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啞巴這件事情當中,或許在別人看來,楊璟是最爲冷靜和理智,甚至接近於無情的一個,直到最後一刻,楊璟仍舊在探究着真相,毫無人情味可言。
但事實上,最難受的應該是楊璟纔對!
遇到如此令人唏噓感慨甚至對現實產生厭惡和絕望感覺的事情,楊璟的震驚和體悟遠比這些人要來得強烈。
可他身爲這支隊伍的領袖,如果連他都感情用事,又如何安全地引領自己的同伴們繼續前行?
他看着若無其事,仍舊照着既定的計劃,井井有條地安排着各種工作,可他的內心之中,無時無刻不在反思和自責。
如果你愛一個人,願意爲他放棄全世界,那並不是愛,而是瘋了,如果你愛一個人,願意爲他熱愛全世界,願望是世界和平,想讓你的孩子生活在一個更好的世界,併爲此而悄悄改掉自己一些壞毛病,這纔是愛。
楊璟此時的心情便是如此,他似乎有些明白過來,雖然他的能力有限,但如果真的同情小啞巴,就該積極主動去找事做,爲這個萬惡的世界帶來一點點改變,或許哪怕只是一點點,也能夠使得成千上萬像小啞巴這樣的弱勢羣體,免受糟蹋與蹂躪!
他的心裡感到懊悔和愧疚,甚至在想,如果那天晚上他表述得清楚一些,小啞巴就不會絕望地去殺人,或許他就能夠將小啞巴救出苦海。
但他更加意識到,小啞巴只是其中的一個,這暗無天日的夜幕下,該有多少像小啞巴這樣的女孩兒,若蒙古人打過來,又該有多少人會遭罪!
尋找嚮導是魏潛的事情,遇到小啞巴,也只是生命中的一次偶然,但正是這次偶然,終於讓楊璟明白過來,力量不夠大,那就拼命去爭取,去建造屬於自己的力量,儘自己最大的能力,來讓這些弱勢的百姓,努力生存下去!
彷彿找到了自己的使命一般,楊璟一整天都在思考着這些,所以當他們停下來的時候,他才注意到,這一路走來,其實出現了很多陰森且詭異的事情,只是都沒能夠引起無神論者楊璟的太大關注。
直到此時,密林深處不斷傳來嗚嗚嗚的哀嚎聲,楊璟才陡然想起了這一路上的種種異象!
關於仙雲山的傳聞實在太多,山林自有故事,而且每一座山都像一個人一樣,有着自己的傳奇,這是人類賦予他們的靈性,甚至是神性。
因爲人對山河湖海有着最原始的崇拜,所以每座山,每條河,都有美麗或奇妙的傳說故事。
楊璟對此並沒有太過在意,是因爲他有着冷靜的思考,同樣也有着科學的觀察立場和方向。
比如眼下的情況,王不留等人都開始疑神疑鬼,可楊璟心裡卻覺得,或許只是風的聲音。
風是大自然的音樂家,人多說風過無痕,但其實並不然,細雨隨風,吹皺一池春水,那是生機勃勃充滿了母性的呼喚和呢喃。
盛夏的風吹過海邊的刺球草,吹着海邊的馬尾松,那莎莎嘶嘶的歡快歌聲,便是風對這個季節最好的詮釋。
在這山林裡,風會變得很調皮,似眼下聽到的“哭聲”,極有可能是風從半截竹子上吹過,那是竹筒的聲音,又或許是風吹着樹洞的聲音,又或者是風吹着山洞的聲音。
調皮的風就像一個孩童,在尋找着一個大“哨子”,向世人宣告它的存在和強大。
而在楊璟看來,調皮的風並沒有讓他感到詭異和恐慌,楊璟的內心之中只有興奮與激動!
因爲這種嗚嗚嗚的哭聲,極有可能是風吹山洞,甚至是巖洞溶洞的聲音!
“過去看看!”
楊璟朝正準備紮營的同伴們說道,按住腰間的刀柄,便循着聲音快步往前走了過去。
由於楊璟小隊要尋找水脈,所以與上山的宗雲等人反其道而行,越走越低窪,甚至需要到深谷之中尋找入口。
而憑着楊璟對喀斯特地形地貌的瞭解,這種地下暗河,通常能夠通過深洞進入,所以他尤其關注沿途碰到的洞穴。
雖然此時已經天黑,但楊璟還是與王不留等人循着嗚嗚的聲音,往前方不斷探索。
腳下已經開始出現沼澤的地形,隨時有可能發生陷落的危險,楊璟等人也是小心翼翼步步爲營。
這些沼澤散發着陳年沼氣,聞久了會頭暈目眩,甚至產生一氧化碳中毒的現象,所以楊璟讓同伴們都取出事先準備好的口罩,紛紛戴了起來。
這些口罩都是他們按照楊璟的吩咐準備的,棉布袋裡裝着細沙和無煙的碎炭,沾溼之後便能夠過濾和隔絕一部分的瘴氣之類的有毒氣體。
衆人的腳步很快就驚醒了宿林的夜梟,撲棱棱地四處逃散,不知名的小獸也從竹林和灌木之中逃竄出來,其中一些似老鼠又像兔子的毛茸茸小獸,竟然傻乎乎地撞在衆人的腳上,還懂得在地上裝死。
不過這些呆萌可愛的小獸,最終都被神荼抓進了背囊裡頭,不久之後或許會成爲一頓烤肉吧。
在如此惡劣的地形之中行走,又是黑夜,實是舉步維艱,但爲了探查入口,楊璟等人也只能維艱舉步。
眼看着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近,楊璟等人也越發緊張起來,又走了一盞茶的功夫,前方果然出現了一個黑漆漆的洞口!
這洞口是在一面巨大是山壁之上,山壁堪稱鬼斧神工,直削直落,在夜幕之下一眼望不到頂,彷彿上古神魔大戰之時,魔神隨手砸下的一堵壁壘!
更讓人震撼的是,這面無處落腳,更無法攀爬的山壁上,竟然佈滿了懸棺!
這些不知年代的懸棺已經很是破敗,其中一些腐朽破孔,還有白骨露在外頭,山壁之下堆積着厚厚的枯枝敗葉,隱約能夠見到腐葉層下穿刺出來的白骨!
夜風吹來,也不知是洞穴在吼叫,還是這數十懸棺在嗚咽,在衆人的眼中,其實更像是這些懸棺中的怨靈在哀嚎,便似那百鬼夜哭!
這懸棺文化悠久而神秘,便是後世之人,也很難想象在沒有大型現代器械輔助的情況下,古人是如何將這些懸棺搬運和安置在陡峭的懸崖絕壁之上的。
古人尤爲重視喪葬禮儀,將死後的名聲和榮耀當成一種延續,甚至許多人奮鬥一生,就爲了死後能夠得到一個好的蓋棺定論。
也正因此,纔有了古代文人說嚮往的說法,生當晉太傅,死則諡文正。
雖然人死如燈滅,再崇高的諡號或者評價,逝者都無法享受得到,但對生者而言卻是一種激勵,說得高大一些,有些人死了,還想着爲生人貢獻自己僅有的光和熱,便是這個道理。
懸棺的主人或者主人的家屬,或許也是這樣的想法,他們要讓亡者走得安詳,在另一個世界能夠得到安寧,甚至昇華。
王不留等人似乎沒有見過如此詭異而讓人震撼的場面,一個個都驚呆了,再加上四周鬼哭神嚎,衆人彷彿走到了鬼門關前面,穿過這堵牆,便是幽冥地府一般!
楊璟擡頭看了看絕壁上的那個黑漆漆的洞口,再看了看衆人的反應,而後將背囊放下,取出飛爪和鉤索,朝衆人說道:“我先上去看看。”
衆人雖然都是見慣屍體的,可並不代表他們不怕鬼,屍體是實實在在的東西,而遊魂野鬼卻是另一個世界的虛無東西!
雖然他們此行就是爲了尋找水脈入口,而洞穴則是他們搜尋的重點對象,可聽說楊璟要上去查探,衆人盡皆有些擔憂。
“這洞穴嵌在絕壁上,應該不會連接到地下水脈,不如就算了吧…”鹿白魚率先勸道。
“是啊…所謂死者爲大,咱們還是不要擾了這些亡靈的安寧爲好…”楊璟沒想到孫二孃都提出了異議。
此時夜風變得更大,一陣夜風吹過,四周的嗚咽和哀嚎聲越發凌厲,衆人下意識便往後退!
彷彿這些亡靈察覺到了這些生人的入侵,更察覺到了楊璟想要進一步侵犯他們的領地,而發出抗爭和威脅的哭聲一般!
一想到遊魂野鬼紛紛從懸棺之中飄飛出來,百鬼夜哭之後又被楊璟騷擾,以致於百鬼夜行的場面,衆人不由背後發涼。
楊璟卻已經綁好了鉤爪,用力繃了繃,而後朝衆人道:“無礙的,我就上去看看,不會很久的。”
孫二孃還想勸阻,甚至於王不留都有些欲言又止,而此時,風若塵卻開口道:“我陪你上去,這樣安全一些。”
風若塵的輕身功夫那是毋庸置疑的,有了風若塵的協助,楊璟便更是有恃無恐了。
但見得風若塵取出鉤索,嫺熟地打了繩結,而後將鉤索往上一擲,那鉤索便穩穩當當地纏繞在一口懸棺的樑柱上。
這些樑柱都是上好的楠木或者鐵木,插在事先在絕壁上鑿好的洞孔裡頭,雖然歷經滄桑,但並未如棺木和白骨那般腐朽。
風若塵用力扯了扯繩子,確認牢靠之後,便將繩子鬆鬆地纏在腰上,正要開始攀爬,楊璟卻走到她的面前,微微蹲下來,將她的裙襬攏起來,打了一個結。
雖然風若塵穿着燈籠褲,但裙襬被男人這麼撩起來,心中仍舊蕩起陣陣漣漪,口中卻有些輕佻地笑道:“小哥你終於長大了呢…”
楊璟並沒有像先前無數次被風若塵調笑那般反脣相譏,而是擡起頭來,認真地朝她叮囑道:“風姐姐小心一些。”
風若塵見得楊璟如此嚴肅,也收斂了輕慢,點了點頭之後,輕輕提了一口氣,踏踏踏躍上絕壁,如縱雲梯,一口氣用盡,右手已經掛在最底層懸棺的承重橫樑上!
風若塵幾乎憑藉個人能力,登上了這絕壁,甚至於那鉤索和繩子,連輔助工具都算不上,只能算是風若塵的安全繩罷了。
楊璟見得風若塵如此,也就鬆了一口氣,但見得風若塵如猿猴一般,用力擺動身子,柔韌的蜂腰用力一彈,整個人都斜斜地躍上了左上方的懸棺之上!
那懸棺已經腐朽,雖然風若塵身輕如燕,但踩踏上去仍舊咯吱直響,隨時都有可能會崩壞塌陷!
然而風若塵卻視若無睹,蜻蜓點水一般在懸棺上借了力,便往右上方的懸棺跳去!
在別人眼中不可逾越的懸棺絕壁,到了風若塵這廂,便如同孩童在地面上跳房子一般舉重若輕!
眼看着風若塵就要接近那處洞穴的洞口,她便將繩索放了下來,楊璟則老老實實沿着繩索攀爬上去。
楊璟精通近身搏擊散打,上肢力量比較出色,身體力量也比較均衡,協調能力也好,也有少許攀巖的技巧和經驗,所以並沒有太過費力。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在下面仰望着擔憂着楊璟和風若塵的諸人卻是一陣騷亂,鹿白魚高聲警示道:“小心!”
楊璟擡頭一看,臉色頓時變得蒼白如紙,彷彿皮膚下的血液瞬間退去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