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青江偷偷離家出走,直到第二天清晨才被發現,服侍韓青江的小廝嚇的魂不附體,着急忙慌的去向韓遠城回稟,韓遠城一聽說韓青江離家出走,立時氣的臉都變了形,只憤怒的吼道:“讓他滾,滾的遠遠的,有本事就永遠不要回來。”
小廝不敢答話,只跪在地上拼命的縮起身子,力求儘量減小自己的存在感。韓遠城先是發了一通脾氣,然後沉聲怒道:“青江平日裡常去哪些地方?”
小廝不敢說話,被韓遠城重重的踢了一腳,纔不得不說道:“二爺平日裡出門也只是胡亂逛逛,並沒有一定的去處。”
韓遠城怒道:“蠢材,還不滾出去找!他平日裡逛的地方都去找找,務必在三十之前把他找回來。”
小廝忙磕了個頭,踉踉蹌蹌的跑了出去,韓遠城這些年來一直在外做官,對於家中的事情所知極少,韓青江這一離家出走,韓遠城還真想不出他會去什麼地方。
韓遠城想了一會兒,決定去遠山堂問問韓遠關,或許他能知道些線索。
韓遠關聽罷韓遠城的話,皺眉想了一會兒方說道:“青江與陳家走的近,他又是個孩子,一個人在外,投奔舅舅家的可能性最大,或者也有可能去楊府投奔他的小姨。大哥,何妨到這兩處找找,不過最好是暗訪,明着去問,陳楊兩府很有可能不會說實話。”
韓遠城點點頭道:“好,我這就去。對了,二弟,你這幾日腿上感覺如何?”
韓遠關笑道:“大哥,我這腿廢了十幾年,只幾日工夫便想好起來也不可能,如今每天都讓小廝按摩,試着彷彿比從前有點兒熱氣了。”
韓遠城點頭道:“那就好,二弟你的腿一定會好起來的。”
韓遠關笑道:“多承大哥吉言了,我這腿若是真好了,也是大哥的功勞呢。”
韓遠城忙說道:“這怎麼能是大哥的功勞,二弟,你這麼說可愧煞大哥了。”
韓遠關笑道:“若沒有大哥和大嫂生出的好女兒青瑤,我這腿再沒好起來的希望,這怎麼不是大哥的功勞。”
韓遠城被韓遠關說的一怔,停了片刻方纔緩緩點頭道:“是啊,青瑤是意如和我的女兒。”
韓遠關見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便笑着說道:“是啊,瑤瑤繼承了大嫂的容貌才情和大哥的聰明,真是難得好孩子!”
“是麼?”韓遠城澀聲問了一句,心裡極不是個滋味,自從青瑤出生之後,他一直對青瑤存着敵意,非便不將她視爲親生女兒,還將意如的死完全怪到青瑤的頭上,甚至於韓遠城都會想,如果當初意如沒有懷上青瑤,她就不會死,就不會發生以後的一切。可是世間沒有如果。韓遠城完全不去想,是他納了妾,違背了他們夫妻之間的諾言,傷了意如的心,意如纔會難產,纔會拋下剛三歲的青雲和甫出生的青瑤,魂歸離恨天。
“大哥,這十四年來,你太委屈瑤瑤了,大嫂過世,不是瑤瑤的過錯,當日是大嫂求華大嫂,一定要保住孩子,保住你的血脈。大哥,瑤瑤明年八月間就要出閣了,她能在家裡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韓遠關見韓遠城還未有所悟,不得再說上幾句。
韓遠城臉色沉鬱的嚇人,他無力的搖手道:“二弟,你別說了。”
韓遠關見狀,唯有長嘆一聲道:“好,我不說了,大哥,你先去找青江吧,到底是我們韓家的孩子,總不能讓他流露到外頭過年。”
韓遠城點點頭,步履沉重的走出遠山堂。韓遠關的話對於韓遠城來說,是直刺韓遠城心臟的一把匕首,徹底撕裂他裹着自己的那層厚厚的保護膜,韓遠城以爲自己不聽,不看,不想,便能活在自己臆造的世界去,不去面對因他的負心背情而導致的一系列惡果。
剛出遠山堂,韓遠城便遇上來給韓遠關請安的青雲,皇上已經封了筆,青雲又恢復了正常的家中生活。每日清晨,必要先給所有的長輩請安的。
看到韓遠城,韓青雲快步上前行禮道:“給父親請安,方纔兒子去遠逸堂,不想父親不在,原來是來看二叔了。”
韓遠城看着已經長的和自己一樣高的兒子,恍悟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當年,他也曾經是翩翩少年郎,也是這般的玉樹臨風卓爾不凡,也曾經意氣風發……那年,他遇到江意如的時候,也就是在青雲的這個年紀。看到青雲,從前的許多回憶以強橫的姿態闖入韓遠城的記憶,由不得他不回想。
韓青雲見父親看着自己發呆,那眼神有些虛無,彷彿在透過自己看着什麼,他便提高聲音喚道:“父親!”
韓遠城回過神來,看着青雲澀聲道:“青雲你長大了,從前,你是叫我爹爹的。”
韓青雲心裡一滯,勉強說道:“從前兒子小,如今長大了。”
韓遠城點點頭說道:“是啊,你長大了,爲父老了!”從來不承認自己年華漸去的韓遠城看着韓青雲,不得不承認,自己開始老了。
韓遠城的話說的韓青雲心裡酸澀極了,他低下頭輕聲道:“父親,這天寒地凍的,您怎麼連大氅都不披就出來了,當心受了涼。”說着,韓青雲便將自己身上披着的玄狐皮鶴氅解下,披到了韓遠城的身上,爲他繫好帶子。感受着鶴氅那還帶着兒子體溫的溫暖,韓遠城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沒由來的,他忽然握住青雲的雙肩說道:“青雲,爹對不住你們兄妹。”
青雲愣住了,他從來都沒有想過父親會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大概連韓遠城自己也沒有想到,他說完了這句話,便鬆開手匆匆離去,韓遠城走的很急,彷彿後面有什麼令他恐懼的東西在追趕他一般。
青雲張口欲叫,卻發現自己叫不出聲,眼睛也迷糊起來,兩行滾燙的淚不知道什麼時候滾了下來,滴在他那鴉青緞袍的前襟,洇出了好大一攤水痕。青雲擡袖拭了淚,再看向韓遠城走去的方向,已經看不到韓遠城的背影了。
“大爺來了,外頭冷,快屋裡請吧。”遠山堂的一個丫環看到韓青雲,便立刻殷勤的上前招呼,青雲趕緊擦乾了淚,匆匆走進遠山堂。
韓遠關看到青雲,自然很開心,瞧着青雲身上穿的單薄,便笑着說道:“雲哥兒,天氣冷,不用每天都來給二叔請安的,你在翰林院課業重,難得放年假,就在家裡好好歇着。”然後又對一旁服侍的丫環說道:“桃兒,把二夫人才給我做的雪貂皮大氅拿來給雲哥兒,這大年下的,可別凍着了。”
青雲忙說道:“二叔不用了,我有衣裳,剛纔瞧着父親沒披大氅,便給父親穿了。我年輕身子骨壯實,只一時半會兒凍不着的。”
韓遠關聽了這話,不由笑了起來,連連點頭讚道:“雲哥兒你做的好。我韓家以忠孝傳家,這家風,你必會代代傳下去。”
青雲臉上一紅,只不好意思的說道:“二叔誇獎了,原是青雲的應該做的。”
韓遠關想更進一步拉近韓遠城和青雲青瑤兄妹的感情,便說道:“雲哥兒,青江昨晚離家出走了,你爹心裡急的不行,你看是不是……”
“什麼,青江離家出走,這怎麼行,二叔,青雲不陪您了,這就幫着父親去找青江。”青雲一聽說韓青江離家出走便急了,忙站起來飛快的說道。
韓遠關對青雲打斷自己的話絲毫不感覺到生氣,笑着點頭道:“好,你快去吧,爺爺哪裡二叔會給你們父子打掩護的,雲哥兒,你爹有時候性子躁,你是做兒子,多體諒他一些。”
青雲躬身道:“是,青雲謹遵二叔教導,青雲告退。”韓遠關笑笑,硬是讓青雲披上他的雪貂裡大氅,才放青雲離開。
青雲趕到遠逸堂,剛好韓遠城從屋子裡出來,他已經換了外出的衣裳,也披了玄色狼皮大氅,在他的臂彎裡搭着青雲的那件石青玄狐皮鶴氅,看到青雲,韓遠城便臉上帶笑的喚道:“雲哥兒,你來的正好,爹正要去給你送衣裳,順便和你商量些事情。”
青雲微微一怔,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父親這麼親熱的和自己說話了。上一回被父親呼爲“雲哥兒”青雲覺得那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
青雲只有是微微一怔便回過神來,笑着躬身回道:“那用爹親自送,您打發個小子拿過來也就是了,爹有事,只有管叫兒子過來吩咐。”
韓遠城聽青雲叫自己爹,臉上的笑容更多了,等看到青雲除下身上的深紫雪貂大氅,披上了自己手中的這件,韓遠城心裡更舒坦,便說道:“雲哥兒,爹要出去,你要是沒事,跟爹一起吧,咱們路上說說話兒。”
青雲立刻笑着說道:“是爹,兒子陪您。”
韓遠城拍拍青雲的肩笑道:“好。”
青雲命小廝將那件深紫緞面雪貂大氅送回及第居,等他從外頭回來再親自送到遠山堂,然後便跟着韓遠城出門了。
發生在遠逸堂裡這父慈子孝的一幕看在悄悄挑起窗子向外張望的柳姨娘眼睛裡,她不由恨的直咬牙,眼神晦暗的絞起了手中的帕子。她不知道出了突然間出了什麼事情,讓韓遠城和他的大兒子忽然親熱起來,明明在江南的時候,韓遠城連提都不會提到韓青雲的,可是現在瞧他們父子的親熱勁兒,竟似從不曾分開一般。
這樣下去可不行,柳姨娘低頭看看自己的肚子,又回頭去看看還躺在牀上睡的香甜的韓青璞,柳姨娘的眼神漸漸兇猛起來,只聽“哧”的一聲,柳姨娘手中的帕子便被撕作兩半,爲了她的兒子,柳姨娘絕不能讓韓遠城和韓青雲父子那樣親近。
因着韓青雲,柳姨娘纔想起來韓遠城除了韓青雲還有兩個兒子,那韓青江一看就是個蠢笨的,不足爲患,韓青鸞,柳姨娘想起和她的璞哥兒一樣,同爲庶子的韓青鸞,並進而想到了韓遠城的另外那個姨娘,從名份上論,她還得叫周謝二位姨娘爲姐姐。
命人服侍自己穿戴了起來,柳姨娘便讓兩個小丫頭扶着去了馨園,如今周謝兩位姨娘住到了這裡,可見這兩個人也是有些手段的,否則也不能從遠逸堂單立出去,還住進了馨園。
柳姨娘到了馨園的時候,韓青雪和韓青鸞正在院子裡堆雪人,兩個孩子身上穿着厚實的冬衣,都是好顏色的緞子面料,小臉兒卻凍的紅撲撲的,可見已經很玩了一陣子。看到柳姨娘忽然到了,青鸞和青雪都很是錯愕,青鸞年紀比青雪小,膽子也小些,他只看着青雪低聲叫道:“三姐姐。”
青雪向青鸞笑笑,迎向柳姨娘,柳姨娘還自恃貴妾身份,等着青雪給她行禮,青雪卻腰桿兒挺直的站着,笑盈盈的說道:“柳姨娘怎麼來了?”
柳姨娘心裡先就不痛快了,只是爲着她的目的,仍假笑道:“雪姐兒,這大冷的天怎麼在外頭玩,回頭凍破了皮可就是好看了。”
青雪淡笑道:“祖父母教導,冬日裡不可暖的太過,在外頭多活動活動纔是強健身體最好的法子。”
暗暗將柳姨娘頂了回去,青雪又說道:“姨娘身懷有孕,這外頭又到處是雪的,可怎麼能四處走動呢,便是姨娘不在乎自己,也當在乎你肚子裡我們的小弟弟或是小妹妹呀。”說着,青雪看向跟着柳姨娘的嬤嬤們,沉下臉來說道:“你們怎麼也不多勸着姨娘,設若有個什麼,這大年下的,豈不是讓大家心裡不好過?”
柳姨娘愕然,她從來沒有想到韓青雪,這個只有七歲的庶出女兒竟然會有這等主子氣勢,這讓柳姨娘越發對韓青雪的生母周姨娘大爲好奇,以柳姨娘的想法,韓青雪必是周姨娘調教出來的。
說話的工夫,在屋子裡做針線的周謝兩位姨娘都從屋子裡走了出來,周姨娘手裡拿着兩條大帕子,謝姨娘手裡拿着個小小的手爐。周謝二人向柳姨娘笑笑道:“柳妹妹來了,真是稀客,快屋裡請吧。”然後周姨娘將青鸞拉到跟前,溫柔的替青鸞擦擦頭上細細的汗珠子,青鸞亦很有禮貌的說道:“謝謝姨娘。”而謝姨娘則拿過周姨娘手中的另一條帕子給青雪擦了擦臉,把小手爐放到青雪的手中,笑着嗔道:“雪姐兒,你是女兒家,不比鸞哥兒是個淘小子不怕冷,可不能再這麼玩雪了。”青雪甜甜的笑道:“姨娘,我知道啦。”
柳姨娘有些迷惑,她知道周姨娘生的是女兒,謝姨娘生的是兒子,怎麼現在看上去,竟象是顛倒了一般,她們兩個怎麼會這樣要好?
心裡想着,口中便不由的問了出來,周姨娘和謝姨娘相視而笑,異口同聲的說道:“我們是一家人,自當和和氣氣相親相敬,這纔是興旺之道。”
柳姨娘忙也笑道:“兩位姐姐說的極是,妹妹年紀識淺,還要請兩位姐姐多多教導。”
周謝二位姨娘笑着回道:“柳妹妹言重了,我們是一家人,說什麼教導不教導呢,快屋裡請吧,你是雙身子,站久了不好。”
進了屋子,柳姨娘眼睛飛快的將屋子掃視了一遍,她發現馨園比她住的時候還添了幾樣陳設,梅花桌上的針線笸籮裡,絲線的顏色很鮮亮,裡面的碎布頭子也都是挺鮮亮的緞子,再往周謝二位姨娘的身上看去,因是快過年的關係,周姨娘身上穿了件八成新粉紫緞面對襟長褙子,襟口袖口滾了淺灰的風毛,謝姨娘身上穿的是薑黃滾鑲水紅色緞面長襖,底下露出一條蜜合色的棉綾裙子,瞧着也很新。再往頭上看,兩個姨娘都簪了玉釵珠花,戴着幾朵時新樣式的絹花,這兩個人明顯比去年柳姨娘跟着韓遠城回來時穿的鮮亮多了,氣色也好了許多,比去年瞧着還年輕些。
看了這一切,柳姨娘越發覺得周謝兩位姨娘是有手段的,她不由自主的把陳氏被貶與這兩位姨娘聯想到一起。想到這些,柳姨娘臉上的笑容明顯熱絡起來,她親親熱熱的說道:“妹妹纔跟着老爺回來,對於家裡的規矩什麼的還不太清楚,麻煩兩位姐姐爲妹妹好好說道說道,也免得妹妹莽撞,說錯做錯了什麼可就不好了。”
周謝二位姨娘也不是沒心眼的人,兩個只虛虛笑道:“柳妹妹言重了,你服侍老爺兩年多,豈能是不知進退之人,我們哪有資格指點你。”
就在三個姨娘在屋子裡說話的時候,青雪和青鸞兩個在樓上的房間裡,青鸞一臉佩服的看着青雪說道:“三姐姐,你剛纔好厲害呀!”
青雪笑道:“我還不是跟大姐姐學的,大姐姐才真的厲害呢。四弟,你可記住了,在這個家裡,我們只有跟着大姐姐學,聽大姐姐的,才能讓姨娘和我們都平平安安。我們是庶子女,只有安守本分,沒有非份之想纔是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