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門口傳來一聲尖厲的罵聲,牀上的閻立春不由再度驚叫起來,滿臉驚恐,死死抓着鹿白魚的手臂,口中露出白沫,瞳孔收縮,竟然再度驚厥了!
鹿白魚咬了咬牙,趕緊又取出一個盒子來,這一次卻不是毒蛛,而是一隻小小的樹蛙,皮膚溼滑通透,隱約能夠看見內臟,宛如琥珀雕刻的一般。
這樹蛙緊緊貼着閻立春的脖頸處,後者很快就再度平靜了下來,效果可謂立竿見影!
雖說如此,但楊璟還是有些擔憂,這些毒物的麻醉效果很強,但對閻立春的身體應該會造成不小的傷害,也只能是飲鴆止渴。
若非外頭的來人突然叫罵,閻立春也就不至於如此,更不會增加閻立春的風險了。
楊璟還沒起來,外頭的人已經快步走了進來。
爲首的是一個白面無鬚的高大男子,四十上下的年歲,穿着宦官的袍子,臉上滿是怒氣,指着楊璟的鼻子就罵道:“你就是楊璟?還不快給我滾出來!小小一個推吏,竟然頂撞提刑司的知事官,擅自接觸重犯,好大的膽子!”
閻立春好不容易安穩下來,這宦官又來聒噪,楊璟也是怒火攻心,因爲這些人實在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楊璟看了看那宦官,知道他應該就是早些時日來巴陵的王念恩王公公,也便起了身,以官場的禮節拱手道:“下官楊璟見過王公公。”
王念恩見得楊璟不卑不亢,甚至沒有將他實在的話聽進耳中,若是尋常官員,早就屁滾尿流地滾出去了!
“楊璟,你是聽不懂人話還是怎地,本公公讓你滾出去!”
說實話,這王念恩時常陪伴君側,見慣了當今官家的臉色,耳濡目染也就養出了一身的尊威來,漫說楊知縣,便是那陪在旁邊的羅教平也都低下了頭,諸多護衛更是噤若寒蟬,不敢直視這個大太監。
可楊璟非但沒有半點惶恐,反而有禮有度,這種反應也是在讓受慣了阿諛奉承的王念恩感到非常的氣憤。
楊璟見得王念恩如此張揚跋扈,想起大宋朝的宦官可謂史上一絕,如今親身體會,也就釋然了。
他掃了一眼,見得王念恩身邊有個白鬍子老者,身後跟着一個稚嫩的小廝,知曉那就是御醫,當即朝王念恩低聲道。
“王公公,下官若有甚麼錯處,王公公稍候責罵也不遲,只不過眼下卻不是責罵下官的好時候...”
“本公公想罵你還得挑時辰不成!還不快給我滾!”
楊璟本還想着大局爲重,忍一忍也就過去了,沒想到這王念恩竟然如此暴躁和目中無人,反正閻立春一時半刻也死不了,楊璟心思一轉,便露出了笑容來。
“是,王公公說的是,下官這就滾出去。”
王念恩以爲楊璟有多硬氣,非但不慌不忙,甚至還敢直言不諱,讓他罵人挑時候,沒想到只不過是花架子,當即冷哼了一聲。
楊璟朝鹿白魚使了個眼色,鹿白魚正要將毒蛛和樹蛙收起來,卻見得王念恩走了過來,見得那毒蛛和樹蛙,後者也是臉色大變!
王念恩稍稍後退了一步,有些驚恐地看着那毒蛛和樹蛙,而後朝楊璟和鹿白魚大聲說道:“站住!你們哪兒也不要去了!口口聲聲說是爲了救人,卻用這等山野毒物,人犯若是死了,你們就是兇手,給我綁起來!”
羅教平先前被楊璟氣得團團轉,卻又無計可施,如今有王念恩這個大太監撐腰,自然得意洋洋起來,朝護衛們揮手道:“給我拿下!”
王鬥當即抽刀,將楊璟護在身前道:“誰敢!”
護衛們沒想到平日裡唯唯諾諾的巴陵老捕頭,竟然如此堅決,彷彿變了一個人一般,激發出血性來,適才又見得楊璟和鹿白魚將閻立春給救了回來,一下子也不敢圍上來。
眼看着雙方劍拔弩張一觸即發,那白髮老御醫卻是急了,救死扶傷乃是醫者本心,還是救人要緊,雙方一旦鬧將起來,這人可就危險了。
老御醫當即走到王念恩的前頭來,朝王念恩說道:“王公公,且讓老夫先行診查,其餘事體咱們稍候再做計較也不遲,還是救人要緊...”
王念恩也不知爲何,見得這老御醫開口,竟然變得恭順起來,朝老御醫點頭道:“齊老所言極是,是灑家魯莽了...”
老御醫也不再多說,帶着那小藥童上前來,朝楊璟和鹿白魚點了點頭,這才彎腰給閻立春進行檢查。
“姑娘是苗人?”老御醫朝鹿白魚問了一句,見得鹿白魚點了點頭,便繼續說道:“這些東西先收起來吧...”
鹿白魚見得老御醫平易近人,又能夠以人爲本,展現出良好的醫德,比王念恩等人好太多,心裡也多了一份敬意,便將毒蛛和樹蛙給收了起來。
老御醫看了看閻立春的情況,把了脈之後,並沒有怕髒,細細查看了閻立春的嘔吐物,不由輕嘆了一聲,朝王念恩道:“是馬錢子中毒...若發現得及時,當用甘草或者蘇木,或可解了毒,然則眼下毒已深入,怕是...”
王念恩見得老御醫如此說着,臉色當即大變,閻立春有多麼重要那是不需多言的,若閻立春死了,他便是多長几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眼珠子一轉,王念恩當即將目光轉向楊璟和鹿白魚,大聲怒罵道:“都是你們的錯!肯定是這些毒蟲加速了毒素流轉!給我抓起來!快抓起來!”
適才抓人被老御醫阻攔了一下,羅教平心裡正憋屈呢,此時見得王念恩下令,當即又來了精神,帶頭便走了過來!
可就在這個時候,閻立春突然倒抽一口氣,又驚了起來,抓住了老御醫的脖頸,像中了邪一般死死掐住!
王念恩雖然急着找替死鬼,但也不敢違逆這個老御醫,態度恭謙得讓人有些不可思議,彷彿今次來巴陵的主事人是這個老御醫,而不是他這個大太監一般。
見得此狀,王念恩也是急了,朝羅教平大叫起來:“先救齊老!先救齊老!”
羅教平也是慌了,他已經是官場老人了,能夠做到提刑司知事官,眼裡還是有的,王念恩三番四次對老御醫如此恭順,他又如何看不出來,當即就抓住了閻立春的手,用力往外掰。
可閻立春的手腳僵直,變得力大無窮,除非將她打昏,否則根本就掰不開她的手!
只是閻立春也是動不得的人物,羅教平這些可就爲難了!
眼看着老御醫眼珠子外凸,臉色通紅,呼吸困難,王念恩也是急得團團轉,跳腳罵道:“快想辦法啊!”
羅教平也是怒不可遏,朝那些護衛吼道:“還不過來幫忙!”
然而環境越是吵雜,閻立春便越是驚恐,手上的勁頭也就越大,那些個護衛畢竟是見過楊璟和鹿白魚本事的,爲首的小頭領當即朝楊璟求道。
“楊大人,煩請出手相助一把!”
楊璟還未出聲,羅教平已經怒了:“混賬東西!都甚麼時候來,還不滾過來幫忙!他連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還救個勞什子人啊!”
口中如此罵着,他終於還是將閻立春的手掰開了一些,老御醫深深吸了一口氣,卻無法開口說話,似乎聽到了護衛適才的話語,便艱難地指着楊璟和鹿白魚的方向!
王念恩見得此狀,早已六神無主的他不由將目光投在了楊璟的身上,急迫地罵道:“楊璟!還不救人!”
楊璟心裡也火大,若不是你個死太監一直叫叫嚷嚷,又豈會出現這樣的狀況!
“抱歉得緊,楊某不學無術,可不敢亂來,還是老老實實滾出去的好。”
王念恩聞言,臉都氣綠了,可此時老御醫的臉卻又紅轉白,他死死地指着楊璟和鹿白魚,眼中全是求生的慾念,王念恩畢竟是官家身邊的人,又不是蠢物,更是能屈能伸,心裡雖然氣憤,但面上卻軟了下來,咬牙說道。
“是灑家着急了,楊...楊推吏還是想想法子吧,齊老可是官家身邊的貼己人兒,若真個出了事情,漫說是我,便是整個巴陵都要不得安寧,你不爲自己想,也要爲縣衙所有人考慮考慮纔是啊...咱先處理了這事兒,其他的稍後灑家必定給你個交代!”
不得不說,這王念恩能夠成爲大太監,也是不簡單的人物,便是如此急迫的情況下,他都能夠抓住楊璟的軟肋,在最短時間內軟硬兼施,達到自己的目的,表面的張揚跋扈底下卻是深沉的心計和城府!
楊璟知道這已經是王念恩的底限了,而他對老御醫的印象也不錯,便朝鹿白魚點了點頭,後者將樹蛙放在了閻立春的後頸上,過得片刻,閻立春便鬆開了手!
閻立春的驚厥解除之後,整個人汗水淋漓,虛弱地躺在牀上,驚恐地蜷縮着,如同即將死去的幼獸。
老御醫劇烈咳嗽着,過得許久才緩了過來,指了指王念恩,第一句話便是:“馬錢子...中毒...會驚恐不安...誰也別大聲說話了,閒雜人等,全都給我出去!出去!”
其實他確認了閻立春是馬錢子中毒之後,便已經檢查出來,閻立春的手腳並沒有僵直,想來應該是鹿白魚的毒物在維持,又見得鐵窗被攤子遮掩,便已經知道楊璟和鹿白魚是有本事的人,正打算與楊璟和鹿白魚打個商量,只是沒想到話未說完,王念恩又鬧了起來。
老御醫齊懸濟也算是老好人,這會兒也給王念恩鬧出脾氣來,見得護衛們都滾出去了,這才鬆了一口氣,看着那隻樹蛙,朝鹿白魚點頭讚道:“苗家的秘法果真是神奇...不知姑娘可有法子解毒?”
鹿白魚朝他搖了搖頭,齊懸濟也有些黯然,可又聽鹿白魚接着說道:“我沒法子,但他有。”
齊懸濟猛然擡頭,見得鹿白魚指着楊璟,當即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來。
“楊推吏?”
楊璟也不否認,朝齊懸濟點了點頭,老御醫頓時激動了起來:“楊推吏有幾分把握?”
楊璟輕聲笑了笑道:“十分。”
老御醫齊懸濟不由皺了眉頭,但凡治病救人,誰也不敢拍胸脯打包票,便是他這樣的御醫,也不敢這般,楊璟實在有些太過自滿了。
不過眼下的情況也容不得他多慮,馬錢子中毒非同小可,但凡有些許希望,都要去嘗試一番。
“楊大人需要什麼協助?”齊懸濟有些遲疑地問道。
楊璟朝王念恩瞥了一眼,而後朝齊懸濟拱手道:“解毒的事情交給我就好,只是有件事要先處理清楚。”
齊懸濟:“楊大人儘管開口,只要能救得淑儀夫人,老夫和王公公自當答應了便是!”
楊璟指了指夏至,朝齊懸濟問道:“楊某就想問一問,是誰打了我家妹子的耳光!”
夏至猛然擡起頭來,捂住仍舊留有指印的臉,流下了感激的眼淚...
適才她走出去的時候,被羅教平等人攔了下來,不由分說受了一巴掌,被帶進來之後又吵吵鬧鬧,心裡更是委屈,卻沒想到楊璟一直看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