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灰濛濛的,毛毛雨從雲中飄下,這種雨對年輕的戰士來說是很暇逸的,他們一邊緩緩趨馬前行,一邊低聲談笑着什麼。
程達始終跟在一輛馬車的側面,他的表情從來都是很嚴肅的,只有在掃視自己隊伍的時候,他的眼中才帶出了一絲喜色。前幾日洋河上的阻擊戰雖然驚險,但程達心中倒是非常感激那場戰鬥,戰鬥之後,天威軍的各個高級將領都感到錢不離的親衛人數遠遠不夠,在鄭星朗、任帥、秦衝、程達等人的堅持下,錢不離只好同意擴編親衛隊。現在,錢不離的親衛隊人數已經達到了四百人,在加上歸屬程達指揮的楊遠京、李創等人帶領的精銳斥候,這六百人是天威軍最精銳的騎兵了,程達到了此刻心中才有了幾分底,縱使出現了意外,憑自己的兵力也完全可以保護錢不離殺出去。
錢不離懶洋洋靠在車廂上,隨着馬車的的浮動,身體輕輕椅着,比常人看得更遠這是一種智慧,但智慧卻又總能給人帶來惶恐和憂慮,這是人生對人生觀開的玩笑
宜州在短短的時間就落入了福州集團的掌控,這是一件大好事,也許當後方的姬勝情、賈天祥等人得到消息後,會歡慶一番,而衆將士們也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信心,但錢不離的目光卻躍過了勝利,去揣摩着這場勝利將給他帶來的危機。
從現在開始,整個姬周國再不會有人小瞧他錢不離了,但從現在開始,錢不離也無法象以前那樣,一心一意去應對面前的敵人了,他要分出很大一部分心力,去和身後的人周旋。
等到杜兵那裡能打下雍州,那麼洪州也絕擋不住兩面夾擊,就在福州集團勢力看似蒸蒸日上、如日中天的時刻,整個姬周國大大小軒有不得志的貴族們將蜂擁而來貴族階層雖然龐大。但能佔據統治地位的只有一小撮。大部分貴族都會被排擠到中心以外。
掌握即得利益的,想要穩定;以前擁有、卻被歲月擠出舞臺的,想要復古;什麼都沒有的,想要顛覆
爭奪利益,是人類具有智慧以來,永恆不變地主題。
如果他錢不離能成功佔據四州之地,並且按照自己整個戰略構思,拖垮、擊潰桂明帶領地鐵浪軍團。就向整個姬周國顯示了福州集團能與中央相抗衡的實力到時候將會有大批貴族向姬勝情效忠,他們會極力擁護新的秩序,打破舊的秩序,以期重新回到可以改變歷史的舞臺上,或者吃到以前沒有資格去品嚐的蛋糕。
這是一件大好事,以寬廣的胸懷容納河水,才能成爲不可估量的大海。但錢不離也知道,政治是一場不見刀光劍影地廝殺,其中的兇險絕不亞於血腥的戰場,君不見無數叱吒風雲的名將最後都落得悽慘的下場。在戰場上他們是強者,但是在政廷上,他們卻顯得那麼無力、無助錢不離在擔心,自己會不會象一把神兵一樣。摧毀了姬周國舊的秩序,使命完成就被雪藏起來,從此不見天日。這也是錢不離決定把軍權分派給自己的將領,分出精力在政治上插足地原因。
錢不離認爲自己在軍隊中的控制力、影響力已經非常鞏固了,杜兵和任帥對他忠心耿耿,王瑞雖然是賈天祥的遠親,但錢不離一手把王瑞從巡邏隊小隊長的位置提拔成了將軍,王瑞是個知恩圖報地人。錢不離放心。在幾個土族將領中,孟鐵頭可以用愚忠來形容,不管錢不離下達多少荒謬的命令,孟鐵頭也會毫不猶豫的執行,而浮樑、方老生、王小二等幾人對姬周國中央原本就沒有好感,他們只佩服擊敗他們的人,錢不離也放心。
鄭星朗在軍中地影響力雖然不抵,但鄭家一直是軍事世家,在政治上的影響力可以忽略不計,只要他錢不離今後小心行事,阻止鄭家在政廷上擴張,在軍隊中錢不離是絕對的統帥,再加上有任帥牽制鄭星朗,錢不離對鄭星朗也同樣放心。
可是在政廷上,錢不離卻有種無處下手的感覺,但他又偏偏必須在爭奪激化之前,藉着先機搶先下手,立於不敗之地除非是在整個姬周國實行軍事管制,否則他就要從現在開始,大力收攏人脈,不過他手下只有衝鋒陷陣的將領,政治上的人才……到現在只有一個賀子誠,何況賀子誠還沒有向自己表示效忠,這個人暫時不能用
想到這裡,錢不離忍不住嘆了口氣,車廂中的浮柔和柯麗聽到錢不離嘆氣,兩雙眼睛一起凝注到了錢不離身上,柯麗侍侯慣了人,連忙靠過來輕輕敲打着錢不離的肩膀,浮柔轉了轉眼睛,從身後地抽屜中笨手笨腳掏出了酒杯,倒上酒,給錢不離遞了過去。
錢不離擺擺手,他只在高興的時候喝酒,有爲難事的時候卻滴酒不沾,在他看來借酒澆愁是一種逃避。
浮柔看到自己又落在柯麗的下風,賭氣一樣,一口把酒杯中的酒喝乾,然後把酒杯重重的放回去,只聽嘩啦一聲,酒杯碎了。
浮柔被嚇了一跳,偷眼看去,柯麗咬着嘴脣、忍着笑,依然在敲打着錢不離的肩膀,而錢不離雙眼望向車蓬,好似他沒有聽到任何響聲,不過他臉腮處的肌肉卻不時抽動一下,和錢不離相處很久的浮柔當然明白這代表着什麼。
浮柔有些害臊,但很快,羞意就成了惱怒,她剛想無理取鬧一番,外邊突然傳來了程達的聲音:“大人,劉將軍出城迎接您來了。”
“哦?宜州府這就到了?”
“是的,大人。”
“那我出去吧。”錢不離回了一聲,這邊柯麗的小手一陣亂忙,給錢不離整理好了衣物,錢不離走出車廂,縱身跳上了自己的戰馬。
在盔明甲亮的軍旅中,一襲青衫的錢不離顯得鶴立雞羣,離老遠,劉佩凡帶着幾十個騎兵迎了過來:“大人。您來了”
錢不離點點頭:“佩凡。宜州府的官庫有什麼閃失沒有?”這是錢不離最關注的地方,攻打宜州其中最重要的任務,就是把宜州府積攢了數百地物資全部運走。
“大人,把守官庫地都是我們的人,鄭將軍臨走前百般囑咐末將,末將怎麼敢掉以輕心呢”
“那就好。”
劉佩凡掃了眼錢不離的親衛,笑道:“大人來的正是時候,末將可以帶着本部去攻打三眼井了。成天守在這裡,日子可不太好過”劉佩凡還牢記着鄭星朗的計劃,攻佔三眼井、打通宜州到洪州的門戶,可是一件大功勞,既然錢不離帶着這麼多親衛,宜州府自不用他劉佩凡再操心了。
錢不離一邊緩緩趨馬前行,一邊問道:“宜州府裡還有沒有別的可用之人?”
“城防軍和警備隊的人手還在。不過我只能讓他們整頓治安,關鍵地地方還要靠我的人。”
“嗯,你的人馬準備得怎麼樣?什麼時候出發?”錢不離也清楚打下三眼井能造成的影響,在他看來。杜兵應該在雍州苦戰,先把洪州的常備軍吸引過來,可以減輕杜兵的壓力。
“末將已經準備好了,明日凌晨就可以出發。”
“也好。兵貴神速,不過……讓你們勞累了。”
“大人,這話末將可萬萬不敢當”劉佩凡的神色變得拘謹起來。
錢不離一笑,在劉佩凡地引領下,帶着親衛們向宜州府走去。
一進宜州府的城門,繁華的氣息就撲面而來,雖然劉佩凡嚴令投誠的城防軍和警備隊日夜加緊巡邏,但匆匆忙忙四處遊走地士兵們卻擋不住古城的氣息。
文化這種東西是帶着底蘊的。當然,需要仔細觀察才能看得出來宜州府內縱橫交錯的街道要比福州府平整得多,也寬闊得多;四下林立地樓閣,各有各的特色,有的看上去樓宇高大、紅磚綠瓦、氣勢非凡,一看就知道那是個富貴之家,有的氣韻含而不露,粗一看不顯眼,細看起來卻發現那樓閣有着別具一格的品味。
前方有一座高樓,上下竟然有五層,樓正中有一面巨大的牌匾,上面有云霄閣三個大字,字面金光閃閃,顯然被鑲上了金箔。錢不離掃了一眼就知道,那一定是名家所書,要不然這座酒樓的主人不會如此鋪張的,但是考究起書法……錢不離對這方面只能看、不能說,一說就要露餡地
錢不離左右張望,尋找着那傳說中的紅燈籠……紅燈籠是姬周國青樓的標誌,如此繁華的地方,青樓中的女人也應該比其他的地方有韻味纔是,可惜的是,錢不離張望了半天,也沒看到那高高掛起的紅燈籠。
劉佩凡感覺到錢不離好像在尋找什麼,湊過去低聲問了一句,錢不離怎麼可能說實話呢?只好用自然的微笑搪塞過去。
也許是因爲盤查太嚴,也許是因爲宜州的百姓很反感外來人,寬闊的街道上少有行人,兩側的樓閣窗戶緊關,連那雲霄閣的酒樓也掛了歇業的招牌。
程達和一衆親衛緊張的盯着兩側的窗戶,上一次錢不離就是被從窗戶裡射出的弩箭射傷的,從那之後,程達等親衛的警戒範圍已經從平面升級爲了全方位的立體,還有的親衛時不時的向天上掃一眼。
到了宜州府邸,錢不離令劉佩凡和程達交接一應防務,而他則帶着些親衛走進了大堂。在大堂中央的桌子上,放着數摞一本多高的文案,這些正是鄭星朗留下來的。
錢不離有卸喜的走上去,他太需要知道外界的消息了,隨手拿出一本文案,先看了看尾後的時間,大略掃了一遍,裡面記載的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錢不離隨手一扔,又拿起一本,不過這裡的文案太多了,靠他自己看,就算看到明天這個時間也未必能看完。說不定還要遺漏重要的東西。錢不離的眼珠轉了轉,大喝道:“有人認識字麼??”
兩側地親衛們一起搖頭,就在錢不離失望地時候,外邊突然有人大聲接道:“大人,我認識字。”
隨着話聲,楊遠京陪着笑臉走了進來,不過他的笑臉很快就凝固了,因爲他看到了那一桌子的文案:“大……大人。我認得的字不算很多,我……我這就去把李創找來,那小子文采比我強多了”
兩排的親衛轟地一聲笑了起來,其實姬周隊中除了平民士兵外,不識字的人很少很少,平民士兵想當官的話就要學習了,哪怕是當一個伍長。姬周國也有規定,必須要識字錢不離這些親衛雖然不是能舞文弄墨的才子,但看起文案來一點問題也沒有,只不過文案太多把他們嚇住了而已。衝鋒陷陣沒人怕,翻閱這麼多文案對親衛們來說,卻是一件可怕地事情。
不知道內情的楊遠京在外邊搭茬,這些親衛本就在憋着笑呢。看到楊遠京現在的表情,他們再也忍不住了。
“你給我回來”錢不離冷喝了一聲,旋即對一個親衛說道:
“你去把李創找來。”
楊遠京硬着頭皮走了回來,兄弟已經出賣了,可自己依然沒有逃出苦海,這是典型的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了
錢不離掃了兩側的親衛們一眼,他們眼中露出的幸災樂禍的笑意倒沒什麼,不過有很多人臉上都帶着幾分得意和慶幸。錢不離眼珠一轉:
“你們先別笑,一會你們抽籤,選出十個人來和遠京一起查閱文案。”
親衛們地臉色一下子垮了下來,楊遠京倒是解氣了,用鼻子重重的哼了兩聲。
“大人,有什麼吩咐?”李創從堂外急急走了進來,他以爲錢不離有什麼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去做呢,來得非常急。
“聽遠京說,你的文采不錯?”既然楊遠京能出賣李創,錢不離也不在意出賣他楊遠京。
“這個……還可以。”李創感到莫名其妙,掃了楊遠京一眼,他地眼角驀然掃到了桌子上的文案,李創的臉色不由大變,用悲憤的目光惡狠狠地看向了楊遠京。楊遠京很有幾分尷尬,呵呵苦笑了幾聲。
“遠京,李創,你們挑出些人來把這些文案都整理一遍,找出重要的文案,然後交給我。”錢不離臉色一肅:“你們要用心看,說不定這些文案中有什麼驚人的秘密呢,可不要耽誤大事”
“遵命、大人”楊遠京和李創一起答應道。他們可以在事前百般想辦法躲避,但是真的要做了,就必須要做好,這是他們的職責。
“好,交給你們我也放心”錢不離‘鼓勵’了一句,施施然向後邊走去,鼓勵別人也不花費多少本錢,錢不離在這方面一向不吝嗇。
“頭,給我個說法”等到錢不離走遠,靜靜的大堂中突然響起了陰森的說話聲,這當然出自李創的口,現在用咬牙切齒形容他地表情也一點不爲過。
“等大家忙完之後……我請大家去喝花酒。”楊遠距笑着回道,早知如此,他還不如一力承擔,顯示顯示自己的義氣。幸好這一路闖來,楊遠京着實立了幾個功勞,腰間頗有積蓄,事到如今也應該破費一下了。可惜楊遠京想錯了,他用在雪原城、福州府的經驗來衡量宜州府……那是可笑的,兩地間青樓的價格,尤其是所謂的紅牌姑娘的價格,相差很遠很遠,楊遠君攢的那幾枚金幣,根本就不夠看的。
“這還差不多。”李創的口氣和緩了些。
當程達和劉佩凡交接完防務,走進大堂的時候,楊遠京已經用抽籤的辦法挑選出了十個親衛,圍坐在一起緊張的翻閱着文案,以程達的沉穩幹練,見到這種場面在好笑之餘,也不免說了幾句幸災樂禍的怪話,“各位兄弟們辛苦了”“好好幹,我會稟報大人,嘉獎大家的。”大堂中當時就響起了一片噓聲。
程達笑着穿過大堂,走到後面,有數十個親衛正在四處整理着房間,府邸中雖然有僕人,但事關錢不離的安危,親衛們不敢讓不相信的人插手,只好自己出力氣了。
錢不離正坐在月光下,凝視着星空,浮柔和柯麗乖巧的站在錢不離身後,默默陪伴着錢不離,程達緩步走了上去:“大人。”
“那幫小子有沒有偷懶?他們剛纔的叫聲我在這裡都聽到了”
程達笑了起來:“沒偷懶,一個個都滿頭大汗的,讓他們幹這活。
……也真是難爲他們了。”
“我們的人手不夠啊。”錢不離也笑了起來:“官庫的賬本拿來了?”
“在這裡。”程達把賬本遞了過去。
錢不離結果賬本翻了翻,不由一陣頭疼,縱使是他那個世界大公司的財務總管,也看不懂這個世界的賬本吧?何況是他錢不離呢?
錢不離身後的柯麗突然湊了過來,打量着賬本。
“你能看懂麼?”錢不離好笑的看着柯麗。
“嗯”柯麗卻出乎意料的點點頭:“王宮的天雨伯伯做了幾十年總管,一直對殿下很好,王后卻百般刁難天雨伯伯,殿下怕天雨伯伯累壞了,一直偷偷讓我和柯藍姐姐幫伯伯整理賬本的。”
“真的?”錢不離大喜,一把把賬本塞到柯麗懷中:“那交給你了,全都交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