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天勤忽然跑到廚房要幫忙,宋大娘和宋怡都嚇了一跳。
這是自然的,這樣的富家公子,在自己家都得是有人鞍前馬後的伺候着,如今作爲客人,又怎麼能讓他動手幹活兒?
宋大娘雖然沒見過什麼世面,但是應該有的禮數她還是懂的,楊天勤的袖子還沒擼起來,宋大娘已經堅定的推着楊天勤出去了。
宋大娘:“楊少爺,咱們家的竈房可不比你們家的,這火燒起來,油煙可衝的很!您到外頭去歇着,我讓老大老二招待你!”說着就要去嚷嚷宋光和宋怡來招待楊天勤。
楊天勤看了正坐在竈膛前探出頭來看的宋怡一眼,趕忙道:“宋大娘,要吃煎餅的是我娘,您也知道我在家中想做都做不成,今兒個有機會,我倒是想學學,往後回了府裡,還能給我娘做上幾回解饞啊!”
宋大娘還是搖頭:“煎餅這東西又不是啥寶貝,夫人要吃,處處都能吃着。您別再說了,這裡油煙重,您還是去外頭吧。”
宋大娘怎麼說都是長輩,此刻對着楊天勤都用上了敬語,未免有些太過卑微。楊天勤微微皺眉,目光還是不經意的望向了後面的宋怡。
宋怡擡着頭望了一會兒,見到楊天勤不肯離開,起身走了過來:“楊公子,不是我娘爲難你。別說你了,就是我二哥在家裡都捨不得讓他做事兒的,您是客人,自然是沒有道理讓客人下廚的。您要是執意這樣,我娘可得把這件事情記掛着,只怕晚上都睡不好了!”宋大娘連連點頭。她老實了一輩子,如果覺得有什麼事情做得不妥當,當真會一直記掛着。人上了年紀,實在不易操心過度。楊天勤表示理解,雖然他極力的想幫幫忙,讓宋怡看到自己並非一個只會死讀書的無用書生,但是再這麼堅持下去,只怕會弄巧成拙。
最後,楊天勤只能無奈的點點頭。天氣冷,他的的袖子只挽起來一點就覺得冷了,看宋怡將兩條胳膊都露出來,楊天勤覺得,這必然是十分的冷了。
宋怡敏銳的察覺到了楊天勤的目光,她微微垂首,目光落在自己光在外面的兩條手臂上,臉忽然一紅,將兩條胳膊藏到了身後。
女兒家的身子,哪怕是一條胳膊,也不應當隨意被外人看到的。
楊天勤的目光因爲宋怡的一個動作而怔了怔,那一刻,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唐突,神情緊張的目光上移望向宋怡。
宋怡哪裡還會看他,轉身已經走回到竈膛前坐下,竈膛的火光映照在她的臉上,好看極了。她並不看楊天勤,伸手加了一個把子將火燒旺,道:“楊公子,就快該燒出油煙了,您還是先出去吧。”
楊天勤尷尬一笑,點頭應下。沒能過來幫忙,他終究還是有些沮喪的。
因爲楊夫人和楊天勤的離開,堂屋裡的氣氛活絡了不少,宋光和宋勵都在招待客人,因爲楊天勤衣着光鮮富麗,行爲舉止又優雅得體,不少嫂子都偷偷看他。
這些行爲都被在場的男人看了去,可他們也只是笑笑,不做真想。
楊天勤被一雙雙眼睛看的有些不自在,腦子裡忽然就想起了不遠處的竈房裡正在燒火的那個姑娘,好像那把火不是點在竈膛裡,而是點在他心裡。讓他心裡也跟着生了一把火。
見到楊天勤出來,宋勵爲他拖了一張椅子。
在這裡,應當也就只有宋勵能與楊天勤說上幾句。宋勵先是看了一眼後院的方向,問道:“我大嫂還在與楊夫人說話?”
楊天勤笑了笑:“是啊,娘平日裡似乎也不怎麼愛說話,不知怎的,今日來了倒像是找了個能說話的伴兒似的。”
宋勵又看了一眼後院,有些心不在焉:“是這樣啊……”
楊天勤也有些心不在焉,兩個心不在焉的人又能聊些什麼?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話,竟然也不覺得無聊。
宋光和村裡的幾個漢子都是一起做過農活幹過工匠獵過野獸的兄弟,招呼起人來竟然也有了些一家之主的風範,只是說話間,他幾次瞧見宋勵往後院的方向看,笑容仍舊是那個笑容,但是目光裡,總是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東屋的房間緊閉着,容景之坐在東屋的桌前練字。他纔是真正誰也不用招待的人,獨自佔一間,悠閒又自在。
時間一晃而過,很快就到了中午。宋大娘和宋怡都是下廚房的好手,一桌子的菜,葷素搭配,加上宋怡專程撈出來的煎餅,幾張長木桌拼在一起,圓滾滑溜的湯圓鍋子端上桌,當真是與年三十的晚上沒有差別了。
上座自然是讓給了楊夫人,楊天勤陪同坐在一旁。宋家算是主人家,坐在陪席,而跟着過來吃飯的幾戶人家也沒想到這簡單的一頓飯變得這麼正經八百的。
湯圓都是男人包的,楊家人來之前就已經開吃了些,只是後來覺得湯圓過於寒磣,這纔將它挪到午飯一起吃。
現在這一桌子的菜,可當真是豐盛,雖然比起楊府裡此刻的宴席菜餚差了十萬八千里,但是在楊家母子眼裡,這一頓飯比在家中吃的要順暢的多。
原本以爲大戶人家的夫人應當是不苟言笑看不起他們這樣的村民的,但楊夫人行爲舉止一直頗爲有禮,更不曾輕視任何人。見到大家只是盯着那還沒吃痛快的湯圓,先生笑了笑,說了一句:“這湯圓可滾得實誠!要做生意可不得賠死了!”
一句話將氣氛熱絡起來,隨後又說了幾句客氣話。雖說不至於讓大家變得像剛纔一樣大笑大鬧的放肆,輕鬆的吃飯是沒問題了。
宋怡很細心的將一張圓圓的煎餅分成許多小分,她想大戶人家的夫人吃東西都該是斯斯文文的,所以纔有了這個小心思。很顯然,楊夫人十分喜歡她的細心,加上宋怡的廚藝不錯,煎餅做的鮮香無比,若有似無的肉沫既不會讓人覺得油膩,更不會淡癟無味。
楊夫人一連吃了三塊,楊天勤在一旁誇張道:“娘,你今日的胃口也太好了,往日不是什麼都吃不下的麼!莫非這煎餅真這麼好吃?”楊天勤做出一副將信將疑的樣子,捏着筷子去夾煎餅,哪曉得筷子還沒碰到煎餅的一個角,真個盤子都被楊夫人端起來放到了一旁。
楊夫人:“味道好了,胃口自然就好。你這話說的,聽着就不舒服,好東西吃了也塞不住你的嘴,還是別吃了。”
桌上傳來了笑聲,就像是真正的一家人吃個年飯開些小玩笑,楊天勤做出一副驚訝狀,旋即又像是賭氣一般,非得夾到那塊煎餅似的。
“我這個還沒有吃過,楊公子細化的話,我再去做一些。”就在楊天勤覺得自己的娘明顯變得開心了些,準備將氣氛更加活絡的時候,一隻柔柔的手夾了一塊自己碗裡,尚且乾淨的煎餅放到楊天勤面前的碗裡。
楊天勤早就愣住了,宋怡原本是笑盈盈的,沒想到楊天勤是這樣的反應,她想自己到底是唐突了吧?都放到自己碗裡了,就算不曾碰過,那也不好夾給一個男子。
哎呀哎呀,真是欠考慮!宋怡覺得自己的舉止有些出格,可是反應過來又已經晚了。事實上往年吃年飯,家裡人都會相互佈菜,她早就習慣了。
宋怡尷尬的笑了笑:“是我失禮了……楊公子,我給你換一個碗吧。”宋怡伸手就要把楊天勤面前的碗放到自己面前然後重新給他拿碗。可是楊天勤的速度更快,抱着自己的碗輕輕一轉身子,靈巧的夾着煎餅咬了一口。
麪皮兒是酥脆的,裡面伴了些味道鮮美的肉沫,當真是好滋味!
楊天勤:“好吃!”
宋怡已經羞紅了臉,低下頭去。
楊家兩位貴客都說好吃了,其他人也好奇了——煎餅啊,當真這麼好吃?遂一個個去夾,逐一品嚐。
嘿,還真是奇了。這煎餅家家戶戶都做,可不曉得爲啥,他們就覺得今兒個在宋家吃的這宋怡妹子做的煎餅,味道就是不一樣。
楊天勤連連稱讚,宋怡的臉也越來越紅,楊夫人將宋怡的反應都收入眼中,伸手給了楊天勤一下:“吃沒吃相坐沒坐相!你這模樣還不如宋姑娘!”
這已經是今天第二次被自己的親孃貶低了。
楊天勤眼珠子一轉,大概明白自己的孃親這般貶低自己愛護宋怡的意思了。早先燒在心裡的一團火轟的一下更旺了!他輕咳兩聲,將自己碗裡原本屬於宋怡的煎餅吃了個乾淨,總算是恢復了翩翩模樣,正經道:“真是對不住,好吃的都失態了。”
此句一出,大家都跟着笑了起來,明顯又比剛纔要活絡。楊夫人好氣又好笑的看着自己的兒子,伸手點了點他的額頭:“不省心的東西!”
楊天勤也不辯解,兀自給自己又夾了一塊煎餅,低頭吃起來。
一頓飯下來,當真是和樂又美滿。
宋家的新屋快落成了,還剩一些收尾的工作,差不多過完年就能住進去了,楊夫人和楊天勤先是看了看宋家的新房子,而後又對宋大娘說了一番感激的話,最後將所有的禮物都拿了出來。
登門時就該送的,可是沒想到宋家有那麼多客人。再者這樣的小地方,東西堆進來了,只怕人都沒地方坐了,所以楊夫人才沒有那麼拘禮,索性到了後面再把禮物一起搬進來。
宋怡再看到那個嶄新的臉盆架子和梳妝檯的時候,已經愣住了!
這、這可是女兒家最喜歡的東西了!
楊天勤將宋怡的欣喜收入眼中,簡單的爲上次公堂的事情道了謝,宋怡忽然就覺得自己受之有愧,畢竟若是沒有大嫂,她又哪裡來的那般風光。
總而言之,宋怡覺得自己有些受之有愧。
似乎是感覺到佳人並未有想象中的欣喜,即便是有,也只是那麼短暫的一顆。楊天勤的期待,也打了個對摺。
送完了禮,道完了謝。母子二人就該回去了。臨走之前,楊夫人明明白白的對宋家下了帖子,請她們年前去楊府做一次客。
宋老爹和宋大娘有些受寵若驚,連連推辭,可是楊夫人的態度卻很堅決。最後,她竟是看了錢慕錦一眼,話中有話道:“我都和宋娘子商量好了,宋娘子,你說是不是?”
宋娘子,就是錢慕錦了。
她微微垂眼,淺笑頷首:“等到家裡不忙了,自然要去拜會楊夫人。”
這句話說得十分有底氣,楊夫人眼中流露出讚賞,轉身上了馬車。
馬車走遠了,楊天勤很好奇的湊過來:“娘,你都和宋家娘子說了些什麼?”
楊夫人怎麼會看不出他的小心思?當即道:“無論說什麼,都和你們沒關係了。現在,你也不用想了。”
楊天勤愣了一愣:“娘……你……”
楊夫人笑了笑:“宋家娘子,瞧不上你做她小姑子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