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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不離猶豫了一下,他來軍營看望這個受傷的伙伕,其一是想表達一下自己的關切,也算是拉攏人心的一種小手段,雖然他早已不用再去拉攏人心了,其二是囑咐這個伙伕幾句,讓他信口開河,多指證幾個衙役,哪怕把所有的衙役都指證進來也沒關係,這樣會給許成良帶去莫大的壓力。
錢不離這個想法隨心而,想到了就去做,可是坐在這裡之後才覺有些不妥,這些士兵們都在用崇敬的目光看着自己,如果把栽贓陷害的事情擡到明面上說,無疑是醜化自己的形象,縱使能搞到大批糧草,從長遠上考慮,也是得不償失的。
錢不離終於拿定了主意,笑着站了起來道:“你沒事我就放心了,好好養傷吧,明天我們就要離開臥龍縣了,嗯……”說到這裡錢不離轉向那個伍長:“行軍的時候你派兩個人照顧他一些,別讓他掉隊。”
“大將軍,您放心吧。”那伍長滿臉感動,但口氣卻顯得非常鄭重。
而那躺在牀上的傷兵見到錢不離能爲他一個區區的伙伕做出這麼細緻的安排,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一隻眼睛閃爍着淚花,而另一邊腫起的眼眶裡早就淚水橫流了。
在衆士兵的目送下,錢不離離開了營房,程達是錢不離最貼心的心腹,憑感覺他知道,錢不離不應該只爲了探望傷兵纔來到營房的,見錢不離這麼快就離開,心不禁有些奇怪,湊到錢不離身前悄悄說道:“大將軍,您是不是有什麼事……”
“沒事。”錢不離搖了搖頭,心卻在暗自警惕,再也不能這樣了!從本性上來說,錢不離是一個不做則已,做起事來就不擇手段的人,他的陰暗面多於光明的一面。
錢不離已經養成了一定的習慣。遇上事情之後。優先考慮怎麼樣才能得到最大的收益,其次是代價,再其次是失敗會引起什麼樣的後果,最後纔會考慮手段是讓人崇敬的正義還是讓人心寒的邪惡,或者說,他乾脆就不考慮。
但現在錢不離知道,自己必須要改掉這個習慣,在冷兵器時代地軍隊裡。凝聚力纔是最重要地東西,想當初李自成數戰數敗,屢屢被打散,可只要李自成重新站住了腳,那些被打散的將士就會千方百計回到他的帳下聽令,哪怕遠隔千里,也無法阻礙他們的歸心。其驚人的凝聚力讓人歎服。
難道自己的見識連一個沒讀過幾年書的李自成也比不上?邪惡的人無法形成強大地凝聚力,雖然此種行事手段能在最短的時間給自己帶來最大的收益,但壞處和好處一樣明顯,那就是容易喪失人心。普通士兵和將領不同。對付各級將領,可以用同樣的目標或者分派利益把他們緊緊拉在自己身邊,士兵們收到的利益卻極其有限,同樣的目標……士兵們的目標應該是打完仗、攢些錢。回家娶個老婆過上舒心日子吧?
只有籠罩在正義光芒地人才能抓住人心,自己真的應該注意些了,錢不離從沒象現在這樣迫切的希望有人去替自己做壞事,光明教的黑暗之手已經成立一段日子了,可惜不管是顧堅、鄭星望,還是武鍾寒,他們地根基都太淺,想搞出成績來還得展出自己的系統之後再說。而且顧堅和武鍾寒是隨軍司馬,不能全身心鋪在自己的攤子上,效率可想而知。
周抗?張賢?錢不離腦海閃過兩個人的名字,等等再說吧,周抗這個人還不能重用,誰知道他是真心歸降還是假意?而張賢地能力則有些不足,很容易被人抓住馬腳。
臥龍縣縣主許成良召集縣內各貴族協商,開始進行得不是很順利,衆貴族們雖然看到外有大軍圍城,心有些提心吊膽的,但一聽到許成良讓他們捐糧,當即一個個變得愁眉苦臉的,互相攀比誰家更爲窮困潦倒,其有幾個子爵的嗓門最大,渾然忘了就在前幾天,他們還爲爭買一個清倌人一擲千金的氣派。
比來比去,這天色已經黑了,攀比大會還沒有結束,這個時候比的不僅是口才,還有體力,雖然已經半天沒吃東西了,一個個肚子都咕咕直叫,但沒有人提議去吃東西,誰先忍不住誰可就要出大頭了。
許成良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輪起棍子把這羣哭窮的貴族們暴打一頓,眼見這麼爭下去是不可能有結果了,遂拍了下桌子:“各位大人不用爭了,下官也無意讓各位大人受到委屈,臥龍縣的官庫雖然沒多少存餘,但仔細清點一遍,還是能湊出萬餘斤糧食地。明日下官就把官庫所有的糧食都送到錢大將軍那裡去,就這麼辦了,來人,送客!”
“慢着、慢着,縣主大人,城外那些人馬怕不是有幾萬人吧?萬餘斤糧食夠做什麼的?”一個男爵連忙接道。
“不夠當然是你來補了。”一個子爵在一邊落井下石,那男爵連忙一縮頭,在心暗罵自己多此一舉。
許成良把這些人的舉動都看在眼裡,他冷笑一聲:“我知道不夠,但我已經盡力了,剩下的讓那錢大將軍自己想辦法吧。”
衆貴族們不由一呆,其一個子爵接道:“縣主大人,這糧食不是能憑空生出來的,那位錢大將軍……又能有什麼辦法?”
“我管那麼多?!”許成良氣急之下,已經忘了應有的風度:“反正我就這麼多糧食,如果他錢不離不願意自己的士兵餓死,那就去偷、去搶好了!”
這話一出口,當時就讓衆貴族們炸開了,問的子爵滿臉都是氣憤,大聲叫道:“縣主大人,您身爲一縣之主,怎麼能說出這種話呢?”
如果那位錢大將軍真的命令士兵們搶掠,他們這些貴族必然當其衝,最後躲不了家破人亡的下場,這種讓人心寒的話怎麼也不應該由一個縣主說出來。貴族們的憤怒有情可原。
“我不是縣主了!”許成良加重了語氣:“明天我把官庫裡的糧食送走之後。我馬上辭官!”
衆貴族們目瞪口呆看着許成良,說不出話來。
“你們還有什麼想說的?”許成良左右看了看,突然暴跳起來,把自己頭上的官帽摘下來扔到地上:“老子不當這個縣主了行不行?你們不是沒有糧食麼?你們不是一家比一家窮麼?那好!反正我把官庫地糧食都交出去了,光腳還怕穿鞋地不成?就算錢不離搶不到糧食、泄火殺人也殺不到我頭上來,當然,各位大人家裡那麼窮,他也殺不到各位頭上去!”許成良在錢不離那裡受到恐嚇。在這裡又白白磨了半天嘴皮子,心的怒火再也忍不住了。
大叫大喊了一頓,許成良這才感到舒服了些,他冷冷打量了那些傻的貴族們一眼,轉身向客廳外走去。
“縣主大人、縣主大人,有話好說麼!”剛纔還滿臉氣憤質問許成良的子爵此刻已經堆出了笑臉。
“我許成良在臥龍縣當了兩年縣主,對各位大人。我從來都是禮讓三分的,不過……”許成良一笑:“我與錢大將軍接觸過兩次,錢大將軍可不是一個好說話的人,各位大人……自求多福吧!”許成良揮袖離開了客廳。留下一衆貴族在傻。
這邊錢不離從縣府校場出來之後,到城外的三座大營裡巡視了一圈,隸屬軍的斥候大隊在楊遠京地率領下,已經潛奔通州府去了。他隨身攜帶着一封事關生死成敗的命令,必須要親手交給任帥或李霄雲。而軍斥候大隊是錢不離的天威軍團最精銳的斥候隊,他們這一離開,錢不離擔心各部在外圍偵察上出現破綻,所以天天都要親自督察一下,才能安心休息。
等錢不離回到許成良的府邸之後,天已經很黑了,錢不離這種身份的人當然要住最好的地方。至於許成良當然要委屈一下,在縣衙裡安歇了。
走進門來,閻慶國笑着迎上前,低聲道:“大將軍,有人來自了。”
錢不離一愣:“什麼人來自?自什麼?”
閻慶國呵呵笑了起來:“就是偷了我們‘軍資’地小偷啊。”
“哦?”錢不離也笑:“走,我們去看看,他怎麼來的?”
“是兩個人,不過是一前一後來的,先來的是一個半大地小子,後來的是一個小孩子,我們開始不讓那小孩子進來,那小孩子急得直叫喚,說前面的人是他大哥,他要和他大哥同生死、共進退……”說到這裡,閻慶國笑得好一陣大喘氣才緩過來:“我看那小孩子挺好玩的,就讓他進來了。”身爲衝鋒陷陣地戰將,沒有人不懂同生死、共進退這幾個字,突然看到一個小孩子擺出視死如歸的樣子,閻慶國自然就來了興趣。
錢不離一邊笑一邊走進了臨時的‘拘留室’,一個半大的小子和一個小孩子正惶恐不安的坐在椅子上,那半大的小子身上的衣服很髒,他的臉也好似半年沒洗過一樣,頭凌亂,顯得異常潦倒,而那個小孩子倒是眉清目秀地,穿的衣服雖然處處是補丁,但洗得很乾淨,只是左邊臉蛋上有紅色的指痕,眼眶處還有未滴落的淚水。
錢不離眉頭一皺:“慶國,你們打這小孩子了?”
“沒有啊?”閻慶國叫屈道:“大將軍,我們可不會幹這種丟人的事!”
‘拘留室’裡的兩個‘犯人’慌慌張張站起來,瞟了錢不離一眼,馬上把視線轉到了地面上,錢不離雖然面露微笑,但是一年多來的殺伐決斷,他的氣質已經和剛來這個世界時迥然不同,眉目開合間寒芒閃爍、不怒自威,等閒人不敢直視,兩個孩子當然被嚇壞了。
“過來過來。”錢不離招了招手:“告訴我,誰打你了?”其實錢不離已經猜出了答案,肯定是那個大孩子見到,心急之下動了手。
那小孩子嚇得向後縮去。而那大孩子搶上一步。把小孩子擋在身後,用一副沙啞的嗓音說道:“錢都是我偷的,是殺是剮隨你便,別嚇他,不關他的事!”
“很好,一人做事一人當麼。”錢不離笑着坐在椅子上:“既然你是來認罪的,那就好辦了,慶國。讓弟兄們在外邊挖一個大坑,再抓些毒蛇扔到坑裡,然後把這小子扔進去,敢偷我們弟兄的錢?找死!”如果這個小偷不投案自,錢不離倒是起了嚴查的心思,還有那些衙役,他一個也不會放過。但是現在看到這兩個小偷的樣子。錢不離地心就有些軟了,孩子而已,沒必要大動干戈,只要能得到一批糧食。再把那幾個不知道死活地衙役教訓一頓,這事就這麼算了吧。
“大將軍,真是巧了,剛纔弟兄們纔出去抓了一麻袋毒蛇回來。嘿嘿……”閻慶國是錢不離帳下的第一‘明星’,那叫一個演什麼象什麼。
錢不離微笑着靠在椅背上,等着看戲,他的手指在桌子上輕輕的敲動,以往錢不離做出這種舉動時,只代表兩件事,一個就是他在思考什麼,一個就是他現在很‘爽’……
那大孩子雖然還擋在小孩子面前。但他的兩條腿已經開始打哆嗦了,嘴脣也在顫抖,上下牙齒在輕輕叩擊着,猶如一個走在寒風的高燒的病人。
錢不離敲擊桌面的聲音突然停下了,他仔細看了看大孩子,又看了看那小孩子露出地半邊臉,嘴角浮現出一縷笑意。這兩個窮困潦倒的孩子,小的孩子沒有能力照顧自己,他的衣服很破,不過洗的非常乾淨,臉色雖然有些黃,但與其說是髒還不如說是營養不良,這個大孩子能把自己的弟弟整理的如此乾淨,顯然是個喜歡乾淨地人,故意打扮的這麼埋汰,其可就有點意思了。
“有什麼話趕緊和你弟弟說個清楚,我們馬上就要送你上路了。”錢不離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那大孩子深吸了口氣,轉身看向了自己的弟弟,雖然從側面看不到他地表情,但是從身體抖動的幅度上,能看出他內心的激動。
“小寶,從今往後……從今往後就要看你自己了,乖!你一定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聽到了沒有?我……”說到這裡,那大孩子說不下去了,眼淚從他腮邊流下。
小孩子沒有如錢不離想象那樣哭鬧,反而沉默的低下了頭。
“大哥告訴你地秘密記住了沒有?”
那小孩子使勁點了點頭。
大孩子輕輕撫摸着那小孩子的頭,隨後依依不捨的退了兩步,轉了過來,昂然看向閻慶國等幾個親衛。那大孩子的目光雖然決絕,充滿了赴死的味道,可他的雙腿還在顫抖着。
其實每個人都怕死,這是人的本性,也是所有動物的本性,那些不怕地人有一部分是久經沙場、見慣了生死離別,對死亡感到麻木,還有一些則是胸的漏*點或狂熱的信仰把死亡的恐懼沖淡,沒有經受過鍛鍊的人一旦真正面臨死亡,其大部分都會崩潰的。
“你的弟弟穿得很乾淨,看起來你很會照顧人,不過我不明白的是,你爲什麼不照顧照顧自己呢?還是故意搞成這樣的?你聽沒聽說過一句話,此地無銀三百兩?!”錢不離突然笑了:“而且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一個能流出白色眼淚的人。”
閻慶國噗哧一聲笑了起來,他的眼睛很毒,之前是因爲心機不如錢不離那樣縝密,所以沒有察覺,此刻眼見那大孩子流出眼淚之後,把臉上衝出了兩條白色的河道,馬上明白那大孩子臉上的污漬都是臨時並故意抹上去的,天長日久不洗臉留下的那叫油漬,不是沾沾水就能變乾淨的。
“什……什麼眼淚?”那大孩子不明白錢不離在說什麼,這屋子裡沒有銅鏡,他看不到自己的臉,自不會明白錢不離在說什麼。
“把你的手伸出來,向上平攤開,你就知道了。”錢不離在滿臉誠懇的戲弄人。
那大孩子將信將疑的伸出了手,手心向上攤開。
錢不離描了一眼,那是一隻很髒的手,不過手指修長,骨節很細,用現代的觀點來說,這是一隻非常適合彈鋼琴的手,是一隻女人的手,也是一隻很少勞作的手。如果讓一個男人攤開手掌,他的手指會微微向上彎曲,而一個女人,尤其是受到驚嚇的女人,她會把自己的手指併攏在一起,向前挺直伸出,手指的弧度甚至會向下。
“你們先出去吧。”閻慶國轉身對他身後的幾個親衛說道,顯然他也看出來了那大孩子的本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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