪婪的孩子,圍着一塊香甜可口的蛋糕而彼此吵鬧不休,再比一比姬勝烈那神秘難測的手段,月色公爵明白了,也許這就是王者和貴族之間最根本地差別吧?
沒錯,分割蛋糕地只是貴族,盯着別人桌上整塊蛋糕的。纔是王者!
才識出現了飛躍進步的月色公爵更加關注起錢不離了,這個男人給她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他平日裡總是微笑着四處走動,要不然就像個正在感悟的詩人一樣平靜的想着什麼,但月色公爵無法忘記當日在疊燕樓中,這個男人眼中露出的猙獰。不管是痛恨還是敬佩,月色公爵決定多觀察一段時間。到目前的情況看,錢不離比那個男人要強一些,因爲錢不離經常把表情寫在臉上,風雨雷電事先都有跡可尋。而姬勝烈卻給她一種毒蛇一般地感覺,天知道什麼時候就要被咬上一口。
“那桂明還能怎麼樣?”錢不離似笑非笑的看着月色公爵。
“錢將軍,我承認您的才智在月色之上,不過我衷心提醒您一下。
桂明不會爲了一個女兒就投靠您這方陣營的。”月色公爵嘆了口氣:
“一個家族不可能只有父女兩個人,桂明的親弟弟桂鋒在軍部任職,他的一個堂弟桂永春是龍虎軍團的副將,他還有一個姐姐嫁給了江州地刺史、張意翎,您認爲他會爲了一個女兒就什麼都不管不顧了麼?”
“聽說桂明很寵愛這個女兒。”錢不離笑道。
“錢將軍,我真的不希望您犯這種低級的錯誤,您……您把感情看的太重了!”月色公爵露出了一絲疲憊:“也許是因爲您不是貴族吧,呵呵……我不想說太多。再次誠懇的提醒您一下,桂明決不會投靠您的。”
“公爵大人的意思是……貴族們都是不講感情的麼?”錢不離肚子都快笑破了,但還在極力扮演着性情中人地角色:“在公爵大人眼裡,我錢不離重感情是可悲的吧?不過在我眼裡,象大人這種沒有感情的人,卻是很可憐呢!”
“我……我不和你說這些,反正我已經提醒您了,以後別來怪我!”月色公爵惱怒起來,竟然忘了對錢不離說敬語,她的小手在一棵杏樹上狠狠打了一下,結果卻把樹葉間的雨水都震落下來,搞得自己很是狼狽。
“我知道。”錢不離適時退了一步,躲過蓋頭的雨水,他的臉色不再輕佻,眼睛露出了清亮而有力的神光,凝視着月色公爵:“不管你是爲了什麼提醒我,我都要說一聲……謝謝!”
“你……”在錢不離的凝注下,月色公爵有些不自然起來:“你不要多想,我是在爲我們考慮,如果勝情就這麼垮了,今後的姬周國必然成爲姬勝烈的天下!那我們的處境……咦??你知道??你知道還故意和我鬥嘴?你是在戲弄我麼?”月色公爵的後知後覺還不算晚,在錢不離轉移話題之前,成功的抓到了錢不離的小尾巴。
“你誤會我了。”錢不離一笑:“雖然我推測桂明寧願犧牲自己的女兒,也不會加入我的陣營,但推測只是推測,不是十拿九穩的事情,所以我要多方面考慮一下,公爵大人的意見對我是很重要的。”
“哼!”月色公爵把頭轉了過去,不再看錢不離了。
“這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做現實!如果我錢不離的實力遠遠勝過姬勝烈的話,我還用得着去綁架麼?那桂明會自己把女兒獻上來的。”
“你以爲你是誰?”月色公爵忍不住譏諷了錢不離一句。
錢不離微笑着搖搖頭,他可以用暴力去威嚇面前這個女人,但不會象潑婦一樣去還嘴,雖然錢不離一向認爲風度是可笑的玩意,但總得有自己堅持的底線啊!錢不離加快腳步,超過了月色公爵,走過樹叢,前面是一片草地,幾個侍女正在草地上嬉戲。銀鈴般的笑聲不時響起。
跑動的身影散發着青春的活力。
月色公爵緩緩走到錢不離身後,眼前的情景讓她感觸頗多:“唉……可憐的桂彤!我見過她一次,那是一個很快樂、很善良地女孩子,就這麼變成了你們的玩物……真是可憐!”
“玩物?”錢不離笑了:“那麼公爵大人的玩物又是誰呢?”
“錢將軍,您這是什麼意思?請您說明白一些!”月色公爵的眼中再次露出了怒意。
“公爵大人,我最討厭的就是別人在我面前擺出副悲天憫人的樣子!”錢不離平靜的說道:“讓我們來開誠佈公的談一談,當日在疊燕樓中,公爵大人地目地就是爲了打壓我錢不離的氣焰、瞭解我的性格吧?那麼誰是你玩物?那些貴族?”
“你們自以爲高貴。所以你們不屑於說‘投靠’這兩個字,公爵大人口口聲聲說的是‘幫助’,不是麼?當然,你們的幫助也是有條件的,你們希望用一個諾言換來一個很高很高的位置,這個位置高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最起碼。是在我錢不離上面!”
“權力永遠是誘人地!在你來到宜州以前,想必也從多方面瞭解了福州的情勢,知道我是福州軍的主將!所以公爵大人把我當成了假想的敵手,只有成功把我壓制住。你們才能掌控一切!““勝情是一個柔弱地女孩子,這點我知道,你們也知道!福州能取得現在的成績,軍事上靠我錢不離策劃。而政事上全靠賈天祥一力支撐,我能理解你們的想法,最好的結局……就是我錢不離甘願做一個純粹地將軍,賈天祥只需管理好福州就可以了,他畢竟只是一個小小的伯爵,國家大事……他是不懂的,誰懂呢?當然是你們了。”
錢不離這一番誅心之語,說得月色公爵呆若木雞。背後的冷汗眨眼就浸透了衣服,根本說不出一個字來。
“你們真讓人討厭,真的,非常非常的討厭!”錢不離眼中殺機一閃,又回覆了平靜:“你們就是一羣目光短淺的老鼠,爲了一塊腐爛的饅頭互相撕咬,卻不知道危險即將降臨!你們地心中從來沒有‘團結’這兩個字,嗯……我說得太絕對了,也許你們認爲團結只能在同等身份、血統同樣高貴的人之間存在吧?”
“我把一個快樂的、善良的女孩子當成了玩物?不錯,我承認,但是我必須要這麼做,我的敵人太強大了,失敗意味着福州軍被人連根除掉!將士們相信我,把他們的生命交給我掌管,我就要帶着他們走向一個又一個勝利,這是我的責任!爲了這個責任,我願意把所有擋在我面前的敵人當成玩物,包括你!”
“可是公爵大人爲了什麼把別人當成玩物的呢?更大更多的利益!
不是麼?疊燕樓裡那些管事的人雖然可惡,但也是活生生的生命,你如此輕鬆的把他們逼到我的刀口上,你在意過他們麼?也許現在你早已忘記了他們吧?”
“不管你認爲自己是多麼的高貴,在我眼中,你們不過是一羣只知道勾心鬥角的廢物!帝國三大公爵……請問公爵大人爲國家做出過什麼貢獻?不要和我提起你們的先祖,我問的是你們!”
“也許我說的話太赤裸裸了,剝去了你們所有的遮羞布,不過我沒有惡意,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相互之間要坦誠!如果我看到一個男人在強暴一個女人,我會把他扔進監獄,如果那個男人高叫着爲了正義去強暴女人,我會把他撕成碎片,會讓他後悔降生在這個世界上!”
“我們之間是不需要虛僞的,你們在害怕姬勝烈把姬周國帶向絕路,我在爲了福州的命運掙扎求生,我的實力很弱小,加上你們的實力依然弱小,想打敗強敵,我們必須要坦誠,互相勾心鬥角只能讓我們死得更快!”
月色公爵精神恍惚,她擡起手想擦去頭上的冷汗,卻發現冷汗越擦越多,錢不離的話一字字、一句句象重錘一樣砸在了她心底,讓她無法招架。
“我今天說得太多了。”錢不離淡淡的笑了笑:“也許……。是聽到了公爵大人誠懇的勸告有些感動吧,坦白的說,我需要幫助!
不過請公爵大人記住了,只是幫助,而不是壓制,如果有人敢肆意妄爲的話,小心我砍斷他們的髒手!”
“公爵大人,現在是你們最好的機會,等到我殲滅鐵浪軍團之後,你們……越來越不值錢了!別告訴我還要商議,就算你代表不了別人,你也可以代表你自己!”錢不離說完深吸了一口氣,把月色公爵留在原地,竟自向前走去。
月色公爵的眼神非常複雜,默然看着錢不離的背影,數年之後她才知道今天有多麼幸運,因爲她看到了一個短時間內沒有刻意掩飾自己、鋒芒畢露的錢不離,從而做出了一個無比正確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