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符縣的第二天,也就是我們到達江陽郡的第四天,因爲皇上要多留一天設宴招待當地富紳募捐,我便成了無所事事之人。留在府衙又怕被人糾纏,現在除了程小姐、牛小姐、馮小姐、丁小姐外,尚有黃縣令的小姐以及當地一干“貴族小姐”,打着拜訪我的旗號,拐彎抹角打聽皇上的飲食起居,當然最感興趣的還是關於他後宮的種種。
當我告訴她們,皇上後宮空虛,只有一位掛名妃子時,那些眼睛裡閃現出來的希翼與祈求,讓我在唏噓之餘,也暗暗懊悔,爲何我要如此老實呢?如果皇上成爲所有美女的覬覦對象,我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一個俊美如斯的皇上已經叫人垂涎三尺了,如果他還純潔真摯,豈不是活活要了人的命。
我不想成爲媒婆啊,她們以爲我只是純粹的公主,與皇上真是姐弟麼?讓我來給她們牽線搭橋,把她們引薦給皇上,甚至幫她們跟皇上成其好事,有沒有搞錯?
我也許無意嫁他,可親手將他推到別的女人懷裡,還是做不到的。至於爲什麼做不到,我不敢深想。
坐在窗前跟自己生悶氣,雖然從來都明白,所謂皇上,本就是天下女人的公器,他永遠不可能專屬於一個人,可心裡這道彎就是轉不過來。
越想越煩,我索性吩咐:“小蓮,去找套男裝來。”
“你又要幹嘛?”小蓮眉頭輕挑,杏眼圓睜,連敬語都忘了用。
好個靈俏的丫頭,雖不是什麼絕色,也自有動人處,爲什麼要作賤自己,跟宋方那樣的人鬼混呢?這些天我暗地裡觀察她,有時候會發呆,有時候會無端感傷,有時候會自言自語。典型的墮入情網症候。每天晚飯後還會消失一段時間,在她,是跟愛人甜蜜幽會;在宋方,不過是打聽內幕消息,尤其是皇上的言辭舉措。弄得我現在說話都非常小心,生怕無意中透露了什麼機密。更不敢帶着小蓮去見皇上。
故而對小蓮的提問,我只是含糊其辭地說:“出去散散心,坐在屋裡太熱了。”
小蓮往窗外瞅了瞅:“外面更熱,也不看看多大的太陽。”
劉嬤嬤趕緊過來幫着勸:“是啊,這幾天太熱了,都說這蜀地夏天是火爐,還真是形容得貼切,可不就跟在爐子上烤似的。坐在家裡都一身汗了,外面更是。公主本就體弱,這裡又是災區,淹死的人就算埋起來了。淹死的動物家禽誰會管?這大太陽一曬,都臭了,光氣味就能薰死人。”
我忽然想起曾在一本書上看到地。說大洪水之後地酷熱。會加速人或動物屍體地腐爛。造成空氣污濁還是其次。最可怕地是。容易導致瘟疫。
不自覺地在頭腦中想象那情景。一陣心驚肉跳之後。覺得當務之急就是要做好兩件事:第一。儘快組織人手掩埋動物屍體。保證水源乾淨。一旦發現某地連續有人病倒或病死就要密切關注。必要地時候只能狠狠心採取封鎖政策;第二。說服皇上趕緊撤離。皇上不能待在一個有可能成爲疫區地地方。
見小蓮還站着不動。我出聲催促道:“快去啊。如果你不找地話。我就這樣出去。”
小蓮和劉嬤嬤交換了一下眼神。劉嬤嬤還要勸。我作勢往外走。小蓮攔住我說:“好好好。奴婢這就出去找找看。”
一聽就沒誠意。還“找找看”。我給她下最後通牒:“別去太久。等這一根線香燒完了你還沒回來。我可就自己去了。要是你們怕熱。可以不跟。”
“公主。她們不跟。奴婢陪公主去。”
我朝門口望去,是程金翠端着一盤西瓜進來了。
小蓮不客氣地說:“程小姐還是消停點吧,公主的事,自有我們負責,不勞小姐費心。小姐以爲我們是在故意爲難公主嗎?我們是奉了太后的旨意前來照顧公主的,公主貿然出門,萬一有什麼閃失,誰負責?你嗎?”
程金翠被她劈頭蓋臉一番搶白,低下頭不敢吭聲了,小蓮這才冷着臉掀開簾子出去了。看她離去的方向,多半是去皇上那邊請示了,可惜皇上這會兒肯定忙着,那些官員照樣怕熱,誰不是一大早就來侯着等召見?
劉嬤嬤還不死心,繼續跟我磨嘴皮:“公主,您出去是要幹嘛呢?那街上盡是災民,走一步路都能遇到幾個要飯的,但凡穿得光鮮一點都會被人拽着衣服討要,算奴婢求您了,今天就別出去吧。”
我嘆了一口氣說:“嬤嬤,你以爲我是要出去玩嗎?你自己也說,街上一團亂,盡是伸手要飯的災民,哪有玩的地方,我出去是要查一件事。”
“公主要查什麼,讓張大人派人去就是了。”
那怎麼行,這種事,沒爆發之前,千萬不能嚷出來,不然一旦以訛傳訛,會造成極大的恐慌。就連皇上那裡我都不敢明說,怕他擔心,這些日子他已經操心得夠多了,晚上只怕都沒睡過一個好覺,多少事等着他處理啊。
劉嬤嬤見我表情嚴肅,換了一種口氣問:“非得出去不可嗎?”
“非出去不可,你們不找男裝來,我只好就穿這身衣服出去。”
劉嬤嬤終於點了點頭:“那好吧,不過男裝找是找不到地,奴婢這就出去買幾套,然後再讓李大人派兩個侍衛跟着我們。”
“行,你趕緊快去辦吧,我怕再不出門,那幾位小姐又來了。”
程金翠插了一句:“公主真不想見她們,讓門口值守的侍衛擋駕就是了。”
劉嬤嬤冷嗤一聲:“臉皮比城牆還厚的女人,擋得住嗎?這人不要臉起來,天下無敵,別說侍衛了,刀劍都擋不住。”
程金翠臉上終於現出了慍色,剛進來就被小蓮開刷,現在又被劉嬤嬤夾槍帶棒地諷刺一頓,她好歹也是小姐啊。腮幫子抽了抽,嘴巴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大概是顧慮到自己寄人籬下的處境吧,竟然忍了下去。
在這過程中,我一直站在一邊沒有吭聲,程金翠其人到底是什麼來頭,死活纏着留下又是什麼目的。我一直沒弄清楚,霧裡看花越看越恍惚,一會兒覺得她爲我而來,一會兒又覺得她爲皇上而來。也許正因爲這樣,攆她走的心反而比剛開始時淡了一些,不過看手下這些人都不怎麼待見她,終究還是要送走的,我可沒打算真的帶她進宮。
劉嬤嬤說了要走,可又磨磨蹭蹭。眼看線香都燒完了,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搶步出了門。
最後,幾個人在一家成衣鋪裡現換上衣服。我扮成讀書公子的模樣,劉嬤嬤、小蓮扮成跟班,再加上兩個侍衛,在街上晃着甚是打眼。
爲什麼呢?首先,宮裡帶出來地侍衛,穿着打扮就不同於一般人,我們換了衣服他們可沒換;其次,像劉嬤嬤這樣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多半身材發福。凸肚挺胸,腰肥臀大,裝成男人很搞笑地。不像我和小蓮,頂多是帶點女氣的羞澀少年。
街上要飯的倒沒有劉嬤嬤說的那麼多,但街邊也時不時地能看見一個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前面放着破碗地傢伙。路上的行人中穿着光鮮的少,衣衫襤褸的多,不管衣服如何,個個臉上愁雲密佈。這災荒之年,災荒之地,老天爺剝奪走了人間多少笑顏和歡樂。
在兩個災民安置點轉了轉,施粥的大鍋前依然排着長長地隊伍,我特意繞過去看了一下,粥還比較濃稠,雖然老是吃粥容易餓,但總比空着肚子,或啃樹皮。甚至賣兒賣女要強得多。所以災民們還比較安靜。沒有出現鬧事的現象。
想到皇上小小年紀就千里奔波,到處跟那些富戶募捐。以維持每個受災縣至少有兩個災民點,也就是有兩個施粥點,已經很難爲他了,他不過是個未滿十六歲的少年。
這時,人羣中一聲嬰兒的啼哭引起了我地注意,是從等着施粥的隊伍中傳出來的。我走過去一看,一位懷抱嬰兒地年輕母親正掀起衣服試圖給孩子餵奶,可是孩子擺動着小腦袋不肯吃,只是不停地哭鬧。
周圍有人說:“奶都不吃,是不是病了,你摸摸看他發燒了沒有?”
婦人在嬰兒的額頭上試了試,隨即露出了驚慌之色。
“快找大夫看看,這麼點小孩子,這麼熱地天氣,很容易中暑地。”
“可是我……沒錢,家裡都淹了。”婦人的聲音中已經帶着哭腔。
“你男人呢?”
“我沒男人。”
人羣面面相覷,沒男人,這是什麼話?難不成這孩子是個私生子?
一張張本來充滿關切地臉,現在變成了怪物像,有的甚至扭過頭去跟同伴竊竊私語。
我看不下去了,對於我這個生不出孩子的女人來說,孩子是有福氣的人才有地,那是老天爺的恩賜,再珍貴不過----哪怕他是私生子。
如果老天爺肯賜給我一個私生子,我會感激涕零的。
“抱着你的孩子跟我走,我帶你去看大夫。”我對那個看上去年紀比我還小的媽媽說。
“我沒錢。”她小聲囁嚅。
“快跟人家走吧,她肯帶你去,就是肯替你出錢了。”幾個大媽攛掇着,看來,議論歸議論,也還沒那麼冷血。帶着母子倆走到一家醫館門前,那裡早已人滿爲患,而且多數都是抱小孩的婦女。
我的心沉了下去,心裡不住地祈禱:老天爺,您要降什麼災劫都好,就是千萬別拿孩子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