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失守,是必然的結果。
如同當年玉霞關破之後,南唐會亡國是一樣的結果,當初她是措手不及,纔將南唐拱手相讓。
如今,她是步步爲營在奪回故土。
南唐亡國之後,南唐宮廷一部分親信便化身爲百姓隱沒在了民間,分散在了南唐的各個城,大夏再怎麼兵馬強壯,但對於彭城卻沒有他們這些在南唐從小生活的人瞭解。
他們瞭解什麼地方利於隱藏,什麼地方易守難攻,什麼地方能切斷敵人後路,這一切都是大夏在彭城的守軍所想不到的,再者彭城到玉霞關的大營相距甚遠,兵馬馳援也是來不及的煨。
這一仗,鳳景必然是會贏,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後面的玉霞關纔是最大的難題,那本就是易守難攻的關口,且又有大夏的重兵把守。
而且,經歷彭城一戰之後,夏候徹肯定會有別的對策,而她現在並不知道他會做何打算紙。
但願,鳳景能在彭城撐過這個冬天纔好。
“素素,朕有事要去書房一趟。”夏候徹面目沉凝,起身望向沁芳道,“伺候你家主子好好用膳。”
“是。”沁芳垂首回道,與一衆宮人恭送聖駕。
鳳婧衣看着她帶着孫平等人離去,想來他這會兒也是沒什麼心情吃飯的。
沁芳打發了其它伺候的宮人出去,給她布了菜說道,“主子,下一步怎麼辦?”
“一會兒我親自給鳳景寫信,讓他先固守彭城。”鳳婧衣鄭重說道。
鳳景已經年少氣勝,現在連戰連捷,她只怕他衝動之下發兵玉霞關,那可就要吃大虧了,連番交戰,兵馬也需要時間休養生息。
畢竟,後面纔是真正的較量。
這樣的時候,便是公子宸相勸,他急於求成也不一定聽得進去,所以這封信必須她自己來寫。
“好。”沁芳說着,先給她盛了湯,布了菜。
鳳婧衣抿脣笑了笑,說道,“公子宸的下一步應該已經快了,我們也該幫傅美人一把了。”
邵皇后想要借刀殺人,且不說傅錦凰這把刀會不會讓她借,如今只怕傅錦凰願意,她也得讓她無刀可借了。
只要她沒有了可以利用的人,就不得不親自出手,只要她親自出手,而她就等着她出手的那一刻。
她在夏候徹的眼皮底下,主動出手找別人麻煩難免惹人懷疑,但若別人出手對付她,她只要爲自保加以利用扭轉局勢,那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還有一件事,奴婢倒是忘了。”沁芳低聲道。
“什麼?”鳳婧衣聞言望向她問道。
“青湮傳消息進宮說,要主子注意提防着楚王,但沒說什麼原因,只是覺得這個人有些可疑。”沁芳坦言道。
鳳婧衣聞言沒有說話,只是默然地點了點頭。
這是青湮的提醒,她一向警覺只怕是發現了什麼,不過她們與楚王府只是暫時的合作關係,將來是敵是友也不一定,誰都有點自己的打算,這並不奇怪。
不管怎麼樣,目前她們還不到和楚王府斷交的地步,她在這宮裡已經強敵環伺,她可不想這時候再加一個狡猾的楚王。
雖然不知道楚王還有別的什麼心思,但他對皇極殿那個皇位有野心是肯定的,只要他有這個
心思就行了。
沁芳抿脣望着她深沉的眼睛,問道,“主子,奴婢一直想問一句話。”
鳳婧衣一邊用着膳,一邊望了望她,笑道,“什麼話?”
“主子是真的會和楚王聯手置那個人於死地嗎?”沁芳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道,“真到那一天的時候,你下得去手嗎?”
那個人,自然指的是此刻皇極殿書房的夏侯徹。
鳳婧衣沉默地咀嚼着口中的飯菜,嚥下之後說道,“我不會殺他,我也殺不了他。”
若論及單獨的較量,她無疑是他的手下敗將。
而他們之間的較量,已經不僅是他們個人的生死,更關係南唐和大夏的生死,他有他不能退讓的理由,她也有她不能敗的堅持。
“主子……”
“但是,我會傾盡全力給楚王府一個翻身之機,至於最後他們誰勝誰敗,那就各憑本事了。”她平靜地說完,低頭繼續用膳。
沒有人知道,那冗長的沉默之後,她真正思量的是什麼。
夏候淵一直幫着她們,無非就等着她們事成之時的那個時機,而那一天……已經越來越近了。
沁芳望着她眉眼間一掠而過的森涼,心不由一顫,分不是清欣喜還是悲哀。
鳳婧衣一個人沉默地用完了早膳,擱下碗筷道,“再準備些吃的,我一會兒送書房去。”
她也該去試探一下,夏候徹對彭城之戰之後到底有何打算,才能讓鳳景他們有應對之策。
“是。”沁芳應聲,招呼了人進來收拾。
鳳婧衣起身進了內室,在書案後坐了一會兒方纔提筆給鳳景寫信,不再是以往那般姐弟之間的說話語氣,而是寫給一個南唐皇帝的信,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要他務必多聽公子宸等人的意見。
她知道鳳景金陵起兵,是以爲她遇害了心急報仇,加之最近連番戰捷,她實在擔心他會輕敵冒進吃虧。
南唐舊部親信兵馬就那麼些,一旦折損對將來的戰局都是極大的不利,所以她務必得讓他小心謹慎。
過了許久,沁芳打點好了外面方纔到內室見她。
鳳婧衣將寫好的信交給她道,“儘快設法送到彭城去。”
鳳景若是想趁着士氣高漲繼續發兵玉霞那就不妙了,這封信必須趕在他有那樣的念頭之前送到他手裡才行。
“是。”沁芳小心將信收起道。
“記住要小心宮裡的眼睛。”鳳婧衣認真叮囑道。
“奴婢知道。”沁芳笑着道。
這樣重要的東西,一不小心泄露出去就是人命關天的事,她自然得倍加小心。
鳳婧衣點了點頭,起身道,“吃的準備好了嗎?”
“已經好了,奴婢這就讓人去拿。”沁芳道。
鳳婧衣理了理儀容,等着宮人準備好了東西,方纔帶着前往書房。
孫平見着是她過來,連忙迎出來道,“鈺妃娘娘怎麼過來了?”
“皇上方纔還未用午膳呢,本宮讓人準備了些送過來。”鳳婧衣淡笑道。
“娘娘有心了。”孫平說着,領着她便往進走,“娘娘自己進去吧,奴才便不進去通報了。”
皇上準她自由出入皇極殿,再說皇上剛見完兵部幾個大臣,這會兒還在火頭上呢,他進去定然也沒什麼好臉色,不過對着鈺嬪娘娘,皇上想氣怕也是氣不起來的。
鳳婧衣微微頷首,道,“你也跟着忙了一早上,這會兒去用午膳吧,我走的時候再差人叫你過來。”
孫平聞言笑着躬身道,“謝鈺妃娘娘,奴才先告退了。”
他們這些伺候聖駕的,說起來在宮裡是最風光的,可是伴君如伴虎,皇上動怒的時候一不小心,輕則一頓板子,重則人頭都不保,皇上有事吃不了,睡不了,他們這些奴才就更要跟着受罪了。
書房內,一片沉寂。
夏候徹掃了一眼手中的摺子,煩燥地合起扔了出去,一手捏了捏眉心聽到有人進來不由怒聲斥道,“說了……”
一擡眼看到進門的人,語氣不自覺軟了幾分,“你怎麼過來了?”
鳳婧衣領着沁芳進門看到扔到地上的摺子,走近便躬身撿了起來。
“行了,你別動了。”夏候徹快步繞過長長的書案,一把將她扶了起來。
鳳婧衣將手中的摺子遞給她,說道,“你剛纔也沒吃什麼東西,我讓沁芳重新做了幾道。”
說着,讓沁芳將帶來的膳食一一擺上了桌。
夏候徹跟着她到桌邊坐下,原本沒什麼胃口,可她已經送到這裡來了,他又不好拂了她一片好意。
鳳婧衣一邊斟茶,一邊問道,“彭城的事,很棘手?”
“朕到底是低估了他們。”夏候徹擰眉說着,一語不發地接過了她遞過來的茶盞。
他沒有想到,南唐長公主竟然能讓南唐小皇帝死裡逃生了,還讓他成爲今日的心腹大患。
更沒有想到,南唐在投降大夏之時,會以那樣快的速度暗藏了那麼多的舊部兵馬。
果然,南唐投降大夏根本就是那南唐長公主眼見大勢以去保留實力的計謀,她知道當時與大夏硬碰硬是什麼局面,所以纔開城投降。
可是,暗中卻一步一步謀劃着,從大夏手裡奪回故土。
鳳婧衣抿脣淡笑,沉默不語。
夏候徹望了望她,問道,“你是認得南唐小皇帝的,可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鳳婧衣笑了笑,道,“已經多年不見了,他現在怎麼樣臣妾也不甚清楚,不過當初只是個喜歡玩鬧的孩子罷了,想來也是得知南唐長公主遇害,才這般起兵想要爲親人報仇吧。”
她神色平靜地說道。
夏候徹薄脣微抿,一聲不響地用着膳,沒有再說話。
“彭城的守軍也都是驍勇善戰的,這一戰敗得這麼快,難免有些蹊蹺。”鳳婧衣試着說道。
夏候徹斂目嘆了嘆氣,道,“沒有內鬼,自然也不會落到這個地步。”
“內鬼?”鳳婧衣問道。
“方湛上奏的摺子中已經說了,傅啓玉曾暗中與一些神秘的人秘密見面,其中似乎有北漢的人,如今已經將他押解回京了。”夏候徹道。
“傅大人身爲監軍,這樣通敵的罪名……”鳳婧衣小心翼翼打量着他的神色。
大夏在彭城兵敗,這個罪名必須要落在傅啓玉身上,否則讓夏候徹的人察覺到是因爲南唐有安排接應的人,那麼他們便會開始提防。
所以,只能讓他們以爲是傅啓玉通知泄露軍情,致使彭城落敗。
“這個老狐狸,盛京接連出事,他肯定是知道隱月樓的事情敗露了,所以想要另尋棲身之地,離開大夏。”夏候徹道。
傅啓玉自己清楚,他回了盛京不會有什麼好結果,怕是想趁着這樣的機會逃離大夏。
可是,他將也派去監軍本就是爲了支開他便宜行事,又豈會給他脫逃的機會。
鳳婧衣望了望他,問道,“皇上是想御駕親征嗎?”
夏候徹這樣縱橫沙場的人,甚少有吃敗仗的時候,如今他的兵馬竟然在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手裡一敗再敗,他怎麼可能坐得住。
夏候徹擱下碗筷,伸手拉住她道,“玉霞關有方湛在,朕放心,現在你和孩子要緊,別的以後再說吧。”
鳳婧衣抿脣淡笑,卻沉默無言。
五日後,正是晚膳的時辰,墨嫣一人提着燈籠到了清燈苑。
雖然表面上傅美人還是禁足,但因爲有皇后的屬意,侍衛便也沒攔着讓她進去了。
傅錦凰見她前來,知是皇后讓她傳話的,便摒退了秋月等人,直言問道,“什麼事?”
“皇后娘娘讓美人入夜之後到清寧宮來一趟,有事相商。”墨嫣道。
“什麼事,非要夜裡說?”傅錦凰冷然問道。
墨嫣望了望周圍,道,“清寧宮有耳目,有些話自然是要避着些。”
“我會過去的。”傅錦凰道。
如今她低人一等,自然得由着人呼來喝去。
“娘娘只要說是到清寧宮見皇后,侍衛也不會攔着的。”墨嫣道。
“知道了。”傅錦凰點了點頭,道。
墨嫣跪安離開,從清秋苑回清寧宮要經過一段僻靜無人的小路,她在周圍仔細打量了一番,望了望暗無星光的夜空,喃喃嘆道,“是個好天氣。”
入夜,佑大的大夏宮廷被寂靜的夜色籠罩。
傅錦凰獨自一人提着宮燈出了清秋苑,依約前往清寧宮,途經那條僻靜隱秘的小道。
“娘娘,我們奉命帶你出宮。”一道黑影掠至她身前,聲音清冷。
傅錦凰藉着燈光望了望面前蒙面的人,腳步微微後退,鎮定問道,“你奉誰的命?”
“奉閻王爺的命嘍!”一道戲謔的聲音自背後傳來,她正欲扭頭去看,已經被人一掌劈中後頸,手中的宮燈墜地,嘣地一聲燃了起來。
青湮望了望出手的人,有些惱怒。
沐煙卻快速將人裝進了麻袋,嘀咕道,“你給我快點,我還要趕回去睡覺呢。”
大半夜的不讓人睡覺,她哪裡有心情跟人客氣,還請她走。
青湮回頭望了望站在暗處的人影,朝沐煙道,“走。”
話音一落,兩人提着麻袋掠上了屋頂,消失夜色之中。
墨嫣從樹後走了出來,悄然將地上燃過的宮燈殘骸收拾乾淨,方纔趁着夜色回了清寧宮。
“墨嫣姑姑,你怎麼去了這麼久,好些了嗎?”宮人小聲問道。
墨嫣回到皇后寢殿外繼續守夜,道,“好多了,大約是下午吃了生冷的,壞了肚子。”
“奴婢去給你倒杯熱茶,你要是病倒了,還怎麼伺候皇后娘娘。”宮人輕聲說着,起身去了外面給她倒水。
墨嫣含笑道謝,而後側頭望向裡面的皇后寢殿。
傅錦凰在你安排的清秋苑被人救走了,皇后娘娘你明天可怎麼向皇上交待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