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見到太后的時候,我發現正如嬤嬤們所言,我的一切擔心都是多餘的。在我們彼此看見對方的那一剎那,就已經確定了對方的身份。
因爲,我分明是更年輕一些的她,她則是年老一些的我。
沒有任何猶疑,她緊走兩步將我擁入懷中,聲淚俱下地說:“感謝老天,娘終於見到你了。”
“娘!”
“我可憐的孩子,娘對不起你,對不起你!”
“沒有,娘沒有對不起我,娘也是身不由己,一切只能說是命運的撥弄。”
我們抱頭痛哭,熱淚如傾,衣衫盡溼。
隨侍的宮妃和女官們紛紛抹着眼淚上前勸解:“太后,小姐已經來了,這是天大的好事啊,您千萬別哭壞了身子。”
地下早已黑壓壓地跪成了一片,哀求之聲不絕於耳,可是哪裡勸得住?囤積了十七年的淚水,十七年的傷痛與絕望,怎能不盡情宣泄。
最後,還是劉嬤嬤上前進言道:“太后,小姐身子弱,又經了兩個月奔波勞累。不瞞太后,進宮之前,我們把她帶到溫泉館將養了兩日纔敢領來見您的,再這樣哭下去,奴婢怕小姐承受不了。”
聽見這番話,太后才住了淚,緊張地盯着我的臉問:“你身子不好,是不是有什麼病?要有就趕緊請太醫治。”
我忙聲明:“我沒病啊,就是路上到處投宿,我認牀,晚上睡得不好而已,沒事的啦。”
“那我們快吃飯,吃完後帶你去孃的寢宮,娘陪你睡,好不好?”
“好的,謝謝娘。”
這天晚上,和娘一起躺在她那張金碧輝煌的大牀上,說實話,我更睡不着了。娘也沒睡着,我們分頭講自己這些年的經歷,當然主要是我在講,娘在聽,時不時地問上一句。
聽得出,即使時隔多年,娘對爹仍然深深懷念,說起當年短暫的婚姻生活,聲音幾度哽咽。他們的離奇遭遇,其實比我和子孝的猝然分手還要慘,因爲,我們還是明明白白地分手,還有機會道別,他們卻是不明不白就天人永隔。生離的悲痛,比死別更叫人肝腸寸斷,死別還能一了百了,生離卻要活活地承受相思之苦。
當我把爹的臨終遺言說給她聽,她更是傷心欲絕、淚流不止。我趁機跟她提出:“娘,我們把爹的墳遷到京城好不好?這樣我們還可以去祭掃,若留在老家,這一輩子恐怕都沒機會掃墓了。爹想了娘一輩子,生不相守,若死後能得到孃的拜祭,他在九泉之下一定會感到欣慰的。”
娘哭着點頭道:“好的,就依你。”
孃兒倆又抱頭痛哭了一場後,她擦乾眼淚問:“你後來的婆家是怎麼回事?看崔總管派人送來的書信,說臨走之前已經讓你和那家了斷關係了是吧?”
我遲疑了一下才說:“是的,說起這個,就要感謝娘了,在我最走投無路的時候,是您派去的人解救了我。”
我把子孝納妾的始末說了一遍,娘聽了很憤怒:“他們家居然這樣對你,真是豈有此理!你放心,我一定會爲你討回公道的,所有曾經對不起你的人,我都要他們付出代價!”
我嚇了一跳:“娘,您打算怎麼做啊?”若早知道娘會這樣較真,我什麼都不會說的。我在婆家受了委屈,見到親孃時忍不住傾訴一下,原沒有其他想法,倒到苦水就完了。
娘不會一怒之下殺了子孝吧?
娘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過來問我:“你希望娘怎麼做呢?”
我忙表明態度:“我什麼也不想做。我的意思是,算了,何必跟他們計較呢?反正我現在跟張家也沒關係了,他家納不納妾都與我無關。”那封休書,我估計是崔總管他們早就準備好的,依子孝最後的表現,在休書上簽字按手印也應該不是他的本意,而是被迫的。
不管怎樣,這事已經過去了。我就算一輩子跟子孝毫無瓜葛,也希望他能一生平安,至少不要因爲我而遭遇什麼意外。
“他家這樣對你,你真的不介意?”她再三追問。
“不是不介意,而是,老天爺已經補償我了。娘,就當爲女兒積福吧,不要降罪張家。”
娘把我攬入懷中:“好吧,都依你。娘向你保證,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欺負你。你會成爲天佑皇朝最尊貴的公主,只要是你想做的事,娘都會替你辦到。只要是你想要的東西,娘都會替你弄到手。娘虧欠你實在太多太多了,娘會用後半輩子好好補償你。”
“娘,您沒虧欠我,我也不需要補償,其實,這輩子還有機會見到娘,能像這樣跟娘躺在一起談心,老天爺已經很厚待我了。”
“我可憐的孩子。”臨睡之前,她還是一聲聲這樣叫着,雖然我明明已經成了天下最幸運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