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如意卻是擡手將自己面前的一個瓷盅推到了薛姨娘面前。
瓷盅花紋繁錯,釉彩鮮亮明豔,淨白的蓋子上花了金色的釉彩。
薛姨娘的手,顫抖的伸向那瓷盅的蓋子。
這是毒藥麼?自己毒害了旁人,如今也要死在毒下了麼?
除了對普淨的不捨,對廉將軍的歉疚,她也沒什麼好眷戀的了,她的手上沾染了鮮血,早就該以命償還了。
卻在揭開瓷盅蓋子的一剎那,愣住了。
“這,這是寒食散?”薛姨娘看了瓷盅裡的東西,錯愕道。
她擡頭看了看廉如意,不知廉如意是何用意,將那瓷盅捧在鼻端嗅了嗅,略有些尷尬的說道:“這寒食散雖有毒,可卻是慢性毒藥,一開始使人恢復童顏,數月時候,卻會加速人的衰老,最終致死。且這寒食散乃是取自《彭祖分脈》的方子,有催情之用……王妃還是讓我死的乾脆些吧……”
廉如意聞言卻是搖了搖頭。
“你一聞便知這寒食散效用,我可否猜測,這寒食散是出自你手?”
薛姨娘一愣,“你知道了?”
“你將這寒食散並恢復容顏之藥獻於賢王,你知道容妃被毀了容貌,你恨容妃奪走你的兒子這麼多年,所以你在報復容妃?”
廉如意看着薛姨娘的眼睛說道。
薛姨娘點了點頭,“只是沒等到她突然衰老,沒等到這藥起作用,她便死了,沒能親手毒死她,略有些遺憾罷了。”
薛姨娘不知道,廉如意卻十分清楚,正是因爲有寒食散的作用,纔會使容妃死的那麼悽慘,最後屍首都被扔到了亂葬崗,曾經寵冠後宮,到死,連個裹身之布都沒有。也算是對她的懲罰了。
知道了容妃是間接的死在了薛姨娘的手上,廉如意突然不想殺了薛姨娘了。
薛姨娘毒害了她的母親,可普淨卻曾救了她,如今她若取走薛姨娘的性命,豈不是也殺害了普淨的母親麼?
且有時候,報復一個人,不一定讓她死就是最好的。
看薛姨娘視死如歸的態度,或許讓她活着,更是對她的懲罰。讓她餘生都活在愧疚之中,活在對自己兒子的求而不得之中,她反倒更是痛苦。
“你走吧,我不殺你。”
廉如意的話,使得薛姨娘一愣。
“回去蘭苑吧,普淨已經向我和王爺辭行了,你再去看看他吧。”
薛姨娘憂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擡眼看到廉如意揮手讓她離開,她渾渾噩噩的離開正院,一直走到蘭苑,都恍若做夢一般。
待看到普淨的房裡還亮着燈,才反應過來廉如意說的辭行是什麼意思。
敲開了普淨的房門,看到他放在桌上的一小包行禮,薛姨娘遲疑的看向普淨,“你要走了?”
“已經在王府打擾多時,如今小僧的傷已經完全好了,小僧準備回寺中向方丈辭行,便去四處雲遊。”
普淨的話如當頭棒喝,使得薛姨娘淚眼朦朧。
“你要走了?你還是不願回將軍府麼?我雖有罪,你卻是無辜的,你是廉將軍的兒子,爲什麼不願回到將軍府去呢?”
想到兒子還要做個和尚,更要去四處遊歷,必然要吃不少苦頭,從小就沒有被照顧過一天,剛生下來就被拋棄的兒子,如今終於找到了,卻不能讓他過上舒坦的日子。薛姨娘痛徹心扉,這是老天對她的懲罰麼?
普淨臉色平靜,看着薛姨娘淚眼滂沱,也無分毫的動容,猶豫了這麼久,他終是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親人,也曾期盼過,也曾幻想過,在他還年幼之時,看到有些小孩子被父母帶着到寺中上香玩耍,看着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小孩在母親的懷抱中撒嬌,他也曾羨慕過……只是往事已逝,那中渴盼的心情也一去不復反了。
這段時間他也迷茫過,徘徊過,可沉澱下來認真的想了,這樣的親情他已經無法擁有了,他終於下定決心,既然十幾年都已經過了,日後,還這麼過吧。
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女施主請回吧,時間不早了,小僧要休息了。”
普淨的房門在薛姨娘面前緩緩關上。
第二日清早,薛姨娘盯着黑眼圈從自己的房間裡走出來時,就看見丫鬟們進出普淨的房間。
普淨在的時候,從不許旁人打掃他的房間的,一應事物都是他親力親爲。
如今……莫不是他已經走了?
薛姨娘飛身上前,只見昨晚還住着普淨的房間,今日裡卻是人去樓空,哪裡還有普淨的身影?
他已經走了?連告別也不曾,就這樣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薛姨娘看着這月餘的時光裡,每日都有普淨身影的蘭苑,如今再看,卻頓覺入眼皆是淒涼。
他走了,沒有留下隻言片語,就這樣不告而別?
他最終還是沒有原諒自己,不曾叫過一聲母親……
她於來來說,最終也只是“女施主”而已。
薛姨娘看着沒了普淨身影的蘭苑,彷彿失去了原有的色彩。
她搖搖頭,不能這樣。
連行禮都來不及收拾,到馬廄牽了匹馬就直奔京城外的普濟寺而去,生怕追不上他,生怕在錯過,生怕這一錯過就是一輩子的錯過。
她已經錯了一次,已經錯了半世,不想餘生都在悔過中度過。
壽王府的下人得了王妃的命令,不予阻攔薛姨娘離開。
於是在普淨離開壽王府後,薛姨娘也離開了這裡。
“王妃,您怎麼就真的放她走了?她可是毒害了夫人的人啊!你不想爲夫人報仇了麼?”春杏扶着廉如意,站在花園中的閣樓之上,憑欄遠眺,薛姨娘離開的消息,自然第一時間就被稟報來。
廉如意看着閣樓下碧綠的湖水,湖中兩隻大雁自由自在歡愉的划着水,“殺了她就是爲母親報仇了麼?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唯有痛苦的活着,纔算是贖罪。”
春杏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小陶一蹦三跳的竄上閣樓,“王妃,王妃……”
她急着說什麼,卻是氣喘吁吁,吐字艱難。
“什麼事兒,把你急成這樣?你不是總說什麼氣息,吐納,你的氣息呢?”春杏不會功夫,總是被小陶鄙視,如今得了機會,當然取笑小陶。
小陶拍着胸口,大口喘着氣,“王妃,您怎麼讓寒梅姐姐拜了趙爺爲師?寒梅姐姐功夫不弱,年紀也不小了,要拜師也應該是奴婢拜師啊?”
廉如意聞言一愣,她自然之道小陶口中的“趙爺”指的是慕容御的師叔趙耀。可是她卻是不知寒梅什麼時候拜了趙耀爲師的?
廉如意如今扛着肚子,站的久了就會累,於是先進得閣樓中坐了,纔開口問道:“我並不知道此事,你想拜師,也去求耀叔就是了?”
“可趙爺說,他已經收了寒梅一個女弟子了,除非奴婢能打敗他兩個徒弟中的一個,否則不能收奴婢。”
小陶可憐巴巴的說道。
趙耀的兩個徒弟,一個是寒梅,另一個就是廉世遠了。小陶的功夫是寒梅帶出來的,想來她應該不是寒梅的對手,想要打敗廉世遠那個奇才,就更不可能了。
“寒梅怎麼拜了師的?什麼時候的事?”廉如意看着小陶的一張苦瓜臉,倒是對此十分好奇。
小陶收拾心情,只好細細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