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篤,篤篤篤”
“誰呀?大半夜的,還讓不讓人睡了。什麼鬼地方這麼沒規矩,要在咱們宮裡這樣,早叫人扔出去了。”
“小蓮,別講那個字,沒的叫人得慌。”
“嬤嬤,原來你膽子這麼小。”
“你小聲點,我是怕嚇着公主了。”
“公主晚上睡眠淺,這會兒早醒了。”
既然猜到我已經醒了,我便掀開紗簾問:“誰來了?”
“公主,是奴才。”
我朝牀下跪着的人看了一眼,依稀記得是常在琰親王跟前走動的太監之一,名字好像叫:“長歡?”
“多謝公主還記得奴才的賤名。”
“這麼晚了,你偷偷跑到這裡來,有什麼事嗎?”
“奴才是來帶公主走地。”
“你說什麼?”我還沒回話。小蓮已經忍不住驚叫。
“小蓮。閉嘴。你想把外面地人都喊起來啊。”劉嬤嬤低聲制止。
側耳傾聽窗外地雨聲。似乎已經住了。若要走。這會兒倒是個機會:夜深人靜。大雨稍停。
只是。單單一個太監肯定不敢。也沒有理由。帶走王爺最重要地人質。於是我問:“是誰派你來地呢?”
“宋大人。”
果然是他,除了他我也實在想不起別的人了。
那麼,“出宮的一應手續,你們都辦好了?聽說最近不僅宮裡得嚴,城裡也在宵禁,我們要是半道被抓回來,可就糗大了。”
“公主只管放心,大人都安排好了。”
“你們大人現在人在哪裡呢?”
“這個嘛”,長歡忽然吃吃地笑了起來。
我點頭道:“明白了,這個辦法好啊。把王爺絆得死死的,不到明早不會理事。”
小蓮聽得一頭霧水。劉嬤嬤是宮裡的老人,有什麼不知道的?當下也跟着咧了咧嘴。
這時候我想起來了另一個人:“章大人,還有他帶來的隨行人員,也跟着一起走嗎?”
長歡搖了搖頭:“恐怕不行,人太多目標太大,到時候反而帶累得公主也走不了了。再說,章大人留着也有留着的好處。可以倒打一耙,說王爺連夜轉移公主,以便繼續要挾太后,訂婚之說不過是緩兵之計。”
我撫掌道:“好計!難怪皇上對宋大人讚不絕口的,宋大人真是個人才啊,這一招釜底抽薪,弄得你們王爺啞巴吃黃連,跑了人質不說,還賺了個欺瞞太后的罪名在頭上,唉。”世上最難防地就是家賊。琰親王功敗垂成,全在他養了一條迷人的狼。
“那公主趕快收拾一下,奴才到外面等着。”
長歡說完就出去了。劉嬤嬤還有點猶豫:“公主,這人靠得住嗎?”
小蓮年輕血性,當即衝口道:“不管了,能走幹嘛不走,就算半道抓回來,有太后在。難道他還敢殺了公主不成?”
劉嬤嬤兀自不放心:“不是這意思,我是怕這人根本是渾水摸魚,萬一,他要是漢奸,替匈奴人做事地呢?如今兩國正在交戰,匈奴人也肯定放了不少探子過來,他們不難打聽到公主在本朝的地位,說實話,擄了公主。比擄了皇上還管用。擄了公主。等於掐住了太后的咽喉,要她給什麼就給什麼。對太后來說,公主纔是無可替代的。”
我忙掃了劉嬤嬤一眼,她這話,在我面前說說還無妨,要是被皇上的人聽了去----比如長歡,他是宋方的人,也就等於是皇上的人----再傳到皇上耳朵裡,他會怎麼想?“公主纔是無可替代地”,言下之意,皇上就是可以替代的?
不過現在也不是糾纏這些細節的時候,我站起來道:“我們走吧,小蓮說得對,不管怎樣,先走了再說。”
小蓮攙着我就往外走,劉嬤嬤跟在後面低聲咕噥:“萬一這個長歡是匈奴人派來的呢?”
我回頭道:“你們倆放機靈點就行了。別又像上次那樣,要押我回京,結果做賊的遇到剪徑的,反幫了別人的忙。”
兩個人羞慚地低下頭,劉嬤嬤再也不敢嗦什麼了。
一趟逃跑之旅,本來以爲會險象環生的,誰知竟順順當當,出宮暢通無阻,出城也有驚無險,最緊張的時候也只不過被城門口的守衛掀開簾子看了看。
當時還是凌晨,天本來就陰陰地,光線昏暗得很。我穿着男裝,這回不是牛車布衣,而是高頭大馬的玉面公子,官爺們幾乎沒問什麼就放我們走了。
我猜,這會兒琰親王根本沒發現宮裡不見了人質,他還在溫柔鄉里擁着他的愛人沉沉入睡呢。要安慰“傷心自殺”地愛人不是那麼容易的,沒有幾次揮汗如雨的刻骨纏綿,怎麼表達最真心的歉意,和最深沉的愛戀?
至於定親之議明日還提不提,就要看今晚的交媾,對不起,是交流,成不成功了。如果琰親王能用行動很好地證明:本王跟她訂婚只是爲了江山社稷,一點兒感情色彩都沒有滴,我地心和身體只屬於你,我的血,和那啥,只爲了你而奔涌!說不定,這婚能照訂。
愛人和我這個掛名未婚妻,有衝突麼?
“公主,你笑啥?”小蓮眨巴着眼睛湊過來問。
“就要見到皇上了,公主當然高興。”劉嬤嬤一副過來人的模樣。
我笑着問她:“你不是擔心我們等會一掀簾子,見到的是一身羊羶味、滿臉絡腮鬍子的黑大漢麼?”
劉嬤嬤不笑了:“您就不擔心嗎?”
我朝車窗外看了看:“應該不至於,匈奴人捉了我,怎麼出關啊?現在邊境早就封了吧。”
從敵營順利逃脫讓小蓮歡喜不盡,故而還在打趣:“若真是匈奴人把公主捉了去,奴婢只怕他們根本捨不得和太后交換,會留下來做壓寨夫人。”
劉嬤嬤嘴一撇:“拉倒吧,還壓寨夫人,你當人家是土匪呀,現在匈奴人可成了氣候。聽他們去過匈奴的人回來說。匈奴的狼主已經不住帳篷了,學我們漢人蓋起了宮殿。他的大小老婆也有名號,叫某某瘀氏,大老婆叫大閼氏。”
“那咱們公主過去,不知能不能混個大閼氏噹噹?”
“砰”,小蓮的頭上狠狠地捱了一顆爆炒栗子,劉嬤嬤板起臉教訓道:“公主是何等身份,容得你亂開玩笑。”
我忙笑着說:“沒事地啦。小蓮也是看我們坐車太悶,想活躍一下氣氛。”
小蓮噘着嘴,摸着自己地頭嚷:“就是,還是公主最體恤下人了。”
劉嬤嬤搖着頭道:“公主,您這樣會寵壞她們的。我輕嘆:“還不知前面等着我們地是什麼呢?能笑的時候,多笑幾聲吧。”
並非不擔心情況有異,母后在京城執掌朝政,我成了最搶手地肉票,除非回到母后身邊,否則在哪裡都是不安全的。即使,在皇上那裡。
如果皇上戰敗,匈奴人照樣可以擄了我要挾母后。母后爲了我。要她交出整個江山都不會猶豫。到那時候,也許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儘早結束自己的生命。
母后爲了女兒什麼都可以付出,我卻不能如此自私,不管是讓母后背上千古罵名,還是讓萬千百姓爲了我一人而身陷水火。都是我不能容許的。
我靠在車壁上,慢慢閉上眼睛。
小蓮在我耳邊輕聲問:“公主,您睡着了嗎?我們走得太匆忙,連條毯子都沒帶,這雨又下起來了,還夾風夾雨,冷颼颼的,萬一着涼了可怎麼好?”
她想解下自己穿的衣服給我蓋上,可裡面只有肚兜。我伸手替她掩上道:“別。萬一真地把我們拖到匈奴人那裡去了,就你這樣子。我還沒成壓寨夫人,你倒先成了。”
劉嬤嬤敲着車門問:“趕車的,這裡是哪裡?你到底要把我們帶到哪兒去啊?”
沒有迴音。劉嬤嬤還要敲,我搖着頭說:“算了,這麼大的風雨,前面聽不見的。我們最好還是安分點,讓他們抓緊趕路,現在宮裡應該已經發現我們走了吧,要騎着快馬來追,不見得追不上。”
劉嬤嬤和小蓮都不言語了,車窗外的雨卻越下越大,我心裡煩悶不已,爲了未知的前路,也爲了這惡劣的天氣。
只有雨還好一點,再加上大風的話,即使沒有追兵,我們也走不了多遠。
突然,車身劇烈地搖晃起來,然後,咣噹一聲,歪歪地停住了。
“怎麼啦怎麼啦?”劉嬤嬤和小蓮一起奮力捶打車門。
車門終於開了,一張陌生男人的臉帶着惶恐和歉疚說:“公主,我們的車陷進泥坑裡了,恐怕得麻煩您先下來。”
小蓮低頭看着地上地泥濘,皺着眉說:“這個樣子,你叫公主怎麼下?好歹找東西墊一墊呀,沒別的,稻草也行。”
那人朝四周看了看,“沒見哪裡有稻草。”
“沒有你不會去找啊。”
“算了,小蓮,都什麼時候了,還講究那些幹什麼,快把車子弄起來是正經。”我一腳踏進泥水裡,腳一下子就嚐到了涼意。
當年逃荒時的情景又回來了,離開家鄉地那一天,跟着父親高一腳低一腳地往前走,父親身上背了很多東西,還要攙奶奶,我只好自己走。
即使做了公主,仍會有許多意想不到的窘境要面對。我現在是真正的“前不巴村後不着店”了,既做不成皇宮裡高高在上的公主,也不再是西京備受呵護的高級人質,我是一腳泥一頭水的落湯雞一隻。
母后啊母后,皇上啊皇上,琰親王啊琰親王,狼主啊狼主,你們誰來都成,拯救我於泥水中吧。
更正,狼主來不成,我是把愛國放在首位地,爲了國家利益,可以把個人的生死置之度外,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