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幸周望桂雖因胎氣大動而提前發作了,到底身體底子好,掙扎到掌燈時分,也就順利將兒子生了下來,倒比其他頭一次生產的婦人少吃了不少苦頭,只是終究還差兩個多月才足月,孩子就跟小貓兒似的,得加倍悉心照料着,方可保無虞。
周夫人又是歡喜又是心痛,歡喜的是女兒母子平安,以後女兒也不必再因膝下空虛被婆婆和丈夫詬病欺負,動不動就說送她回孃家的話了,心痛的則是此番女兒與外孫都吃了大苦頭,全是嘉蔭堂那老虔婆給鬧的,看她饒得了他們哪一個!
周大奶奶見婆婆一時歡喜一時咬牙的,約莫能猜到她還恨着顧衝母子,指不定什麼時候便會再想着去嘉蔭堂大鬧,先前剛到寧安堂,聽了小姑子的一番哭訴和慘叫後,婆婆便心痛得什麼似的,要去找顧家太夫人算賬,若不是顧家姑爺死命攔着,她就真去了,也因此她纔會越發恨顧家姑爺,被穩婆請出產室後,便讓帶來的婆子堵了門,追着打罵起顧家姑爺來。
若是以往周家自然是不怕將事情鬧大的,何況此番顧衝動了手的確是他不對,可如今顧家太夫人中了風,聽說這樣的病是最不能動氣的,萬一婆婆去大鬧時,把顧家太夫人給氣得一命嗚呼了,顧家豈肯與他們善罷甘休?以後小姑子豈非也再在顧家呆不下去了?
像周望桂這樣的小姑子,周大奶奶自然不願意她大歸回家,沒的白教壞了她的女兒,而且也影響周家小一輩的孩子們結親,若不是礙於自己的婆婆和夫君,她怎麼肯一再的登門替周望桂出頭!
所以周大奶奶趁周夫人不注意時,飛快與旁邊的週二奶奶和週四奶奶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們與自己一道說些好話來哄周夫人開心,待她心情好了,這事兒自然也就揭過去了,她自己便先笑道:“外甥雖小了些弱了些,生得卻是真個好,與妹妹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般,以後長大了,一定是個風度翩翩的少年郎,還不定要迷倒多少小姑娘呢!”
週二奶奶也就是周夫人一心想爲其子求娶顧蘊的,自來不算伶俐,嘴也笨些,笑着不知道該接什麼,週四奶奶便笑着接道:“可不是,老人們不是常說‘兒像娘,輩輩強’嗎,外甥這般像妹妹,將來必定是個有大造化的。”
說得周夫人面色稍霽,卻仍沒好氣:“我們周家的外孫,自然是有大造化的,只可惜他攤上那麼個沒用的爹,還有那麼個可惡的祖母,我真是後悔,當初哪怕找個寒門舉子將你們妹妹低嫁了,也好過如今她日日被人欺負!還害得我的寶貝外孫子這般孱弱,也不知道得多久才能養得他與足月的孩子一般健壯?”
她不欺負人就是好的了,一個巴掌怎麼拍得響?何況當初也不是沒有寒門舉子家託人上門求親,關鍵您肯許嗎,又想得面子又是得實惠,這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
周大奶奶腹誹着,笑道:“妹妹如今有了外甥,以後誰還敢欺負她,大爺兄弟幾個又怎會白白看着妹妹被人欺負?至於外甥,雖如今瞧着弱了些,但‘七活八不活’,也算不幸中的萬幸,娘您就放心罷,只要外甥能吃,用不了一個月,管保就養得白白胖胖的了。”
週二奶奶與週四奶奶也在一旁幫腔:“是啊娘,您就儘管放心罷。”
妯娌三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總算讓周夫人歡喜起來,折回裡間瞧已由江嬤嬤周嬤嬤給擦過身體換過衣裳的周望桂,並吃過奶已睡着了的外孫去了。
周大奶奶這才鬆了一口長氣,正要坐下喝杯茶潤潤嗓子,餘光卻瞥見顧蘊還在屋裡,想着白日裡若非她及時趕到,勸住了婆婆,這會兒還不定得鬧成什麼樣,可她們方纔竟都將她給忘到了腦後去,當着她的面破口大罵顧家姑爺,顧家姑爺再不好,那也是她的父親……這可真是當着和尚罵禿子。
因忙上前幾步拉了顧蘊的手,笑得幾分尷尬幾分歉然的道:“好孩子,今日真是多虧有你,不然……等忙過了這一程,舅母們再好生謝你。如今時辰也不早了,你就先回去歇着罷,這裡有我們呢,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留下也的確不方便,明兒你再過來也是一樣。”
顧蘊其實早想離開了,她餓倒是不餓,中午勸住周夫人後,她安排人立時備了飯菜來與周夫人等人一道用了的,就是覺得累,覺得可笑,她幹嘛要來管這些破事兒?父親自己作的孽,他自己來承擔啊,憑什麼如今他反倒躲得遠遠的?偏當初的確是她將周望桂拉進這一灘渾水裡的,她這算不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呢?
只周夫人等人都是長輩,又來者是客,她不好扔下她們自己離開,總不能讓大伯母和大姐姐幾個來陪着她們罷?且她也的確想知道周望桂會生個什麼。
幸好周望桂倒也爭氣,一舉得男,算是了了她一樁心事……顧蘊因笑向周大奶奶道:“那母親和弟弟這裡,就麻煩外祖母和幾位舅母了,明兒我再來瞧母親和弟弟。”
想着江嬤嬤與周嬤嬤都是能幹的,必定會將周夫人婆媳的食宿都安排得好好兒的,也就沒有多嘴,屈膝行了個禮,退了出去。
纔出了寧安堂,就見祁夫人屋裡的一個二等丫鬟紅繆迎了上來屈膝笑道:“四小姐,我們夫人一直等着您吃飯呢,您看是先回屋梳洗一番再過去,還是直接過去?”
顧蘊本想直接回飲綠軒歇着的,但想着祁夫人也沒吃,估摸着是覺得對不住她,想趁飯前當面向她致歉,也就改變了主意,道:“我直接過去罷,在大伯母屋裡梳洗也是一樣的。”命卷碧回去替她取衣裳來。
一時去到朝暉堂,顧蘊藉祁夫人的淨房梳洗一番出來後,祁夫人果然第一句話便是致歉:“蘊姐兒,本來你小姑娘家家的,不該讓你管這些事的,只是我和你姐姐們的確都不方便……你不會怪大伯母罷?”
顧菁與顧苒顧芷坐在下面,也是滿臉的歉然,尤其是顧菁,於歉然之外,又多了幾分羞愧,不知道的,還以爲她做了什麼對不起顧蘊的事。
顧蘊不由笑了起來:“我是二房的嫡長女,這些事我不管誰管?你們幹嘛都一副對不起我的樣子,對不起我的又不是你們。好了,我肚子好餓,大伯母今日給我準備了什麼好吃的啊?幾位姐姐要是仍覺得對不起我,待會兒就別跟我搶我喜歡吃的東西也就是了。”
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祁夫人因忙吩咐人擺飯。
才擺好飯,顧準回來了,祁夫人忙撐着腰要起身:“侯爺怎麼這個時辰回來了,不是要明日未時交了班才能出宮嗎?”
顧準先扶着祁夫人坐下,又示意女兒們免禮後,才沉聲道:“聽說家裡出了事,所以向皇上告了假,提前出宮了。如今二弟妹怎麼樣?”
說起此事祁夫人便氣不打一處來,礙於女兒們在,有些話不好說,好歹按捺住了情緒,道:“萬幸母子平安,想着今日時辰已不早了,二弟妹那邊又必定還亂着,我便沒有過去瞧他們母子,打算明兒一早再過去。對了,侯爺吃過了嗎?”說着命丫鬟添碗筷來。
被顧準制止了:“我在宮裡吃過了,你們吃罷,我先去更衣了。”
吃完飯,祁夫人因有話與顧準說,便也不留顧菁姐妹幾個,囑咐了顧蘊幾句路上小心些後,便命人好生送了她們出去。
她自己則不要人跟着,扶着腰去了闢作書房的西梢間,與在燈下看兵書的顧準說話:“侯爺,論理這話不該我一個做長嫂的說,可週家今日鬧得也委實忒不像樣了,孩子們都一年年大了,菁姐兒早有歸宿的也還罷了,苒姐兒幾個卻還沒有着落呢,周家這樣隔三差五的就要登門鬧上一回,苒姐兒姐妹幾個還要怎麼說親?何況夏家一向門風清正,這要是傳到了他們耳朵裡,菁姐兒還沒進門呢,已先被人看輕了……說到底,還是二弟後宅不寧鬧的,當然更少不了太夫人的‘功勞’,所以我有一個想法……”
顧準不待她把話說完,已皺眉擺手道:“我知道夫人想說什麼,若是太夫人沒有中風,將二弟一房分出去也罷了,如今太夫人才中了風,我們便立刻將他們母子分出去,只怕御史會參我一本,何況周家也未必肯答應,雖說這是顧家的家事,外人沒有置噱的餘地,明槍是易躲,暗箭卻該如何防?”
祁夫人想的的確是趁此機會將二房給分出去,早先她是想着有周望桂這個嫡親兒媳與彭太夫人打擂臺,彭太夫人分身無術,也就噁心不着她了,如今彭太夫人自作孽落得中風的下場,沒法作妖了,二房也鬧騰得越發不像樣,她自然不願意再讓二房的人日日鬧得自家雞犬不寧的,還是那句話,這可是她夫君的顯陽侯府,將來更會是她兒子的顯陽侯府,憑什麼二房做的醜事,要讓他們來承擔壞名聲?
況當初顧準出事時,彭太夫人還曾想過算計他們母子,祁夫人嘴上不說,心裡怎能不恨,更兼纔出了顧蘊差點兒就被彭太夫人算計嫁給太子之事,祁夫人新仇勾起舊恨,這纔會想出了趁此機會,將二房分出去單過的主意來,如此二房便成了顯陽侯府的旁支,隨便他們怎麼鬧騰,都礙不着顯陽侯府的名聲了。
只是顧準的擔憂也不無道理,周家再不待見彭太夫人和顧衝,到底顧衝是周望桂的夫君,她新生兒子的父親,縱然周家不好明着管顧家的家事,暗地裡挑唆個把個御史上本彈劾顧準“不孝不悌”卻是做得到的,屆時哪怕他們沒有虧待二房,分給了他們足夠多的產業,只怕也要被人詬病,豈不是面子也失了裡子也失了?
不過祁夫人到底出身世家,進門後又是宗婦,見解自有一番過人之處,眨眼間便已想到了一個折中的法子:“那我們便只將二弟一房分出去,仍將太夫人留在府裡奉養便是,橫豎太夫人已經中風,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來了,二弟妹又自來不待見太夫人,想來很願意以後自己家裡就她一人獨大的,且她的孩子將來背靠周家這棵大樹,有還是沒有侯府少爺侯府小姐的名頭,又有什麼區別?只要二弟妹同意了,周家那邊自然不是問題了。”
“噝……這倒也不失爲一個好法子。”顧準不由聽住了。
事實上,在發生了今日周夫人大鬧寧安堂的事後,他也挺想將繼母和異母弟弟分出去了,若顧衝是個上進的,哪怕不上進,只要老實本分也成啊,他也不介意讓其一輩子活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可顧衝與老實本分四個字何嘗沾上一點邊兒了,甚至連自己的內宅都弄得亂七八糟的,繼母更不是個省油的燈,成日裡只知道作妖,若不是她,二弟的後宅還不至於那麼亂,如今更是危及到了整個侯府的名聲,他先前真不該看在蘊姐兒的面子上,一時心軟沒與繼母計較她謀害韜哥兒之事的!
顧準越想越後悔自己當初太過愛惜羽毛,盛京城內像他們家這樣父親亡故,只餘原配嫡子和繼母及繼母所出兄弟的人家不知凡幾,將繼母兄弟分出去單過,連同繼母也跟過去由親子親媳奉養,原配嫡子嫡媳與孫子孫女們只初一十五過去請安,年節下再接了繼母回來小住,共敘天倫的人家也不少,自己再任二弟的後宅亂下去,自己就算不會背上不孝不悌的名聲,顯陽侯府也要淪爲整個盛京城的大笑柄了!
幸好夫人給他出了個好主意……顧準因說道:“如今二弟妹才生產完,身體仍很虛弱,且不必急於一時,待她身體好些了,你再與她說也不遲,等她那邊動心了,我再去見周指揮使,事緩則圓,總要將事情辦得漂漂亮亮的纔是。”
祁夫人得了丈夫的準話,臉上總算有了笑容,道:“我將太夫人留下奉養,其實還有一個目的,蘊姐兒到底是二房的姑娘,豈有父母在她卻不跟着父母住,反而長住伯父伯母家中的?但若是爲了承歡祖母膝下,在祖母跟前兒盡孝才留下的,那就不一樣了,侯爺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若不是爲了能留下顧蘊,若不是爲了不讓顧蘊以後再差三岔五的就被這些個破事煩擾,祁夫人怎麼會強忍噁心與憎惡留下彭太夫人,她是相信蘊姐兒無論在任何地方都有能力將自己的日子過好,且周氏如今也一心感激蘊姐兒,必定會加倍善待於她,可週氏待蘊姐兒的心又如何及得上她?還有菁姐兒姐妹幾個,蘊姐兒若是出去了,豈非連個可以說笑玩耍的姐妹都沒有了?
顧準一時倒還沒想到這一茬兒,男人的心本就沒有女人細,何況主意是祁夫人出的,自然想得也更多些。
聞言點頭道:“是你說的這個道理,蘊姐兒是個好孩子,可不能叫周氏給教壞了,更不能讓二弟壞了她的前程,這事兒就這麼定了。”
祁夫人就笑得越發暢快了,次日用過早膳後,便挺着大肚子,扶着金嬤嬤的手去了寧安堂探望周望桂。
周望桂經過一夜的休息,精神已緩過來了,只人仍很虛弱,白着臉戴了個抹額靠在大迎枕上,一見祁夫人進來便虛弱的笑道:“請大嫂恕我身體不方便,不能起身相迎了。”
祁夫人先撐着與周夫人行了禮,又與周家幾位奶奶見了禮,當然,還未及拜下,已被周夫人示意周大奶奶一把攙了起來,笑道:“親家大夫人如今身體不方便,何必拘這些俗禮,我們也不是外人。”
對彭太夫人和顧衝不滿歸不滿,在祁夫人這個顯陽侯夫人面前,周夫人還是歷來都很客氣有禮的。
“話雖如此,到底禮不可廢。”祁夫人便也沒有再堅持全禮,然後看向周望桂笑道:“本來昨兒個就該來瞧二弟妹的,只當時天時已晚,我如今身體也不方便,還求二弟妹千萬見諒。”
周望桂從不願意得罪這個長嫂,言談間自來十分客氣,何況她才得了心心念唸的兒子,正是心情大好之際,話便說得越發客氣:“大嫂言重了,別人不理解您的不方便,我難道還不理解不成?我如今算是解脫了,就等着大嫂的好消息了。”
妯娌兩個你來我往的客氣了幾句,周夫人便讓人抱了孩子來給祁夫人瞧,適逢顧蘊也過來瞧周望桂和弟弟,倒是不用折騰小傢伙兒兩次了。
一時孩子抱了來,裹在大紅刻絲的包被裡,一張皺巴巴的臉小得還沒有顧蘊的半個手掌大,頭髮也稀黃稀黃的,平心而論,真的比猴子好看不到哪裡去,就更與昨兒個周大奶奶妯娌幾個誇的什麼‘外甥長得真個好’、‘與妹妹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般’沾不上半點邊兒了。
到底離瓜熟蒂落還有兩個多月,便是兒子一般都會早產半個月十來日的,一個多月的差別也夠大了,老人們不是常說小孩子一天一個樣嗎,何況在母體的最後一個多月,歷來是公認最長身體的時候,以致這孩子昨兒生下來時,竟才得四斤不到,比足月的孩子生生輕了一半。
祁夫人與顧蘊都是喜怒不形於色之人,瞧得孩子這個模樣,倒也沒露出異樣,看了一回誇了幾句,祁夫人也就讓奶子先將孩子抱下去了:“……他這會兒正是能吃能睡之際,別擾了他的好夢,能吃能睡才能長得好。”
然後讓跟來的杏林送上了自己給孩子準備的長命鎖長命手鐲。
周望桂與周夫人忙都向祁夫人道了謝,周夫人還笑道:“親家大夫人別看福哥兒人小,胃口卻不小,可能吃了,與他幾個舅舅小時候一模一樣兒,不愧是我們周家的孩子……”
“咳咳咳咳……”話沒說完,已被一陣咳嗽聲打算,卻是周大奶奶見婆婆竟當着顧家人的面兒說小姑的兒子‘不愧是我們周家的孩子’,覺得就算會惹婆婆生氣,也必須得打斷婆婆了。
周夫人這才意識到自己失言了,不由有些訕訕的:“那個,我是說……”
顧蘊已笑道:“原來弟弟的小名兒已經定了叫福哥兒了嗎,果然是個好名字,弟弟以後必定是個有大福氣的。”然後也自錦瑟手裡接過了自己爲弟弟準備的長命鎖送上。
周夫人本就喜歡顧蘊,又見她這般善解人意,越發喜歡了,拉了她的手笑道:“好孩子,你還是個孩子呢,該我們送你東西纔是,你怎麼反倒送起你弟弟東西來?等下次外祖母給你打個百寶瓔珞。”
顧蘊忙笑道:“外祖母賞我的東西已經夠多了,再賞我我都不好意思了,您若是還要賞我,就把您的福氣賞些給我罷!”
說得周夫人越發的喜歡,暗暗下定決定,等平家老太太一進京自己便去拜訪,正好女兒才生了孩子,理由都是現成的,屆時藉着道謝的機會,好生探探平家老太太的口氣,若是今年內就能將事情定下來就再好不過了,這麼好的女孩兒,她可捨不得讓別家娶了去!
周夫人拉了顧蘊的手正欲再說點什麼,江嬤嬤進來了:“夫人,二爺在外面,說想見一見哥兒。”
江嬤嬤一向稱周望桂‘小姐’的,這個夫人自然是叫的周夫人了,周夫人立刻冷下臉來:“就說哥兒太小,見不得風,不能抱出去,讓他過個十天半個月的再來!”
若不是礙着顧蘊和祁夫人還在場,她纔不會這般客氣,必定要狠狠奚落擠兌顧衝一番纔好。
周望桂聽得顧衝來了,也沒個好臉色,也顧不得顧蘊與祁夫人還在,反正知道顧蘊從不待見這個父親祁夫人從不待見這個小叔子的,冷聲道:“江嬤嬤,不必與他客氣,直接讓他滾!哼,竟敢對我動粗,害我兒子早產,如今還想見我兒子,門兒都沒有,讓他守着他那個老不死的娘過後半輩子去罷!”
反正她已經有兒子了,男人還要來幹嘛,尤其是顧衝這樣的男人!
祁夫人不由有些尷尬,早知道方纔把長命鎖送出去後她就該告辭的,如今進不得退不得,真是有夠糟心的,話說回來,周氏還真是敢說,就算夫君再不好,也沒有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兒,讓夫君滾的道理,還當衆罵自己的婆婆‘老不死的’,她與顧衝將日子過到今日這般地步,倒也不能全怪顧沖和彭太夫人了!
也越發堅定了祁夫人要將二房分出去,卻將顧蘊留下來的決心,這麼好的孩子,怎麼能讓周氏給教壞了?
顧蘊倒是不覺得尷尬,只是覺得做人就要像周望桂這樣纔好呢,想說什麼說什麼,要做什麼做什麼,雖然別人未必喜歡,可至少自己高興了不是?
不過想想周望桂前世今生都將日子過得一團糟,她還是覺得算了,自己還是做自己就好,反正這輩子自己也過得挺恣意了。
顧蘊便笑向周夫人和周望桂道:“母親雖緩過來了,到底身體還很虛弱,外祖母與舅母們也忙了一夜,我就不打擾母親休息了,且鬧大伯母和幾位姐姐去。”
祁夫人忙也笑道:“是啊,二弟妹身體還很虛弱,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連蘊姐兒我也一併帶走,省得她留下添亂。”
周夫人對女兒當着婆家大嫂的面也口無遮攔很是頭痛,她是長輩,當然什麼話都說得,就這樣她還沒口出惡言,把話說得這般難聽更沒辱及顧家太夫人呢,看來自己是得好生敲打女兒一番了……周夫人不由狠狠瞪了一眼周望桂,才笑向祁夫人道:“既然如此,我就不留親家大夫人了,等明兒大夫人的好消息傳來時,我再登門道賀。”
本還想把顧蘊留下,讓週二奶奶好生與顧蘊說說話兒,婆媳間提前培養下感情的,但女兒才罵了人家父親,她就算再不待見自己的父親,這會兒留下也是徒自尷尬,且她也有話急於與女兒說,遂也沒有留顧蘊,只笑道:“好孩子,我還要在你母親這裡待一陣子,你二舅母和四舅母也是,你得了閒就過來,娘兒們也好多親香親香,素日這樣的機會可不多。”
顧蘊自是一一應了,屈膝與衆人行了禮,方扶着祁夫人出去了。
纔出了門,就見顧衝站在院子裡,雖不復昨日披頭散髮衣裳襤褸鞋子都跑掉的狼狽樣兒,臉上的道道血痕卻仍清晰分明,瞧着很是滑稽可笑。
顧蘊上前屈膝與顧衝行了個禮,淡淡叫了聲:“父親。”便扶了祁夫人要繼續往外走。
“蘊姐兒,那個……”卻被顧衝出聲叫住了,訕訕的說道:“那個,你弟弟自出生以來,我還沒瞧過一眼呢,你祖母也是,我們都想瞧瞧你弟弟,你能不能進去與你母親和外祖母說說,讓奶孃抱了你弟弟出來我瞧瞧,再抱去你祖母瞧瞧?你放心,我和你祖母都只看一眼,很快就會還回來的,我……”
方纔周夫人與周望桂的聲音可沒有壓低,顧衝就在院子裡,豈能聽不見,雖覺得在大嫂和舅嫂並女兒面前丟臉頗有些惱羞成怒,架不住自己此番害周望桂早產確是事實,且他都快而立之年了,總算有兒子了,心裡也是真的歡喜,自然想盡快看兒子一眼。
便是彭太夫人那般憎惡周望桂的,聽得周望桂生了兒子,自己總算有了孫子,也十分歡喜,提出要見孩子,還說待自己的身體再好些了後,要幫着帶孫子,顧衝這纔會興沖沖趕了過來,想着周望桂就算再恨自己,自己到底也是孩子的親生父親,想來她看在孩子的面兒上,也不會再惱自己……誰知道她竟然直接讓自己滾,還罵自己的娘老不死的,怎麼可能再讓自己見孩子?
可巧兒顧蘊扶着祁夫人出來,他便將主意打到了顧蘊身上,想着周望桂與周夫人自來待蘊姐兒好,也許蘊姐兒一開口,她們就肯了呢?
只可惜顧蘊不待他把話說完,已淡聲打斷了他:“連足月生的孩子不出月子尚且見不得風,何況弟弟是早產的,身體很是虛弱,父親還是聽外祖母的,過個十天半月的再來瞧弟弟罷,至於彭太夫人那裡,她要是真的心痛孫子,如今只會擔心自己過了病氣給弟弟,又怎麼可能非要見弟弟?”
顧衝的臉色就越發難看了,半晌纔沒好氣道:“你怎麼叫你祖母‘彭太夫人’,讓旁人聽了去,還以爲你們祖孫之間鬧了多大的不愉快,素日裡有多生分呢!”
顧蘊怎麼可能逆來順受的讓他拿自己撒氣,冷笑一聲,道:“我叫令堂‘彭太夫人’早非一日兩日,你竟才發現,也真是有夠遲鈍的,至於你說的我和她之間鬧了多大的不愉快,別人不知道,你還能不知道不成?難道你還指望我在差點兒被令堂推入火坑後,仍與她祖孫和睦,共敘天倫不成,你覺得換了你能做到嗎,顧二爺!”
祁夫人也忍不住冷聲說道:“二叔,雖說百行孝爲先,可二叔別忘了,你是兒子的同時也是父親,知道自己的女兒差點兒就被推入火坑,您不爲她出頭撐腰也就罷了,竟還說她的不是,二叔可真是位好父親哪!”
顧衝又羞又悔又愧又急,臉瞬間漲得通紅,結結巴巴道:“大嫂,我不是、我沒有說蘊姐兒不是,我只是、只是……蘊姐兒,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我也就是隨口那麼一說而已,你以後愛怎麼叫就怎麼叫便是,只千萬別生父親的氣,我、我……”
結巴了一通,再結巴不出個所以然來,惟恐女兒自此就叫自己顧二爺,連原有的那聲本已疏離至極的父親都不肯再叫了。
顧蘊卻懶得再與他廢話,與祁夫人說了一句:“大伯母,我們走罷。”扶着祁夫人徑自去了。
一路上,祁夫人見顧蘊一直緊抿着嘴脣不說話,不由暗暗心疼,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父親自來是個糊塗的,你別與他一般見識。倒是我昨兒與你大伯父做了個決定,與二房和你都密切相關,我正說要與你商量呢,我們且回屋後慢慢兒說。”
顧蘊道:“我沒有與他一般見識,真什麼事都要與他一般見識了,我早氣死了。”她只是爲自己竟然有這樣一個父親感到悲哀而已。
孃兒兩個回到朝暉堂,祁夫人讓人上了碗杏仁露給顧蘊,待她小口小口的喝完後,才把她和顧準打算將二房分府出去單過,卻將彭太夫人留下奉養的意思大略說了一遍,“……如此你便可以名正言順的留在府裡了,你那繼母不是我說,嘴也忒不乾淨人也忒跋扈了一些,以後還不定要與你父親怎生鬧騰呢,沒的白髒了你的耳朵污了你的眼睛,還是將你留在我眼皮子地下更安心些,你意下如何?”
顧蘊沒想到大伯父大伯母連這些都爲自己考慮到了,當然他們一半還是爲了自家,可能有一半是爲自己考慮,已經夠難得了,因忙起身感激道:“我自然是願意留下,只是大伯父大伯母這般爲我考慮,我不能不爲您二老考慮。彭太夫人如今是癱了,可我聽說她將養了這麼些時日,已經能勉強開口說幾句話了,再將養下去,痊癒也不是不可能,何況她那麼會作妖,就算動彈不得,只要能開口說話,一樣會作妖,大伯母實在不必爲了我,強忍噁心,還要冒極大的風險留下她,我手下有銀子有人,二夫人又向着我,就算出去了,我也受不了委屈的,大伯母只管放心。”
祁夫人聞言,忙道:“我自然知道你受不了委屈,可家裡亂七八糟的,你也別想過清淨日子不是?而且還會影響到你的將來……這事兒就這麼定了,不怕告訴你,早年你祖父在時,那一位又賢名在外,我尚且不將她看在眼裡呢,何況如今,我還怕她不作妖呢,她不作妖,我如何好以宗婦的身份,將她送去家廟裡!你只管安心留下,顯陽侯府永遠是你的家!”
話說到這個地步,顧蘊便也不說要出去的話了,只道:“那二夫人那裡,大伯母與她提了此事後,她動心便罷,她若不動心,您就告訴我,我去勸她,如今她終於如願以償有了兒子,想來我的話,她多少還能聽進去幾分。”
祁夫人點點頭:“嗯,不過我覺得她一定會動心的,橫豎她的靠山從來不是侯府,而是孃家,只要她孃家不倒,她就不必愁自己的後半輩子和孩子們的前程。”
顧蘊贊同道:“的確,只要孃家不倒,她就沒什麼可擔心的。”
事實上,前世一直到她死時,周家也依然屹立不倒,所謂的活得好不如生得好,周望桂就把這句話貫徹了個徹底,若不是她投了個好胎,託生在周夫人肚子裡,前世今生兩輩子,她能這般恣意妄爲嗎?
彼時周夫人也正說女兒:“你私下給顧衝沒臉也就罷了,與我和你嫂子們怎麼抱怨他和那老虔婆也成,當着顧家大夫人和蘊姐兒的面,你怎麼也那個態度,你再這樣,就算給你一把再好的牌,你到頭來也只能一敗塗地……你還犟嘴,難道我還說錯你了嗎?說句你不愛聽的話,也就你是我的女兒,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才能這般包容你,事事與你撐腰,若是你嫂子們膽敢這樣,看我怎麼收拾她們!”
當然,也是因爲周家幾位奶奶都是高嫁的,孃家都不及周家勢大,所以她們才能數十年如一日的孝順周夫人,若是換家勢大的,周望桂是怎樣對顧沖和彭太夫人的,對方就敢怎樣對周夫人和周望桂的哥哥們。
周望桂自是不服氣,嘟噥道:“是顧衝不對在先嘛,就更不必說他們母子素日做的那個齷齪事了,橫豎我如今已經有福哥兒了,我管他們去死呢,敢惹我不高興,那大家都別想有好日子過!”
周夫人氣得點了一下她的額頭:“有福哥兒一個怎麼夠,你怎麼也得再與他添個弟弟才保險,你管顧衝去死,他若真死了,你與誰生兒子去?橫豎如今那老虔婆也已癱了,短時間內是作不了妖了,你不趁此機會將顧衝攏過來,儘快再生一個兒子還等什麼?我跟你說,你晾他幾日,便讓他進來,福哥兒到底是他的兒子,你還能攔着叫他們父子一輩子都不見面不成?到時候你再罵他幾句哭上幾聲,他正覺着對不住你呢,自然也就將他攏過來了……”
“我纔不要!”周望桂還梗着脖子,周夫人氣得要拍她,想着她正坐月子,到底忍住了,恨聲道:“好,你不聽我的話,我以後也不管你了,隨便你如何折騰,等折騰得過不下去了,自有你後悔的時候!”
周望桂見母親動了真怒,不敢再犟嘴,更怕母親以後真不管她了,只得道:“我聽孃的便是,不過若顧衝提出要將福哥兒抱去給那老不死的看,我是絕不會答應的!”
周夫人這才面色稍緩:“你答應我還不答應呢,我好容易才得來的寶貝外孫子,萬一讓那老虔婆給過了病氣,我還不悔青腸子?何況她素日不是慣愛擡舉彭氏那賤人嗎,讓她找彭氏要孫子去啊,想見我寶貝孫子,門兒都沒有!”
又是勸又是罵的讓女兒攏回顧衝是爲了再添外孫,周夫人這才肯去做,與彭太夫人修復關係卻一點好處都沒有,反而只會讓自己生氣,周夫人除非是傻子才肯去做,套句周望桂的話,她管彭太夫人去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