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一大早,老六忽然找到韓老將軍,說是想去敬義堂一趟,向黃大夫辭行,等發嫁了韓青環之後,他就要跟着韓遠城到江南去當韓老將軍的“特派監察御史”,怕是一兩年都不會回京的。
韓老將軍自然是一口答應下來,他聽老六說過許多黃大夫的事情,對這位濟世爲懷的黃大夫很是敬佩,便決定親自帶老六去敬義堂,向黃大夫道謝兼辭行。
到了敬義堂,韓老將軍見敬義堂前人煙稀少,便問道:“老六,你不是說黃大夫常年免費給貧苦百姓診病麼,怎麼都沒有什麼病人?”
老六也疑惑的很,只摸着腦袋說道:“從前不是這樣的,黃大夫這裡病人最多,難道是出了什麼事情?”
老六心裡着急,便伸着脖子叫道:“黃大夫……”
片刻之後,身着青灰直綴棉袍的黃大夫快步走了出來,驚喜的說道:“老六,你怎麼來了?”
老六笑着說道:“黃大夫,我過陣子要出遠門,今天是特地來向您辭行了,將軍,他就是黃大夫,多虧了他,老六才能活着見到將軍。”
黃大夫一聽這話,忙向韓老將軍行禮道:“草民黃義堅拜見老將軍。”
韓老將軍笑道:“黃大夫不必多禮,你救了老六,老夫還不曾向你道謝,真是失禮的緊。”
黃大夫忙說道:“求死扶傷乃是醫家本份,老將軍何必言謝。老將軍,老六,請裡面用茶吧。”
韓老將軍點頭笑道:“那便討擾黃大夫了。”
黃大夫搖頭苦笑道:“老將軍言重了,今日是草民行醫以來,最清閒的一天,正有些寂寞呢。”
老六聽了急忙問道:“黃大夫,出了什麼事情,我正覺得今天很不對勁,您快告訴我。”
黃大夫苦笑道:“老六,到裡面慢慢說吧。”
韓老將軍雙眉微皺,眼光將四下裡掃視一遍,就看到有幾個小子在周圍鬼鬼崇崇的,他們的眼光時不時的瞟向敬義堂。韓老將軍心中暗道:“看來是這位黃大夫得罪了誰,看在他救了老六的份上,少不得要助他一助。”
黃大夫讓韓老將軍和老進了敬義堂的後堂,命小藥僮送上茶,黃大夫淡淡說道:“老將軍,草民這裡無有好茶,只有這些茶梗子,請老將軍見諒。”
韓老將軍朗聲笑道:“有茶梗子喝已經不錯了,有多少窮苦人家,連這茶葉梗子也喝不上的,再者說,想當年老夫戍邊之時,渴了就抓一把雪塞到口裡,管他什麼味道,能活命就行,還挑剔什麼茶葉茶梗的,那純粹是吃飽了撐着的閒漢們乾的事情。”
韓老將軍這話讓黃大夫肅然起敬,他原以爲韓老將軍與那些尋常官員一樣,處處挑剔講究,全不知民間疾苦,卻不想韓老將軍會說出如此的一番話。
老六也說道:“黃大夫,將軍是不一樣的,從前在軍中,將軍與我們同吃同住,從來沒有那些講究。”
黃大夫臉上的笑容更真切了起來,他笑道:“是義堅無知,請老將軍見諒,老將軍請坐。”
韓老將軍並不在意,只笑笑坐了下來,茶不曾用一口,便單刀直入的問道:“黃大夫,你可是遇上了什麼麻煩事?”
黃大夫長嘆一聲說道:“昨日威國公府的二公子斷了兩根肋骨,威國公立逼着草民給他瞧病,可是那郭二公子的身子早就被掏空了,只剩下個空殼,根本沒藥可救,而且似郭二公子那種人,死一個少一個,京城便多一分太平,草民也不想治他。故而便推說草民醫術淺薄,讓威國公另請高明,當時威國公便大怒,要問草民的罪,幸得晉王千歲經過,才爲草民解了圍,草民原以爲沒事了,可是今日早上一開鋪子,便有人盯着敬義堂,一旦有病人接近,那些人便上前恐嚇病人,這不,平日裡這個時候草民少說已經診了七八個病人,可今天卻一個都沒有。”
韓老將軍雙眉緊鎖,沉聲問道:“你說的確定是威國公府的二公子郭誠?”
黃大夫點頭道:“正是他。”說完這句話,黃大夫忽然想起來昨日威國公曾對晉王說郭誠是在伏威將軍府吃年酒,才落入水中斷了兩根肋骨的,而伏威將軍府,可不就是眼前這位韓老將軍的府第,他又想起來,郭誠是和伏威將軍府的二孫小姐定了婚的,想到這裡,黃大夫的臉色微變,笑容凝滯在他的臉上。
看到黃大夫變了臉色,韓老將軍豈會不知他想到了什麼,便沉聲說道:“黃大夫放心,郭誠是郭誠,我韓振綱是韓振綱。”
黃大夫聽明白了韓老將軍的意思,可是心裡到底有些不安。他和韓老將軍沒有關係,可是那威國公府卻是伏威將軍府的親家,哪有人會胳膊肘向外拐的,不向着自己的親家反向着他這樣一個外人。
韓老將軍知道黃大夫的顧慮,可他也不好直說是郭誠欺負了韓青環,他纔不得不硬着頭皮答應這門親事。韓老將軍只沉聲說道:“黃大夫,老夫也不願結這門親,可這是太后賜婚,老夫也不好公開抗旨,可是若那郭誠沒幾天好活的,老夫便能想辦法脫延婚期,等那郭誠死了,這門親事也就能不了了之。”
話說到這份上,黃大夫也不好再冷下臉來,而且老六也在一旁說道:“黃大夫,您若是知道什麼就都告訴將軍吧,將軍極不想同那威國公府結親家的。”
黃大夫心裡想了一回,反正他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說便說,反正他說的全是事實,並沒有編謊話騙人。黃大夫便說道:“老將軍,並非是草民咒郭二公子,實在是從他的脈相上看,怕是活不過今年夏天的。”
韓老將軍雙眉緊鎖,一句話衝口而出:“今年夏天,還能活這麼久?”
黃大夫從來沒聽人這麼直白的嫌自己孫女婿命長,這韓老將軍果然不愧行伍出身,好直!
黃大夫以一個大夫的專業角度說道:“老將軍,方纔草民說郭二公子活不過今年夏天,是在不用任何藥物的情況之下,但威國公府是大戶人家,不可能不給郭二公子用藥,若是用人蔘等物吊命,他還能多活上幾個月,至於能活多長時間,便要看給他治病的大夫怎麼下藥了。”
韓老將軍眼中的失望之色越發濃重,黃大夫又說道:“不過郭二公子從此再不能起牀了,他只能躺在牀上靜養,如同活死人一般。”
韓老將軍雙眉緊鎖的點點頭,對黃大夫說道:“謝謝你黃大夫,若是你不說,老夫還被矇在鼓裡。”
黃大夫忙說道:“老將軍快別這樣說,還是快些想法子別誤了府上小姐的終身才是。”
韓老將軍沉沉的點點頭,心中卻是極無奈的,郭誠與韓青環定親之時,他還沒有病,而且在婚期之前他又死不了,這樣他只能讓韓青環嫁進威國公府,想到韓青環嫁人之後用不多久就得當寡婦,韓老將軍心情很是沉重。
老六很瞭解韓老將軍的心情,便向黃大夫使了個眼色,黃大夫過來推着老六,兩人輕輕走了出去,讓韓老將軍一個人好好想一想。
老六向黃大夫說了要去江南之事,他忽然有個念頭,便對黃大夫說道:“黃大夫,您得罪了威國公府,只怕他們不會善罷甘休,不如我們一起去江南,也好暫避一時,您要濟世救人,到哪裡不能救?何必非要在京城給威國公府當靶子。我老六雖然沒讀過什麼書,可是也學了些道理,那威國公府仗的是太后的勢,太后總是要死的,當今皇上又不是太后生的,那威國公府不會長長久久的威風下去,等威國公府倒了臺,您再回京城重開敬義堂不也一樣麼?”
黃大夫思量一番,點點頭道:“老六你說的也有些道理,不過我這一大家子,還有這鋪子,想要立刻就走也不可能,總要安置好了才行。”
老六立刻笑着說道:“這個不急,總要二月末才動身,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讓您安置。”
黃大夫點點頭道:“家裡倒好辦,可這鋪子卻讓我爲難,這鋪子是祖產,我不能賣了它,若是租出去,只怕現在是不能夠的,若是空着,那威國公府的人豈會放過這間鋪子,先父辛苦了一輩子才盤下這間鋪面,我不能做那敗家的兒孫。”
老六聞言也發了愁,這鋪子的事情他可一點兒忙都幫不上,只能空安慰黃大夫道:“黃大夫您別急,還有好些日子呢,總會想出辦法的。”
黃大夫知道老六是一片好心安慰自己,便點頭強笑道:“說的也是。”
韓老將軍從後堂走出來的時候,老六已經和黃大夫轉說其他的事情了,是以韓老將軍並不知道黃大夫想把敬義堂暫時關閉以避威國公府的鋒芒。他對黃大夫說道:“黃大夫,回頭老夫便派人到敬義堂來保護你。”
黃大夫忙搖頭道:“多謝將軍的美意,不過草民已經決定關閉敬義堂,將軍便不必費心了。”
老六忙也說道:“將軍,老六想邀黃大夫一起到江南去,過上幾年再回京城。”
韓老將軍立刻明白了老六的意思,便點頭說道:“如此再好不過,黃大夫,這敬義堂你是租了人家的鋪面還是自家的鋪子?”
黃大夫忙說道:“敬義堂是先父留下的祖產。”
韓老將軍便說道:“既是祖產,那麼這幾年還是租出去的好,黃大夫若是信得過老夫,這出租鋪面之事便由老夫替你解決吧。”
黃大夫趕緊說道:“怎麼好麻煩韓老將軍。”
韓老將軍笑道:“當日黃大夫相救老六,將老六留在家裡養了那麼久的傷,可沒嫌過老六麻煩,如今老夫能幫得上忙,又怎麼能說的上麻煩二字呢。”
老六也說道:“黃大夫,聽將軍的吧。”
黃大夫不是拘泥之人,便向韓老將軍行禮道:“多謝將軍爲草民保住祖產。”
韓老將軍笑道:“好說好說,回頭咱們寫先個租賃文書,你只把這鋪子租於老夫,租期以三年爲限,若是三年之後京城局勢未有改變,老夫便再租下去,若是三年後一切都好起來,黃大夫便繼續回來開敬義堂。”
黃大夫忙說道:“不知道老將軍想租了做什麼買賣?”
韓老將軍笑道:“老夫一時也沒想好,不過總是要做點什麼的,先把鋪子租下再說。”
黃大夫知道韓老將軍只是爲了幫助自己,並非真想開鋪子,只在心裡記下韓老將軍這份情意,以圖後報。
韓老將軍便長隨找來地保里正,讓他們做了見證,立下租賃文書,以一年五百兩的價錢租下了敬義堂,一租三年,租金一次付清。韓老將軍命人回府取了銀票交於黃大夫,那銀票是匯通寶號開出來的,全國通用。地保里正見證了整個租賃經過,韓老將軍還命他們拿着租賃文書到府衙登記,以備將來之用。
地保里正走後,黃大夫便要將銀票還給韓老將軍,韓老將軍卻笑道:“黃大夫,遠遊江南不比在家中,處處都要用銀子的,老夫知道黃大夫並無餘財,這錢就拿着安置府上家眷吧。”
黃大夫忙說道:“老將軍,草民不能拿您的銀子。”
韓老將軍臉一沉說道:“怎麼是你拿老夫的銀子,這是分明是老夫付給你的租金,這文書都已經送到府衙備案了,你總不會不認帳了吧。”
黃大夫一時語塞,韓老將軍笑道:“黃大夫,快回去安排家眷,犬子的隨人不日就要返回江南,黃大夫還是先行一步才更安全。這幾日老夫會派人在貴府周圍保護,黃大夫若見了陌生人,且不要驚慌。”
黃大夫心裡很激動,他沒有想到韓老將軍會想的如此周全,連他和家人這幾日的安全問題都想到了。看着韓老將軍,黃大夫喉頭哽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韓老將軍卻拍拍黃大夫的肩膀笑道:“黃大夫,老夫一直相信好人終有好報,這是你應得的。”
說完,韓老將軍便帶着老六回將軍府了。黃大夫看着韓老將軍的背影,喃喃道:“爹爹,兒子一輩子聽您的話,真的沒有吃虧。”
回了伏威將軍府,韓老將軍便將郭誠之事說與韓老夫人。韓老夫人聽罷皺眉道:“這麼說咱們必得把青環嫁過去了?”
韓老將軍點點頭道:“是。”
韓老夫人嘆息道:“唉!青環的命不好啊!”
韓老將軍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麼。過了好久,他才沉重的說道:“遠城娶錯了媳婦,誤了孩子的終身啊!”
韓老夫人深以爲然,她這纔想起來陳氏,便說道:“菱花,去柴房瞧瞧情況如何了?”
菱花忙去了柴房,她很驚奇的發現,陳氏居然還活着。菱花問了問負責看管陳氏的婆子。那婆子只說道:“除了每日給她兩個窩頭,便再也沒有管過,誰想到她的病卻漸漸好了起來,每日都把窩頭吃的渣都不剩,這幾日瞧着彷彿比從來還有力氣了。”
菱花點點頭道:“你好好看着她,不要讓她生出事端,以後必少不了你的好處。”說罷,菱花便代老夫人賞了這婆子一吊錢,婆子千恩萬謝的收好,恭敬的送着菱花走了。
菱花走後,那婆子從窗外看着陳氏,眼中流露着貪婪的目光,只壓低聲音叫道:“你看看,老夫人壓根兒就沒有打算放了你,你乾脆把那藏銀子的地方說出來,我想着法子把你弄出去,也省得在這裡活受罪。”
陳氏卻冷哼一聲說道:“你想的美,若想要銀子,就得先把我放出去,否則,哼,休想!”說罷,陳氏便將眼睛一閉,再不理會那個貪婪的婆子。
婆子狠狠的瞪着陳氏,卻終究敵不過心中的貪慾,竟硬是忍了下來。
原來自這婆子被調來看守陳氏,陳氏便告訴這婆子她藏了很大一筆銀子,足有兩萬兩之多,只要這婆子好好服侍她,並在適當的時候放她出去,她便把那藏銀之地告訴這個婆子,讓她發大財。
這婆子很貪財,便一口答應下來,非但悄悄給陳氏上藥,還常常弄些好吃的給陳氏,陳氏的身體才慢慢的恢復起來。她也不白讓這婆子服侍,竟然趁婆子不在的時候,從小衣的夾層裡取出一張十兩銀子的銀票,在過年的時間打賞了那婆子。所以婆子深信陳氏有一筆鉅款,對陳氏也越發殷勤起來。她原以爲這麼長時間沒有人來過問陳氏,陳氏已經被主子們淡忘了,過陣子便能將陳氏放出去,好得那一大筆銀子,可是誰成想老夫人忽然派菱花前來,這讓婆子感到非常不安,覺得沒法和陳氏再耗下去了,這纔會急着想讓陳氏說出那筆銀子的下落,她好拿了銀子遠走高飛,再不會擔驚受怕。這婆子也真是蠢到家了,陳氏就算真有那樣一筆銀子,她出去後又豈會全給了這個婆子,自己一文不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