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們將刺客的屍體拖了下去,廳內一時間寂靜無聲,衆人的視線都看向秦權。
我趁機抱了兒子出去,把他交到扶瑤手中,並吩咐廚房晚一點開宴,發生了這種事,怕是要先議軍事。
雖然軍中將官都知道我插手軍事,可在這個節骨眼上,直接插嘴說三道四,似乎顯得有些招搖,既然有秦權坐鎮,我自然不需要冒這個頭,於是到後院去找紅玉。
後院涼亭裡,紅玉正在晾曬衣物,雖然班驍今日上門提親,可按規矩,他們倆還是不能見面,因此她與平常沒什麼兩樣。
“剛聽說前院有刺客,都沒事吧?”拉了我的衣袖進涼亭坐下。
“沒事,最近局勢有些緊張,你早晚也注意點。”
“……”抿嘴笑笑,“他們的目標是你跟將軍,你們該注意纔是真得。”
沒說幾句話,秀水抱了只小木箱進院,見我們倆都在,快步進來,前些日子因爲兄長的死,她一直不願意出門,難道能見到她。
“姐姐也在,我還真來巧了。”將懷裡的小木箱擺到石桌上,衝着我跟紅玉笑了笑,“過幾天我就要搬出去了,紅玉姐的喜事怕也幫不了什麼忙,這裡是幾樣還看得上眼的首飾,雖然知道紅玉姐也不稀罕這些俗物,可……除了這些,我什麼也沒有,就當是份心意吧。”推到紅玉面前。
“讓你費心了。”紅玉並沒有推辭,只是笑了笑,不過那笑容很真誠。
“你們宅邸還沒建好,還是在府裡多住些日子吧,省得住在外面不隨心。”武敖在城西買了棟舊宅,正在翻修,前幾天說是這兩天就要搬進去,也不知道急得什麼,一天也不多留。
“總歸是要搬出去的,早早晚晚的,也差不了幾天,再說他不在,宅子裡也要有個管事的。”自從兄長被處死後,秀水沉靜了不少,往日那個與扶瑤一起嘻嘻哈哈的丫頭不見了,似乎突然間長大了,“現在想起在羅望的日子,就像上輩子的事,等紅玉姐出嫁了,咱們三個怕是再難像這樣坐到一起閒聊了,你說人要是一輩子都長不大該多好……”
她的話說得真切,我跟紅玉都默不作聲,想着各自的心事。
……
本打算前院不會談這麼快,可正午剛過,班驍就探頭探腦地往後院裡張望,見我們三個坐在涼亭裡,也不好進來,就站在原地盯着紅玉傻笑,紅玉被他盯得有點坐立不安,最後乾脆低頭,裝作什麼也沒看見。
“吆——前院都開席了,怎麼班將軍還在這兒‘方便’?”扶瑤抱着昏昏欲睡的越都進門,不忘順嘴調侃一下門口那尊門笑神,“夫人,將軍請您去趟前廳。”
見紅玉有些不自在,我趕緊把班驍一起帶走,路過扶瑤身邊時,輕手輕腳,省得小傢伙張開眼後非纏着我抱抱。
“嫂子,要不趁着將軍也在城內,乾脆這幾天就把婚事給辦了吧。眼看着馬上就要打仗了,我下次回城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呢。”這班驍到也“自來熟”,上來就跟我套近乎。
“決定攻南涼了?”
他也不瞞我,“是啊,我們北軍是主力,到時戰事一起,我肯定顧不上這些事,所以還是先辦了吧。”
停住腳,他也跟着我停下,我看着他若有所思,他則有點莫名其妙。
“其實……你跟紅玉的親事,我本不打算同意,我怕你不能善待她。”
“嫂子,我娶媳婦可不是拿來欺負的。”臉色急得漲紅。
“我沒說你會欺負她,你也知道,秦家滅門後,她爲了給將軍傳一句話,忍辱負重,寄身歌樓,這種身世你也許一時不會在意,可日子久了,總會有閒言碎語,到時若你又另有所娶,可想而知,她的日子會怎麼樣。”
聽完我這話,他卻樂了,“嫂子,看來你還真沒看得起我,常聽人說嫂子對軍中將官的身世、秉性都很清楚,如今看來,嫂子當真是沒把我當回事,我的母親就是歌樓出身,怎麼會慢待紅玉?小弟生平最看不上那些狗屎論調,若真要清高,那就別去歌樓花天酒地,去了就別罵人家不守婦道。”
這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論調,吃驚之餘,不禁對這班驍增了幾分好感。
“這事我和將軍說了都不作數,要看紅玉的意思,抽空我替你問問她。”兩人一前一後來到前廳。
廳內早已開席,秦權一上來就跟我說了紅玉的婚事,班驍在一旁呵呵傻笑,看來這小子是早把秦權這關打通了,這才急着來破我這一關,“兵者詭道”他到用得不錯。
留着衆人在前廳喝酒說笑,我同秦權、許章,還有焦素義來到書房,許章將剛纔衆將官們議論的事大致跟我交待了一下,無非就是攻打南涼的事。
“新軍剛建,內存略顯空虛,這時候大軍北上,萬一時間磨得過久,我擔心後方補給可能會跟不上。”秦軍後備的錢糧可都捏在我的手裡,能多久,我心裡最清楚。
“可眼下漢北頻頻往東南一帶調兵,如果不能在大戰之前拒險而守,一旦漢北軍集結完畢,我們可能會失去宜黃以北大片土地,到時宜黃就成了秦軍唯一的關隘,宜黃是秦軍的糧倉,萬一有失,可能就是萬劫不復。”許章將宜黃北部的地圖鋪到桌上。
“可是一旦攻進南涼北部,就意味着擴大了近千里的防線,以秦軍目前的實力,能守得住?”我擔心的就是攻下南涼之後,反而會讓秦軍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壓力,畢竟漢北大軍在人數上遠遠超越秦軍。
“夫人說得不錯,一旦我們攻下南涼,接下來要面對的就是漢北的大軍壓境。但遲早都會有這麼一天,一旦我們攻入南涼後,可設法說服北樑,與之結盟,如此一來,漢北軍在嶽東一帶所面對的對手就不單是我們,何況金國剛剛易主,有意不願與漢北爲盟,一旦我們能佔據南涼及東齊以北,我們就是嶽東的霸主,與漢北有相同的號召力,趁着漢西、漢南無暇顧及之機,正是我們成事之時。”
擡眼看看秦權跟焦素義,他們的眼神告訴我,這事早已定下,只不過都想說服我而已,因爲後方供應是我的事。
“看這樣子,我也只有帶耳朵的份了,既然你們決定了,我也沒什麼好反對的,北軍的軍餉,我會第一時間供應,只是如果時間託得太久,其餘各軍的軍費可能會有所延誤,到時你們多相包容,想好法子解決。”
焦素義哈哈大笑兩聲,雙腿翹到茶几上,“終於等到這一天了,當年從漢西軍出來時,我就說肯定有咱們兄弟揚眉吐氣的一天,如今也能站在山頭上跟那些虎狼獅豹一拼高下了,兩個字——舒坦!”
許章勾脣一笑,讓我記起了在當年大雪中那個倔強的落魄謀士,而焦素義當年那張玩世不恭的笑臉,至今還清晰地印在我的腦海裡,那時候,誰也沒想到多年之後,我們會站在這種地方討論如何應對強大的漢北軍。
攻打南涼北部的第一站就是號稱“小宜黃”的平襄關。
秦權抽掉了南軍一半的騎兵,武敖的新軍也被抽掉,與北軍一同北上伐涼,許章私下潛去北樑,與北樑達成共盟,答應事成之後,單開一條直通商道與北樑,直至運河,並同意將南涼最北的大華城劃歸北樑,大華是個產糧之地,素有“南涼糧倉”之稱,北樑自然樂意。
利益分成平衡後,北樑自然爲此付出了一點“綿力”,即刻兵圍大華。
斷了大華開往南涼軍的糧道,平襄關的南涼軍自然堅持不了多久,唯一的辦法就是向漢北求救,而此時,武敖請命,引領兩萬新軍攻入漢東,切斷漢北軍剛建好的糧道,漢北軍正在大規模集結軍隊,沒想到秦軍有膽子單刀赴會,一時間未能及時救援平襄。
方醒此時正在漢北都城——河下,糾纏於李氏宗族的爭鬥中,分身乏力,只能眼睜睜看着秦權大口侵吞嶽東領地。
紅玉與班驍的婚事也在北伐之前完成,成婚三天後,班驍便脫下喜服,直奔北大營,焦素義也同時回到南軍,繼續他的螞蟻搬家——向東齊南部滲透。
此時,西南一地,漢南、漢西正在交戰。東北,秦軍正在瘋狂攻城,而作爲最大的諸侯霸主,漢北的內部卻是矛盾重重,李氏宗族之間的爭鬥也在此時達到了沸騰,師兄再聰明,再料事如神,依然逃不過凡世的利益之爭,從某方面說,漢北的宗族之爭成就了秦軍,成就了嶽東秦氏勢力的崛起。
對秦軍來說,平襄一戰是正義的,而對平襄的南涼軍來說,他們也是正義的,如果說秦權以爲平襄軍會因爲飢餓繳械,會因爲他的威名投降的話,恐怕他要失望了,這世上多的是英豪,不只是那幾個手握大權的人才能被稱爲英雄。
當我隨押糧隊來到秦營時,一撥進攻剛剛退下,遠眺平襄城,破爛的旌旗伴着晚風,在城牆上搖曳着……
“夫人,進營吧。”伏影難得主動跟我說話。
“……他們在唱什麼?”城牆上隱約飄來一陣歌聲,聽着那悲愴的音調,手心沁涼。
伏影沒回答我,到是一旁的小衛兵答了我的話,“夫人,這是平襄的民謠,他們用方言唱得。這幾句是說平襄山水美麗,百姓和樂。”
百姓和樂……這種時候唱着這種民謠,我不禁聯想到這將會是非常艱難的一戰,這裡的人是不會輕易讓人奪走他們家園的。
“圍城多久了?”
“快一個半月了。”
已經斷糧一個月了……
“將軍人呢?”
“將軍正在中軍帳。”
隨士兵跨進營門,雖然我一身男裝,但還是引來了不少目光,畢竟軍營這種地方,女人不可能輕易進來,之所以着男裝,也是考慮了士兵們的心理。
秦權正跟武敖、班驍趴在地圖上討論戰事,見我進來,三人一時沒反應過來,都直直地看着我。
“嫂子?你怎麼來了?”自從與紅玉成了親,班驍這嫂子叫得更甜了。
敖衝我點點頭。
秦權雙眼微眯,顯然對我擅自北上很有意見。
“你們繼續,我先坐一會兒。”
班驍、武敖看看秦權,見他沒說話,低頭看地圖去了。
這時,晚風夾着平襄軍的歌聲吹進大帳,那聲音無比的悲愴,戰爭本身就不是正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