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只餘下北風呼嘯,將地上的殘雪捲起,飛飛揚揚的似又下雪了一般打在人的臉上,冰涼刺骨。
刀光劍影,廝殺無數,然而傳到城頭的卻只剩下些嘈雜而紛亂的聲音與不斷閃過的光影,身在軍中,生死便就已經置之度外,縱然泰山崩於前也要面不改色,縱然血濺三尺也要心靜如水,這連綿不絕的殺意在此刻亦顯得十分的平常。
安長溪一直皺着眉注視着前方的戰況,深夜暗沉,她只能夠隱約看到些將士殺伐的身影,心底的擔憂一波又一波的傾襲着他的身子,讓她異常的難受。
“王妃,方纔屬下已經按照您的吩咐準備好了箭矢。”安若義匆匆走上城頭,見安長溪正眉頭緊鎖,不由得低聲說道。
安長溪聞言點點頭:“好,一旦他們回城,便立刻放箭掩護,千萬不要有任何的閃失,切記!”
安若義躬身一拜,點頭道:“屬下遵命,只是王妃……”
扭頭見安若義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安長溪問道:“還有什麼事情要說嗎?”
“王妃,將士們此時已經是疲累不堪,一旦城中的箭矢用盡了,恐怕我們就支撐不了多久了,屬下此時斗膽請求王妃,能夠勸解兩位王爺先行離開西涼,餘下的事情交由屬下與蘇將軍就是。”安若義踟躕了一會兒,還是開口說道。
斂眸看了他一眼,安長溪的聲音冷冽異常:“安將軍,你該知道王爺的稟性,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呢?只要我們能夠撐得過今晚,唐風那邊自然會趕到,援軍一到,突厥於我們來說根本就不在話下。”
安若義聞言嘆了口氣道:“王妃,唐將軍那邊……若是珉昌侯真的與契丹聯手,怕是沒有幾分勝算。”
“不,我賭唐風一定會贏,安將軍,暫且抵擋,我相信我們不會被困在這西涼城中。”安長溪脣角微勾,十分自信的說道。
見她如此堅定,安若義便也不再多說什麼,站在安長溪身邊與她一同看向了遠處。
就在此時,眼前的突厥軍隊之中忽然有一隊人馬突出重圍,直奔西涼城,而突厥大軍則黑壓壓的尾隨其後緊緊追着。
城頭上的將士們立刻準備好手中的弓箭,待安若義一聲令下之後,突厥軍中立刻有人應聲倒下,紛紛墜下了馬。
安長溪一眼便看見了疾馳而來的藍北墨與藍靳念,身後還尾隨着蘇楚軒,不由得大喜:“快,弓箭掩護他們入城!”
隨着藍北墨與藍靳念越來越接近西涼城,待到一定的範圍之內,安若義又是一聲令下,萬箭齊發,像是無數道箭雨一般紛紛的刺向了突厥大軍,縱然他們的追兵衆多,卻還是被這密集的箭矢阻礙的放緩了速度。
就在此刻,城頭將士紛紛將繩索懸下去,藍北墨等人便趁此機會棄馬飛快的沿着繩索登城,而隨後則有數百的士兵反身又衝入了突厥大軍之中,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拼死拖慢了追兵的速度。
藍北墨身輕如燕,雙腳用力一蹬,手中的長劍化作一個旋轉的盾牌,將敵軍的冷箭擋在了身外,幾乎沒有箭矢能夠近的了他的身。
而藍靳念與呼也燾然
、蘇楚軒等人也緊隨他的身後,用手中的兵器抵擋着身後的箭雨,幾個起落便已經接近了城頭處。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四周突然傳來了不似先前那般中等力度的破空聲,藍北墨雙眸微眯,手中的長劍用力一轉,便將一道利箭擋在外頭,卻也將他的手臂震得發麻。
這一箭過後,周圍便不斷的傳來大力度的箭矢,竟是箭箭都不離藍北墨與藍靳唸的周圍,射箭的人似乎早已經認準了兩個人,勢必想要取他們二人的性命。
已經上了城頭的呼也燾然聽着這強勁的破空聲便知不好,這箭力道異常的凌厲,不需要多想便知道射箭的人是亦羅可汗帳下的第一箭手阿木達,此人的箭術十分厲害,人道百步穿楊,而他可以百里穿楊,平日就是他也不會去輕易招惹。
此時蘇楚軒也已經上了城頭,反身便幫身邊的將士拉着繩子,誰知繩子才拉到一半卻突然一鬆,竟然是被那阿木達一箭射斷。
蘇楚軒的身子不可控制的向後退了幾步,大驚之下匆忙撲向了城頭,只見藍靳唸的身子忽然急急下墜,而城外的敵軍此時已經像是潮水般涌了過來,刀光劍影近在咫尺。
此時藍北墨早已經顧不得自己,鬆開繩索下墜的速度直追藍靳念,見他就要掉落下去,藍北墨將手中的長劍用力一刺,狠狠的扎進了城牆之上,藍靳念見此腳下用力一點,身子猛然拔了起來。
然而就在這轉瞬即逝的空隙間,半空中的箭雨已經近在眼前。
藍北墨手中已經沒了兵器,根本無法應對這密密麻麻的箭雨,藍靳念手中銀槍不斷的揮舞,勉強將身前的箭矢當掉,城頭上呼也燾然也已經準備好了手中的彎刀,就要跳下去幫助他們。
破空聲不斷的傳來,呼也燾然已經緩緩落下,手中的彎刀將衆多箭矢擋在了外頭,掩護着二人前進。
但阿木達似乎並不想就這樣放過他們,手中的箭仍然不斷的射出,那最爲凌厲的一道已然到了藍北墨的心口,無論藍靳念與呼也燾然如何也不能夠將它控制。
衆人看的十分清楚,安長溪此時只感覺身體被抽空一般,大聲道:“不要!”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藍靳念原本向上的身子突然猛地墜落下去,在箭矢刺進藍北墨心口之前擋在了他的身前。
長箭透胸而過,鮮血登時濺滿了衣襟。
藍北墨不可置信的將他抱在懷中:“七弟!”很快,在呼也燾然的掩護下,兩人匆匆攀向了城頭。
“七弟!”藍北墨輕輕的將藍靳念放在了地上,半抱在懷中低聲問道。
鮮血沿着他的指縫流進白雪之中,像是一道一道印跡一般讓安長溪的腳步越發的凌亂了起來。
長箭透胸而過,正在要害之處,藍靳唸的脣邊不斷嗆出鮮血來,呼吸急促,戰甲之上早已經猩紅一片,一絲的溫度都沒有,冷冷的流淌在雪地之上。
安長溪反手一把將藍靳念胸前的衣襟撕開,壓着他的傷口四處張望,似乎在尋找着什麼,可是什麼都沒有,曾經在書上看過的藥材與器具,眼前什麼都沒有。
不是救不了,不是不能救,她知道該怎麼
去救他,只是偏偏什麼都沒有,她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流血,卻束手無策。
鮮血越流越多,染透了他的衣衫,染紅了一片蒼茫的雪地,彷彿帶走了藍靳念原本鮮紅的生命,就這樣悄無聲息的消失在這冰冷的雪夜之中。
那貫胸而入的長箭橫亙在胸前,只要一動就有可能要了他的性命,安長溪跪在藍靳念身前,不停的將手邊能夠找到的傷藥胡亂的敷在他傷口四周,眼淚不住的滑落,混合着飛揚起的雪花落在了藍靳唸的臉上。
“長……長溪……不……不要……費勁了……不要……”藍靳念勉強擡手將安長溪的手握在了手中,滿是鮮血的臉頰帶着慘白的笑容道:“你……沒事……沒事……就好。”
安長溪緊緊的將他的手反握住,不斷的搖頭,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噼裡啪啦的落在雪地上,沒有一絲聲響,卻是那般的滾燙。
藍靳念看着她落淚的樣子淡淡一笑道:“長溪……我……答應……你的真的……做不到了,我……對……對不起……”
“不,你別說話,你不會有事的,你答應我無論什麼時候都要保證你自己的安全,你怎麼能食言呢?藍靳念你給我好好的,我不讓你有事!你不能有事!”安長溪不斷的搖頭,心中更是如刀絞一般疼痛。
“傻……傻丫頭……我知道我……的情況,你只要……記得……你答應我的……不要……不要忘了……”
“我記得,我都記得,你撐住好不好,我來想辦法,我會救你,求求你撐住……”安長溪的手顫抖着,一瓶又一瓶的傷藥全被她倒在了傷口之上,可是鮮血卻還是不斷的流淌,幾乎讓她窒息。
此時藍北墨的手掌正緊緊的貼着藍靳唸的後心,將真氣源源不斷的輸入他的體內,護住他的心脈,藍靳念此時像是振作了一下,臉上仍舊帶着那抹笑容,擡頭看向藍北墨道:“二哥……這……這一次……我贏……贏了你。”
藍北墨雙目已經要迸出血來,點頭表示他記得,卻只覺得真氣輸入他的身子彷彿泥牛入海一般沒有任何的用處,他忍不住道:“七弟,我們還要共飲呢。”
“是啊……你……還欠我……欠我一壺好酒……”
“別說了……”饒是藍北墨平日淡漠如常,此時也流下了淚水。
而藍靳念果然聽話,不再說話,帶着那抹永遠屬於他的笑意閉上了眼睛,身側手終於垂到了雪地上。
安長溪緊握着他的手再也感覺不到任何的生機,失聲哭道:“不……藍靳念……我會有辦法的,你不要睡過去啊。”
然而,藍靳念卻再也無法回答她,只剩下獵獵的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
藍北墨將藍靳念緊緊的護在手臂之中,淚水無聲的滑落,與地面上的血水溶於了一體。
黑暗之中,原野上此時響起了震天動地的廝殺聲,整個疆域一片腥風血雨,天邊像是有一道烏雲黑壓壓的捲入了突厥大軍,戰火悄然而起,在雪夜之中格外醒目。
曠野蒼茫,白雪皚皚,天空逐漸變得明亮起來,幾朵雲影掠過,瀟灑的像是男兒俊朗的笑意,只是雲過了無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