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雪域城都在劇烈的搖晃,鳳婧衣剛剛跑進城內,城門也開始接着坍塌,而對面懸崖上的蕭昱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消失在對面的城池,無能爲力去阻止。
那是他的妻子,他的皇后,卻在這樣的生死關頭,與另一個男人生死相依,而他卻只能遠遠看着,什麼都做不了。
鳳景扶着有些搖搖欲墜的人,看着對面漸漸陷落的城池,心痛卻又憤怒。
他心疼阿姐此刻的處境,卻又憤怒她竟這般不顧生死,爲救夏侯徹而回去。
自大夏回來之後,她也從來不向任何人提起過大夏的一切,更不曾提及過夏侯徹的名字,可是現在想來,其實早在那個時候,那個人就早已經藏在了她的心裡。
可是,一直以來她都是會處處以大局爲重,會知道什麼是什麼是錯的人,可是爲什麼這一刻,她卻什麼都不顧了,甚至連命都不顧了。
他不懂,怎麼也不懂,那樣的一個人爲什麼會讓她變成了這個樣子,甚至不惜背棄這樣一心爲她的蕭大哥,也對那個人動了心。
她的阿姐,以前不是這樣的人。
爲什麼就在短短的三年被那個人變成了那樣。
雪域城內,鳳婧衣穿行在不斷倒塌的房屋周圍,去往與夏侯徹約定的地方,可是前路被倒塌的房所阻,她只能從旁繞行。
好不容易找到了約定好的地方,可是眼前的一幕卻是她怎麼也不願意相信的,夏侯徹所在的地方已經房倒都已經倒塌了。
她慌亂地奔近,卻還哪裡找得到人,他重傷在身,腳又不能走……
這麼一想,她瘋狂地在廢墟翻找着,想找到一點關於他的東西,卻又怕會在這裡找到他。
可是,周圍的房屋都在搖搖欲墜地倒塌,她卻怎麼也找不到他。
“夏侯徹!”
“夏侯徹!”
她使勁了力氣地叫着他的名字,可是周圍的聲音卻輕易就將她的聲音給淹沒了。
突地,看到一處有一截布料,她快步奔了過去,飛快地扒開才發現是夏侯徹身上的鬥蓬,整個人一震更加不顧一切地朝着廢墟下面尋找,眼眶卻不爭氣地涌起淚光。
他一個人留在這裡,又行動不便,若是房屋倒塌的時候沒走開,豈不是……
她不敢想他是不是被埋在廢墟里,卻又只能在這裡繼續找下去,她從來沒有如此害怕過,怕到連整顆心都在發抖。
突地,背後有人出聲道,“你在那找什麼?”
她聞聲扭頭,卻看到要找的人拄着根木棍正站在不遠處,微擰着眉頭瞧着她。
鳳婧衣愣一陣,擡袖拭了拭眼角的淚,清楚地一看他還是在那裡,於是起身飛快地奔了過去,驚惶未定地站在他面前,“你到底去哪裡了?”
夏侯徹薄脣微勾,沒有說話卻是一把將她拉入懷中緊緊擁着,“我以爲,你不會回來了。”
她一次又一次因爲南唐和北漢的種種而拒他於千里之外,這樣的關頭回來就意味着跟他一起送死,也許就算她想來,也被會人攔下。
其實,他倒也真希望她不要再回來的,畢竟現在這裡已經是險地。
鳳婧衣被他按在懷中動彈不得,半晌之後說道,“城外的吊橋斷了,我們走不了了。”
好在,她總算趕在橋斷之前趕回來了。
“走吧,這裡不能久留了,再找找有沒有別的路。”夏侯徹鬆開她,鎮定地說道。
他不想死,也不想她跟着一起死在這裡,就算沒有出路,也得想盡辦法回去纔是,否則兩個孩子可就再無人照顧了。
雖然他之前看過公子宸畫下的地圖,可是現在雪域城裡的地圖,可是現在已經面目全非的雪域城,連他也很難分得清哪裡是哪裡了。
直到天黑,雪域城已經化爲一片死寂的廢墟,兩個人也不得不先暫時找地方歇下來。
鳳婧衣忙碌着找東西生了火,從廢墟之中翻找出了還能用的食物,用火烤熟了充飢。
萬籟俱靜,靜得彷彿全世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你傷還好嗎?”鳳婧衣問道。
“無礙。”夏侯徹道。
鳳婧衣沉默了好一陣,望着面前跳躍的火光道,“對不起,我沒有能先送你出去。”
如果先送出去的是他,也許就不會到這個地步。
“要先送走的是朕,朕纔會恨你。”夏侯徹道。
如果是他先出去,她一樣會跑回來救那個人,如今這樣在這裡的人就會是他和她,而他卻只能在對面乾着急。
“可是,我們有可能,再也出不去了。”她嘆息說道。
夏侯徹伸手拉住他,堅定地說道,“一定會出去。”
他不能死在這裡,更不能讓她跟着他死在這裡,他不要什麼死生相隨,只要好好活着在一起,死了可就什麼都沒有了,更何況還都放不下他們的兒子。
她笑了笑,應道,“嗯。”
他們說好了要一起活着回去的,現在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還是能想辦法離開這裡的。
夏侯徹靠着斷壁,伸手拉着她坐在自己邊上,道,“看到你們一起走了,朕是真的害怕了,怕你這一去再也不會回來。”
那時候,他希望她不要回來好好活着,卻又希望她能回來找他,讓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她心中是有他的。
他的害怕,從來都是因她而生。
“對不起。”鳳婧衣有些自責地道。
她欠了蕭昱太多,不能拿他的命再冒險,可那個時候她卻是已經打定了主意會再回來找他的,不管會一起面對什麼,這個念頭是堅定的。
他們之間的心思,也每每只有在絕境之下才會顯露出來,大約也只有在這樣的情況下,纔會真正坦露自己的心事。
“婧衣,你我之前,當真要這樣一輩子都只能相思相望嗎?”夏侯徹有些痛心地問道。
他知道,以他們兩個身份,要再走到一前,無疑是很難的,可是隻要她自己點頭了,再大的困難也都不是困難了。
“我不知道,但是那一步,我走不去,也不能走出去。”鳳婧衣道。
她當然知道他的情意,可是這世上的東西,不是想擁就一定能擁有的。
夏侯徹深深地沉默了下去,這樣的話題再繼續下去,他們勢必又會演變成爭吵的局面。
這樣難得的相依時刻,他不想浪費在爭吵上。
雪域城內,一夜死寂。
雪域城外,對面懸崖上的人卻也沒有一個能安眠的,白笑離帶着夏侯淵的遺體離開了,九幽也隨之走了。
青湮和沐煙帶着人尋找着雪域城的另外入口,雖然不知道里面的人現在是死是活,但總要找進去看看。
蕭昱重傷在身,雖然得了淳于越醫治,但短期之內也不能再奔波,可是站在窗口就那麼看着對面的雪域城從天亮到天黑,天黑到天亮,時間都漫長得像用盡了一生。
阿婧,你怎麼可以如此殘忍,就那樣義無反顧地去到了他的身邊。
你到底要我怎麼做,到底要我怎麼做才肯重新回到從前,回到只有你我的時候。
“蕭大哥,你的藥。”鳳景端着藥過來,看他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窗邊,凝視着雪域城的方向。
他永遠都忘不掉,這個人看着阿婧決然而去的背影之時,眼中刻骨鑽心的痛楚和落寞。
可是,阿姐卻沒有看到。
蕭昱回過神來,接過了他遞來的藥碗,問道,“派出去找路的人,有消息回來嗎?”
雪域城的吊橋一斷,就派了所有的人去找其它進入雪域城的入口,可是他有傷在身,被淳于越一再勒令留下靜養,便也只能在這裡等着消息。
“還沒有,附近都找了,除了那斷掉的吊橋,再沒有第二條路過去。”鳳景道。
可是,中間又隔着那麼遠的懸崖,就算是輕鬆絕頂的人,也難以從中間越過去。
“繼續找吧。”蕭昱道。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無論如何也不能將她留在那樣的地方,和那個人在一起。
“你留在這裡好好養傷,我帶人去找。”鳳景道。
“你一直留在這裡,南唐的朝事怎麼辦?”蕭昱道。
他初登基沒多久,大權未穩,他這樣一直逗留在外,總不是好事。
“墨嫣姐會照應着,不會有什麼大事,先找回阿姐要緊。”鳳景道。
如今皇姐生死未卜,他又重傷在身,他又如何能在這個關頭離去。
蕭昱想來他也是放心不下,南唐有墨嫣照應,她一向做事穩重,應該沒什麼太大的問題,便也不再多勸了。
“蕭大哥,你留在這裡養傷,我再帶人去找路。”鳳景說着,披上鬥蓬準備離開。
“好。”蕭昱道。
鳳景出門,帶着況青和幾個南唐帶來的親信,直到走到了荒無人跡的懸崖邊上,他定定地看着對面的雪域城良久。
“況將軍,幾位大人,這幾日你們都各自帶人尋找進雪域城的路。”
“是。”幾人齊聲回道。
“不管是誰,找到進城的路,請先通知朕。”鳳景沉聲道。
“這是自然。”況青說道。
鳳景轉過身,望向空青鄭重叮囑道,“朕是說,找到了路,只通知朕一個人。”
況青怔了怔,他很清楚地看到這個南唐小皇帝眼底一閃而逝的森冷殺意。
這樣的殺意,自然不會是針對皇后娘娘,恐怕是因大夏皇帝而起的。
如今大夏皇帝重傷在身,身邊又沒有人,正是下手的好機會,雖然這也是對北漢有利的事,但想想這樣趁人之危,卻又總覺得有些不太光彩。
“唐皇,這樣……是不是不太好?”他道。
“有什麼不好?”鳳景遙遙望向一片廢墟的雪域城,語聲森涼,“只有他死了,纔是永絕後患。”
只有他死了,皇姐會徹底斷了念想,不會再想離開南唐,離開北漢。
縱然阿姐可能會恨他,但他也絕對不會放過那個人。
況青沒有說話,但也沒有再表示反對,只是依言各自帶着人尋找雪域城入口去了。
鳳景吩咐了其它的人派人跟着青湮和沐煙帶出去的人,讓他們有消息及時回報。
原本也沒有想過要在這樣的時候找到他們下手,可是阿姐那樣的做法,卻讓他生出了這樣的想法,那個人一定不能再留在世上。
也許,當初對那兩個孩子,他就不該手下留情只是送走的。
黎明的雪域城,寂靜而寒冷。
火堆已經柴火已經燃燼了,鳳婧衣睜開眼睛,聽到邊上的人呼吸有些異常,探手撫了撫他額頭,滾燙得溫度讓她不由皺了眉頭。
他本就重傷在身有些虛弱,加之又在這樣的冰天雪地裡,那就是鐵打的人也會病倒了不可。
她起身給他蓋好了鬥蓬,快步離開去城裡,看能不能找到能用的藥和食物收集起來,他們要想活着出去,沒有這些東西是不可能撐到出去的時候的。
可是遍地的狼藉,能找到的東西也寥寥無幾。
夏侯徹迷迷糊糊醒來,邊上已經空無一人,他有些怔然地坐在那裡,茫然地看着四周,一時間竟有些分不清,她回來找他到底是真實的,還是夢裡的。
他記得她是回來了的,可是這周圍卻又沒有一絲她來過的痕跡,他分不清哪些是夢境,哪些還是現實。
可是看不到她,卻又有些恍然她是在的。
他撐着站起身,環視着周圍的一片廢墟,直到看到空無一人的長街盡頭,一人緩緩走了過來,灰寂的眸子漸漸氾濫起明亮的笑意,也不顧一身的傷勢,便拄着棍子朝着那人走了過去。
鳳婧衣正在一邊走一邊看着包袱裡的東西,以防自己再有什麼沒想到的,結果一擡頭便看到已經走到自己面前的人。
“你……”
腳不是有傷,怎麼倒自己走了。
由於走得太及,人險些摔倒,好在她快步上前扶住了,“還有傷,你走這麼快乾什麼?”
“你去哪兒了?”夏侯徹急聲問道。
“去找些吃的和傷藥,你不是發燒了。”鳳婧衣一邊說着,一邊在包袱裡翻找着,可以用的藥。
“那你不說一聲?”夏侯徹吼道。
“你不是睡着。”鳳婧衣看着他怪異的樣子,頗是不能理解他一副氣沖沖的樣子是什麼意思。
“那你不叫醒朕?”夏侯徹道。
鳳婧衣沒好氣地倒出藥丸,塞進他嘴裡,沒好氣道,“吃藥!”
夏侯徹嚥了下去,想再說什麼卻又忍了回去,雖然氣她一聲不吭就先走了,可到底是因爲他出去找藥了。
鳳婧衣收拾好能用的東西,回頭瞥了他一眼,“還不走?”
“走不了。”夏侯徹道。
“看你剛纔跑挺快的,自己走。”鳳婧衣沒好氣地道。
她翻了小半座城才找到這些東西,回來還被他一通教訓。
“走不了,你扶我。”夏侯徹站在原地道。
鳳婧衣將掉在邊的棍子撿起,塞到他手裡道,“拄着走。”
說罷,一個人先走在了前面。
可走了幾步,又有些不放心地回頭去看,看到後面的人走了幾步,便在坑坑窪窪的地面險些摔倒,又快步折了回去扶住。
夏侯徹沒有說話,只是薄脣牽起了一絲得逞的笑意。
——
皇桑,你這麼撒嬌,你兒子知道嗎?
藥不能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