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子纔在朝堂上乃是位卑權輕卻又無法忽視的官員,雖然官職不高,也沒太大實權,卻能夠時常接近官家,按說這種類型的官員是不能幹政的,但牟子纔沒有主動諫言,並不代表官家不會詢問他意見,所以很多時候他們都能夠影響事情的走向。
也正是因此,在彈劾閻貴妃這件事情上,身爲清貴文官的牟子才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
可也正是這樣,他才落到了這般下場,雖然知府已經是一方大員,但對於牟子才而言,主持地方政務並非專長,他的長處更多的是理論,而非實幹。
再者,在朝堂上摸爬滾打,他早已清楚一點,這些奸佞從來都是除惡務盡斬草除根,絕不可能因爲自己遭到貶黜便就此罷手。
在還未熟悉地方局勢之前,牟子才非常明智地選擇了韜光養晦,這也是他爲何要作弄楊知縣等人,製造了一起失蹤案的原因。
雖然他是風流不羈的文官,但太常博士以及禮部官員乃至於監察御史等,都是百官禮儀的楷模,是諸多文官們學習的榜樣,無論如何他也不會做出這等荒唐的事情來。
牟子才之所以製造這場鬧劇,就是要讓那些仍舊暗中觀察他的人知道,他牟子才已經不再牽掛朝堂的爭鬥,已經開始在地方享受單純的文人生活。
再者,他也是在試探這些人對他的態度,所以他並沒有拒絕那些文人士子和富戶們不請自來地參加他舉行的宴會,因爲他知道里頭肯定會有敵人的眼線。
宴會結束之後,牟子才觀察了兩天,效果還算不錯,但他並沒有辦法放下心來。
直到他聽完楊璟推廣地瓜的計劃,除了真心想要實幹一番之外,更多的還是在繼續試探。
而這一次試探的結果讓他很擔憂,因爲不出意外的話,吳三貴之死,就是衝着他來的!
細想一番,只要稍有腦子的人都能夠想得出來,無論是知府牟子才,還是楊知縣亦或者楊璟,都沒有毒殺吳三貴的動機。
這麼多人蔘加地瓜宴,所有人都吃過地瓜,偏偏吳三貴被毒死了,只需要用膝蓋想一想便知道里頭別有蹊蹺。
可吳三貴確實就這麼死了,在牟子纔看來,這就是那些想要置他於死地的人對他的警告!
因爲吳三貴死的太是時候,正好在他要大展拳腳,在地方上選擇實幹,而不再韜光養晦的節點上!
雖然還沒有看到吳三貴的屍體,也沒有開始調查這樁案子,但牟子才已經很清楚,這是敵對勢力給他的一種警告,吳三貴只不過是犧牲品罷了。
這是威脅,就是要在你的面前殺人給你看,看你敢不敢深入調查,看你能不能查出來,看你敢不敢真抓實幹去推廣地瓜,看你是不是還抱着東山再起的奢望!
牟子纔是個典型的文人,有着文人不屈的風骨,先前想要韜光養晦是他還未熟悉和適應環境,如今他獲得了楊知縣和楊璟的支持,已經可以開展自己的工作。
可以誇張一點來說,他與楊知縣一樣,都將自己東山再起的希望,寄託在了楊璟的身上!
這聽起來似乎有些可笑,一個是前任太常博士,一個則是被流放的清貴言官,而楊璟只是個推吏,但他們卻不約而同將自己的前途與楊璟綁在一起,卻是有些荒謬。
可細想一下卻又合情合理,且不說楊璟的破案能力,單說楊璟能夠搞定嶽州軍的營嘯事件,能夠平息侗家和苗寨的暴動,更能夠未雨綢繆地提出推廣地瓜的計劃,就足以證明了楊璟的能力!
牟子才既然決定了要重新振作,要東山再起,就不能退縮,也再無後退的可能!
即便吳三貴之死是敵對勢力對他的威脅,他也必須要迎難而上,非但無所畏懼,還要將真相查清楚,將幕後之人揪出來,要贏得漂漂亮亮!
而這一切能否做到,很大程度上依賴楊璟的破案本事,他需要楊璟來確定,吳三貴的死究竟只是單純的中毒,是因爲私怨而遭人毒害,還是政治鬥爭的犧牲品!
根據楊知縣的介紹,這吳三貴乃是巴陵城中富戶,雖然比不上彭家和周家,但一直在做船幫的生意,算是有頭有臉。
宋朝的商業算是古代最爲發達的,但商業品種其實並不算太過豐富,無非是衣食住行等行當,似彭家周家等,最重頭的生意便是糧行,而後是綢緞莊等,再來就是通過官府的批准,用鹽引囤積食鹽等。
彭家和周家經歷了前番的案子之後,已經非常的收斂,但對本地商業的掌控卻沒有放鬆,所以許多富戶都在積極尋找機會,這也是他們參加宴會的原因之一。
吳三貴也算是一號人物,結果就這麼輕易地被毒死,牟子才也感受得到,能夠做到這種事,能夠做出這種事的人,應該不難猜到。
楊知縣一邊介紹着吳三貴的一些簡單情況,一邊與牟子才和楊璟來到了衙門前面。
此時吳三貴的家人已經擡着吳三貴的屍體,就擺在了縣衙大門,看熱鬧的人也擠得滿滿當當。
吳三貴的屍體用白布蓋着,旁邊幾個女人帶着一堆孩子,也來不及披麻戴孝,就這麼跪着痛苦不已,呼天搶地,只說吳三貴吃了酒宴被毒死了,要縣衙給個說法和公道!
楊知縣和楊璟做了不少實事,巴陵縣衙的名聲和口碑還算不錯,相對於其他州縣而言,已經屬於上等水平,起碼民衆們有冤喊冤,有狀告狀,不像其他州縣,連告狀都不敢。
所以這些人只是單純看着熱鬧,畢竟商人大多爲富不仁,吳三貴在巴陵的名聲並不算太好,除了稀稀拉拉幾個有心之人在挑撥氣氛之外,其他人都還算比較冷靜。
可見得楊知縣等人走出來之後,吳家的婦孺竟然紛紛跪着爬到月臺上,拼命要抓楊知縣,場面頓時大亂,人羣中開始有人叫喊,紛紛將一些污物投擲上來!
楊璟躲在後頭,目光如炬地掃視着現場,很快就鎖定了人羣之中滋事的幾個人,朝宗雲和徐鳳武王鬥等人使了眼色,宗雲等人紛紛衝入人羣,看客紛紛叫着逃開,場面更加的混亂!
好在宗雲等人不負衆望,沒多久就將尋釁滋事的七八個人都揪了出來,丟在地上,此時早已鼻青臉腫,有幾個連肩膀都給卸了。
楊知縣見得吳家的人還在哭鬧,當即暴喝一聲道:“大膽刁民!知縣牟大人在此,豈敢喧譁胡鬧!”
爲首一名中年婦人哭得臉上全是眼淚鼻涕,抓住牟子才的官袍就哭喊道。
“知府大人可得爲民做主啊!我家官人吃了衙門的酒宴,剛回到家裡就給毒死了!求大人明察秋毫,給亡夫昭雪冤屈!”
牟子才任由那婦人扯着自己的袍服,只是冷眼看着,而後沉聲道:“你是什麼人,報上名來。”
那婦人頓時不哭了,只是抽泣着答道:“回大人,妾身乃是官人吳三貴的正妻柳如月,大人可要爲妾身做主啊!”
牟子才一拂手袖,冷哼道:“柳如月,你這是懷疑本官毒死了吳三貴麼,還是懷疑知縣楊大人!”
柳如月頓時被嚇住了,眼淚也收了,她一個婦道人家,哪裡經受得住牟子才的尊威,畢竟後者可是長伴君側的人物,什麼樣的大人物沒見過,耳濡目染之下,一身尊威連楊知縣都要退避三舍,漫說這些平頭百姓了!
“妾身...妾身不敢,妾身只是想討...討個說法...”
柳如月如此一開口,牟子纔等人便已經看得出來,這些人分明是被人慫恿,便是見到了縣衙官員,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有何訴求,對吳三貴的死因更是沒有一丁點頭緒!
“柳氏,我且問你,這些人中可有仵作?”
“回...回大人話...這...這卻是沒有的...”
“那麼本官再問你,可有郎中!”
“也...也沒有...”
“既無仵作,又無郎中,你們憑什麼斷定吳三貴就是被毒死的,即便是被毒死的,又憑什麼認爲他是在酒宴上被毒死的,憑什麼到縣衙來討說法!若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本官便將你們全都抓起來!”
牟子才知道這些人只不過是被人操控的傀儡和嘍囉,也懶得浪費時間,果不其然,柳如月被牟子才這麼一呵斥,整個腦子都一片空白,似乎在努力回憶着什麼,可也不知是想不起來還是沒有勇氣,啞口無言了好一陣子。
“大人...被毒死之人面相會不同,大人...大人不妨看一眼....”柳如月身邊的老奴僕小心翼翼地提議道。
牟子才那目光如同鷹隼一般犀利,掃了那老奴僕一眼,便朝呵斥道:“你並非苦主,也不是仵作郎中,更不是什麼良人,只不過是個卑賤的下人,哪裡有你說話的地方!掌嘴!”
牟子才一聲令下,捕快們便將那老奴僕抓了起來,啪啪啪給了幾個大耳光,把那老奴僕剩下的幾顆牙都打掉了!
牟子才也是先聲奪人,先把場面穩定下來,因爲他知道柳如月等人只不過是被人指使,誰在她們背後撐腰,誰就有嫌疑,下手自然不會留情!
楊璟走了過去,掀開白布,果然見得吳三貴面色青紫,嘴脣發黑,眼口鼻耳流着黑血!
楊璟只看了一眼,便朝衆人以及周圍的看客道:“諸位,本官乃是巴陵縣衙的刑案推吏,經過初步勘察,吳三貴確實是中毒而亡!”
楊璟此言一出,衆人頓時一片譁然,竟然真是被毒死的,難道說縣衙的宴席真的有問題?!!!
然而楊璟接下來卻又大聲道:“不過嘛...”
見得楊璟還有後話,現場頓時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側耳傾聽,期待着楊璟接下來要說些什麼。
只聽得楊璟冷笑道:“吳三貴乃是劇毒暴斃,若是在縣衙宴席中的毒,根本就走不出縣衙!所以,是有人在離開縣衙之後給他下毒,想要嫁禍縣衙以挑起紛亂!”
楊知縣早就知道楊璟有法子,聽得此話,當即大聲下令道:“來人吶,將馬伕和長隨一干人等都給本官拘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