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慶親王妃在安瀾園裡發了一回脾氣之後,慶親王爺倒有幾日沒過來,慶親王府上下籠罩着詭異的平靜氣氛,直到這一天清晨。
趙天朗自打從江南迴來,平定寧王謀反之後,便表現出特別的不上進。他索以補休假期爲名,硬從皇上那裡磨來了提前放假的特別待遇。只在家裡圍着孃親媳婦打轉轉,絕對不怕別人說他胸無大志沒有出息。
不過趙天朗也不是真的什麼都不問了,他早就同晉王了招呼,一旦有西征大軍的捷報,就一定要立刻派人到慶親王府給他送信,隨着年關將近,趙天朗的心裡也不安起來,當日傅城垣出征之時,曾笑言要回京過年的,如今離大年初一可不遠了,怎麼卻一直沒有消息。
這日晚間,趙天朗和青瑤兩個在房中你儂我儂,好的如蜜裡調油一般,正在趙天朗毛手毛腳之時,忽聽秋素在外頭回道:“回世子爺,晉王爺打發他跟前的小廝來找您。”
趙天朗立刻住了手,只摟緊青瑤笑道:“瑤瑤,必是有咱們妹夫的好消息了,你在家裡等着,我去去就回,只等坐實了消息,你就去給玥兒妹妹道喜。”
青瑤也是喜上眉梢的應了,自趙天朗懷中站起來,服侍他穿好輕暖的寶藍蟒緞貂皮袍,紮好白玉蹀躞帶,仔細紮好的褲管蹬上牛皮馬靴,看着青瑤蹲在自己面前,色色都收拾的妥妥貼貼,趙天朗忙將青瑤拉起來說道:“瑤瑤,我自己來就行了,看再控了頭。”
青瑤揚起笑臉,爲趙天朗披上石青緞面玄狐斗篷,笑靨如花的說道:“就是控了頭我也願意。”
趙天朗抱抱青瑤說道:“傻丫頭,你願意我還捨不得呢。時候不早了,你別等我,自己先睡吧,得了妹夫的好消息,九哥鐵定要拉着我吃酒的。”
青瑤眉頭輕蹙的囑咐道:“便是得了妹夫的好消息,陪着九哥可以,但你也不許多吃酒,這喜酒總要等妹夫回京之後一起吃,才能吃個酣暢痛快。”
這小兩口兒都刻意的咬着“妹夫”二字,相互看着促狹的笑了,趙天朗想到傅城垣要改口叫他爲內兄,心裡不曉得有多爽,他都已經打定了主意,想出了千百種大舅子爲難妹夫的法子,只等傅城垣一回京,他可就要一招一招的招呼傅城垣了,不把那梅苑一拳連本兒帶利的收回來,趙天朗再是不答應的。
青瑤開開心心的送趙天朗出門,便回去打點起到永定侯府坐客要準備的禮物,雖然永定侯府什麼都不缺,可是青瑤但凡看到好東西都想給孔琉玥準備一份,這是在前世就形成習慣,很是根深地固,青瑤也沒有打算去改。
趙天朗到前頭見了晉王的小廝,那小廝也沒說什麼具體的事情,只急急說道:“回世子爺,我們王爺請您有要事相商。”
趙天朗見小廝臉上並沒有喜色,心裡覺得有些個不對勁兒,便問道:“你們王爺約我在何處相見?”
小廝忙說道:“王爺在登雲樓。”
趙天朗點點頭,命人備馬直奔登雲樓。登雲樓是離皇宮最近的一座酒樓,可是平日裡晉王和趙天朗都不常來,所以趙天朗心裡纔會有種不好的預感。
進了登雲樓,晉王的一個小廝迎上前來打着千兒說道:“給世子爺請安,王爺在雅間兒等世子爺,小的給您引路。”
趙天朗嗯了一聲,隨小廝去了雅間,他推門進去,轉過屏風之後才找到晉王趙天翼。一看到趙天翼,趙天朗的心便沉到了谷底,他那一向都面帶笑容的九哥此時神情極度悲悽,放在桌上的雙拳緊緊攥着,關節泛着青冷的慘白。
趙天朗搶步上前叫道:“九哥,出了什麼事?”
晉王看到趙天朗,緩緩站了起來,用拳抵住桌子,方纔能穩住他的身體,“子綱,煦之他……他陣亡了……”
艱澀的說出這句話,晉王便無力的跌坐在椅上,彷彿這一句話便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趙天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搖頭道:“不可能,這不可能,九哥你一定在和我的開玩笑對不對,傅大哥好好的,他馬上就能班師回朝!”
兩行清淚順着趙天翼的眼角滑落,趙天朗身子晃了晃,他一把抓住椅子靠背,方纔穩住自己的身體,用顫抖的聲音問道:“九哥,是什麼時候的事……傅大哥……武藝超羣,怎麼會……”雙脣劇烈的顫抖讓趙天朗說不出“陣亡”這兩個字。
趙天翼顫抖着呼出一口氣,白色的霧氣迷濛了他和趙天朗的雙眼,“子綱,西番大汗阿布通大敗,煦之念他也是一方雄主,便應許他自行了斷,誰曾想阿布通竟然在背後偷襲煦之,兩個人一起滾落萬丈深淵。”
晉王停了幾次,方纔將這段話艱難的說完。趙天朗好半晌都沒有說話,直到他完全消化了這個消息之後,方纔急切的問道:“只是掉下深淵,並沒有着見屍首對不對,九哥,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不可能,傅大哥不會死的,我不信!”
晉王顫聲道:“子綱,我也不想相信,可是邊關若無把握豈敢擅發喪報?就在剛纔,捷報與喪報同時傳來,皇上急詔我入宮,暫時先把這消息壓一壓,可也壓不了多久,子綱,九哥要你相助。”
趙天朗用袖子抹了臉上的淚,立刻應道:“九哥,你說要我做什麼?”
晉王向後靠在椅背上,雙眼閉了起來,顫聲說道:“子綱,現在沒有外人,我們可以先傷心一下,等出了這個門,我們就要打起百倍的精神應對下面將要發生的事情。”兄弟兩個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他們知道,出了登雲樓,便要打起精神來就對接下來的種種,連悲傷都不能盡情。
片刻之後,晉王睜開眼睛說道:“子綱,大軍正在班師回朝的路上,這消息壓不了多久,可能晚一天告訴老太夫人弟妹和孩子們,就要晚一天,我們得想個妥當的法子瞞過她們,等找到……以後再告訴。”
趙天朗點頭道:“好,我派人在暗中守住永定侯府,不教這消息傳到裡頭去。”
晉王還要說話,卻聽門外傳來噔噔噔的腳步聲,趙天翼沉聲問道:“誰!”
門外傳來一個小廝的聲音,“回稟王爺,王妃娘娘見您久未回府,又沒有打發人回府送消息,已經派人出來尋王爺了。”
晉王皺眉道:“子綱,你嫂子這幾日好象是有些什麼感覺似的,總不太平靜,我先回去了,你明兒一早就到我府裡來,咱們仔細商議。”
趙天朗點點頭道:“好,我明早必去九哥府上。”
晉王又說道:“這消息先不要告訴王嬸和小弟妹,王叔必是瞞不過去的,可以直說。”
“九哥,這些我都明白,你快回府去吧,這事不能告訴九嫂,九嫂和傅大哥姐弟情深,她必撐不住的。”
晉王長嘆一聲,去盆裡投了帕子胡亂擦了臉,又命趙天朗也擦一把,他們兩個的妻子都是心細之人,若是讓她們瞧出什麼可就不好了。
趙天朗回府之後,沒敢回正房,只在軒華園的書房歇了,還特意讓四九把他的外袍拿去潑了些酒,好給他歇在書房找一個理由。
青瑤沒有睡實,趙天朗回來她是聽到動靜的,青瑤沒等着趙天朗,便命人去看看。香如來回話說世子爺吃醉了酒,怕影響世子妃休息,故而在書房歇了。
青瑤一聽趙天朗吃醉了,不免大爲心疼,忙親自去做了一碗滾滾的醒酒湯送到書房。
趙天朗怎麼可能睡的着,他聽到青瑤的腳步聲,只得假意打起了響亮的呼嚕,青瑤在門外都聽到了,不由搖頭嘆道:“可見是醉的沉了,從前再不會打呼嚕的。”
小滿輕輕推開門,青瑤提着裙襬走了進去,一撲極濃的酒氣撲鼻而來,青瑤被薰的直皺眉頭,這得喝了多少酒纔能有此酒氣啊。青瑤又氣又心疼,低聲嗔道:“你怎麼就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體呢?”
趙天朗心裡緊張極了,只要青瑤走到他的跟前,便會發現所有的酒氣都來自於他的衣服,這豈不是要露餡兒?一時情急之下,趙天朗只假意說夢話道:“喝……九哥……再乾一杯!好酒,九哥,兄弟今兒可算過癮了……瑤瑤平日管我管的緊……”
青瑤一聽這話,心裡的氣不打一處來,誰管着他了,不過就是勸他少吃幾杯,這就告上狀了,以後可讓她怎麼面對晉王啊!青瑤轉身欲走,可到底又不放心趙天朗,只悶聲道:“把醒酒湯放下,去傳四九過來服侍世子爺。”吩咐完了,青瑤才轉身離開書房。
趙天朗翻身坐起來長出一口氣,喃喃道:“瑤瑤對不不起,我以後再向你解釋。”
趙天朗根本不可能睡着,他在黑暗中枯坐了一個多時辰,看到窗外光線漸亮,再不黑的那麼深沉,他便起來胡亂梳洗了,也不吃早飯,便悄悄帶馬出了王府,向晉王府飛奔而去。
一進書房,趙天朗便愣了一下,書房中不只有他的九哥,還有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九嫂。
晉王妃的雙眼已經哭腫了,她的臉上一絲血色都沒有,滿頭青絲只以銀簪簪住,晉王妃看到趙天朗,叫了一聲:“子綱……”便又淚如雨下,趙天朗忙說道:“九嫂,您先別哭,興許是弄錯了,咱們先商量着,看怎麼把這事壓下去,要緊的是不能讓玥兒妹妹,老太夫人和孩子們知道。這消息倘真是錯的,豈不是讓她們白白傷心。”
晉王妃心裡極希望趙天朗說的是真的,可是理智告訴她,她的弟弟真的回不來了,西征大軍若是沒有得到確鑿的消息,又豈敢向皇上奏報。
晉王扶着妻子坐下,痛惜的說道:“阿如,你是煦之的姐姐,你……你得撐下去。”
晉王妃無言的點了點頭,用力擦去眼中的淚水,挺着消瘦的脊樑,點頭說道:“我撐的住。”
三人細細商議了一回,由晉王去永定侯府先向傅家二爺和凌管家透個氣兒,讓他們幫着封鎖消息。趙天朗出手壓制京城之中傅城垣陣亡消息的流傳,晉王妃坐在一旁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語:“煦之,弟弟……你到底在哪裡……你告訴姐姐一聲啊……”
晉王沉痛的搖搖頭,低低問道:“王嬸和小弟妹還不知道吧?”
趙天朗點頭道:“還不知道,我昨晚回去誰也沒有驚動,今天天不亮就出門了。”
晉王嘆息道:“也瞞不了王嬸和小弟妹多久,能拖一時算一時吧,子綱,我們分頭行動。”
趙天朗應了一聲立刻出了晉王府,將他的人手散在永定侯府之外,儘量確保這個噩耗晚些再晚些傳進永定侯府。
然而世間之事就是這麼弄人,晉王和趙天朗拼命的防,卻連一天都沒有拖延成功,孔琉玥很快就從她的婢女口中聽說了這個噩耗,她飛快的趕到晉王府向晉王和王妃求證,在證實了那個消息之後,孔琉玥再也挺不住,吐出一口鮮血之後便昏死過去。
一番急救之下,孔琉玥雖然醒了過來,可是卻如活死人一般沒有一絲生氣,晉王和王妃急的不行,只得讓趙天朗將青瑤請過來,或許青瑤還能叫醒孔琉玥。
趙天朗回到府中,急急找到青瑤,神情肅穆的說道:“瑤瑤,西征大軍出事了。”
韓青瑤心裡咯噔一下,忙抓住趙天朗的手問道:“出了什麼事?是傅大哥出事了?”
趙天朗點點頭,將西征軍發來的喪報說與青瑤,青瑤呆住了,她定定的看着趙天朗,大顆的淚珠從她的眼中涌出……
忽然,青瑤一把抓住趙天朗,焦灼的問道:“子綱,玥兒知道了麼?”
趙天朗點了點頭,青瑤立時急了,只如一陣風似的越過趙天朗往外跑去,趙天朗忙抓住青瑤說道:“瑤瑤,玥兒在九哥府上。”
青瑤點點頭,慌亂的說道:“子綱,我們快走,玥兒需要支持!”
趙天朗拉起青瑤,兩人運起輕功,青瑤的輕功差些,基本上是趙天朗拖着她飛奔的。也來不及備車,趙天朗只丟下一句:“秋素,備了車子送到晉王府。”然後便和青瑤縱身上馬,向晉王府飛奔而去。
孔琉玥的情況比青瑤想象中還要糟糕,青瑤苦勸孔琉玥,可她卻彷彿什麼都聽不進去,只沉溺在她自己的世界之中。青瑤實在沒有辦法,只得重重的打了孔琉玥兩記耳光,終於讓孔琉玥在她的懷中痛哭起來。
青瑤的淚也忍不住的往下掉,她緊緊的抱住孔琉玥,想借此把自己的力量全都傳輸到孔琉玥的身上,幫着她一起熬過這最難熬的日子。
太醫過來診了脈,青瑤親手喂孔琉玥服了藥,又躺回枕上睡下,瞧着孔琉玥睡和比先前安穩些,青瑤才略略鬆了口氣,命人看好孔琉玥,青瑤才趕去瞧晉王妃,畢竟剛纔她受了晉王妃的託付,總要過來告訴一聲,也好讓晉王妃放心。
看到晉王妃那憔悴不堪的容顏,青瑤心裡極不是滋味,她忙快步走到牀前,將正在起身的晉王妃按回牀上,將孔琉玥的情況飛快說了一遍。聽着晉王妃強打精神說着道謝的話,青瑤的淚珠子滾落下來,妯娌兩個相對無言唯有垂淚,整間臥室充斥着的只有無盡的悲傷。
還有太多的事情要處理,晉王妃不能放任自己的悲傷,她強打精神去了書房,和晉王趙天朗還有青瑤一起商量以後的事情。
幾翻思量之後,青瑤說道:“這大年下的玥兒不回府總也說不過去,還是告訴娘吧,讓娘幫着先瞞一瞞。”
晉王妃立刻便要使人去慶親王府,卻被青瑤攔了下來,這話,還是她回去向王妃回稟比較穩妥。
慶親王妃聽到兒子媳婦一早就去了晉王府,心中不由有些擔憂,一種莫名的預感讓慶親王妃有些心慌。她一疊聲的促道:“快使人去晉王府瞧瞧發生了什麼事情?”
慶親王妃派的人還沒出府便被趙天朗和青瑤堵了回來,他們小夫妻兩個去了安瀾園,慶親王妃見兒子媳婦都是眼睛紅腫着,臉上尚有未乾的淚痕,忙緊張的問道:“天朗,瑤瑤,晉王府裡出了什麼事,你們怎麼會這樣?”
趙天朗悲聲道:“娘,妹夫殉國了。”
慶親王妃的身子猛的搖晃幾下,跌坐到椅中,瞪着眼睛顫聲問道:“這消息可確實?”
趙天朗無言的點了點頭,而青瑤已經在旁邊抽泣起來。
慶親王妃顫抖着呼出一口氣,用力攥起拳頭以保持自己不會抖的太利害,“玥兒……可知道了?”慶親王妃艱難的問道。
“娘,玥兒已經知道了,她如今正在九哥府上……”青瑤哭着撲到慶親王妃身邊,跪在地上,伏在慶親王妃的膝頭大哭起來。
“哦……已經知道了。”慶親王妃沉沉的說了一句,將手放到青瑤的頭上,顫聲而堅定的說道:“瑤瑤,先不哭,你玥兒妹妹還要咱們幫她撐下去。走,立刻去晉王看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