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看過一種說法,說是一對男女陌生人,被關在密閉的空間裡頭,不出三十分鐘,便會變得親近,而後互生好感,因爲人類憎恨絕望,恐懼黑暗和死亡,需要陪伴,面對危險之時更是如此。
楊璟看着吸菸斗的姒錦,沒來由想起自己看過的這些東西,他還想起了一個小故事,具體在雜誌還是網絡上看到的,他也已經忘了,但對其中的情節,卻一直都記得。
說是大雪封天,一男子驅車趕路,半途遇到一個步行的女孩子,便好心搭載了那個女孩,由於路途遙遠,女孩中途尿急,實在憋不住,男人便停了車,讓女孩下車去小解。
女孩也不敢跑太遠,便蹲在車邊,沒想到屁股的皮膚卻黏在了車皮上!
她登時慌了,若胡亂用力,怕是要扯下一整塊皮來,只能硬着頭皮向男人求救。
男人也是束手無策,最終想出一個辦法來,用自己溫熱的尿液,淋在皮膚和車皮之間,最終解救了那女孩。
故事的最後,女孩和男人最終結婚了,因爲女孩說,兩個人連世上最尷尬的事情都一起經歷了,往後生活中,還有什麼問題能夠讓他們分開?
楊璟之所以會想起這個故事,是因爲他和姒錦同樣經歷了這輩子最爲尷尬的事情。
爲了殺死對方,姒錦衣服都被撕掉了,打鬥的過程中整個屁股坐到楊璟的臉上,兩人扭打在一處,像相互咬着對方尾巴的蛇,再彆扭再尷尬的姿勢,他們也都體會過。
如今兩人仍舊是死敵,楊璟吸過的菸斗,她也能夠含在嘴裡,她會聽楊璟說他家鄉的各種趣事,會跟楊璟說起仙雲山的美景。
兩人有意無意選擇性地拋開各自的立場,避談官與匪之間的恩怨對錯,甚至沒有談及彼此間的過節和過往,只是希望用輕鬆的對話,來支撐自己生存下去的希望。
因爲他們都知道,寧西軍已經開始攻城,無論如何,必定是一場慘烈的混戰,而他們被埋在廢墟里頭,想要被夥伴們發現或者引來救援,也並非一時半夥兒的事情。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他們能依靠的,或者說能陪伴自己渡過黑暗的,只有對面那個人。
楊璟沒有試圖用言語來說服和策反姒錦,更沒有威逼利誘,因爲他知道姒錦和孫二孃根本就是不同的兩類人,與天香聖女也不同,便是與她面容相肖卻反覆無常的繁花,與她姒錦也是天差地別。
這個女孩子是獨一無二的,雖然她殺人不眨眼,但她卻跟楊璟說,她殺的每一個人,都是該死之人,她的手上,沒有無辜者的鮮血。
楊璟沒有相信,也沒有不相信,他甚至不想去考慮這個問題,他只是想好好珍惜一下這段時光。
因爲等到他們其中一個恢復了力氣,另一個必定沒有好下場,又何必再計較,倒不如聊些輕鬆好玩的話題。
姒錦似乎也是這樣的想法,所以才與楊璟聊起仙雲山,聊起她殺人的時候一些有趣的事情,還說起她當初剛剛學會易容和僞裝,鬧出的不少笑話。
她不是鹿白魚那種冰山美人,也不像孫二孃那般近乎沒人性的惡毒,沒有天香聖女那種高高在上,卻又帶着宋風雅那種大家閨秀的典雅,還有夏至丫頭時不時顯露出來的俏皮。
可以說她將天底下所有女人的優點缺點都集中在了身上,就好像她是天底下所有女人的雛形,她就像上天掉落人間的水,能夠塑造出所有女人的形象。
她擁有着百變的氣質,彷彿隨時能夠變成另一個女人,甚至男人,但她卻又極力保持着自己的個性,生怕自己迷失在萬千個假扮的角色之中,再也找不回自己了一般。
或許只有這個時候,當她放下了從小被魏無敵灌輸的所謂大義和理想,當她不知不覺已經對楊璟卸下了所有防備,纔會展露出那個真實的自我。
她只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女孩,還沒有認真看過這個世界,她眼中心中的世界,都是白牛教塑造出來的,她認爲這個世界都是醜惡,卻在楊璟這裡看到了美好。
“我跟你說,我家鄉還有各種美食,你從未見過的各種好吃的東西,比如吧...”楊璟繼續說着,慢慢卻停了下來,因爲對面的姒錦漸漸閉上了眼睛!
“喂!喂!醒醒啊!”
楊璟用左手拍了拍她的臉,姒錦懶洋洋地睜開眼睛,白了楊璟一眼:“別拍我臉,咱這行是真的靠臉吃飯的...”
見得她還能開玩笑,楊璟也鬆了一口氣,卻全然忘了,他們早先還拼死相搏,而姒錦接下來的一句話,也道出了他們即將要迎接的宿命。
“我只是休息...攢夠了力氣殺你...”
這句話似乎又要將他們拉回現實,不過姒錦的狀況卻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好,因爲她的蠱毒已經開始擴散了。
楊璟也知道這是遲早的事,這也是他放下所有,跟姒錦好好聊天的原因之一,因爲要耗下去的話,死的絕對會是姒錦,因爲楊璟身上沒有蠱毒,而她有。
姒錦說完這話,又微微閉起了眼睛,但她眼睛又開始滲出血跡,只不過血跡不再鮮紅,而是黑色的...
“我不想死...”
“你說什麼?”
“我還不想死啊!”姒錦猛然擡頭,朝楊璟吼着,眼淚衝開血跡,此時才展露出眼中那種渴望!
她還年輕,她還想好好看看這個世界,她還想到楊璟那個神奇的家鄉去看一看,她怎麼能死?
姒錦變得有些瘋狂,她在楊璟的身上摸索着,口中不斷喃喃道:“你身上一定帶着解藥對不對?對不對!”
她的蠱毒確實有解藥,但解藥在孫二孃和鹿白魚的身上,這一點她早就確定了,但她卻仍舊抱着奢望,從楊璟的身上摸出一個小瓶子來。
那是楊璟備用的金瘡藥,是鹿白魚交給楊璟的療傷聖藥,而並非解蠱的藥物,可姒錦卻像瘋了一般,將瓶子裡頭的藥散都倒進了嘴裡!
因爲沒有喝水,她而是口乾舌燥,藥散倒進去之後,很快就粘在一起,卡在喉嚨裡頭,噎得她兩眼發紅,又吐出了血來,最後竟然艱難地連血帶藥給吞了下去!
“別這樣...你不想死的話,沒人能讓你死...”楊璟有些看不下去,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說道。
“你不會殺我?你以爲我會信你?就算你不殺我,沒人來救咱們,我遲早也是要蠱毒發作的...”姒錦雖然如此說着,但眼裡已經沒了殺意。
她想積攢力氣,但蠱蟲不斷壓榨她的體能,她知道想要殺死楊璟已經不太可能了。
而楊璟一直在恢復力氣,此時的楊璟應該是有能力掐死她的,但他卻選擇陪自己說說話。
她知道楊璟在可憐她,在同情憐憫她,但這纔是讓她感到憤怒的事情。
全世界都看不起你或許是件令人憂傷的事情,但更慘的是,全世界都在同情你。
姒錦是個自認爲強大的女孩,她絕不接受這種憐憫!
她看着楊璟,嘴脣翕動了許久,終於開口道:“你是個不一樣的狗官...如果...如果我們不是敵人...我想...”
楊璟終於明白什麼才叫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姒錦終於在這個時候,說出了她對楊璟的真實心意。
但楊璟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因爲其言也善的前面,還有半句,是人之將死。
也就是說,姒錦已經到了人之將死的階段,連她自己都意識到身體快撐不住了。
楊璟心頭一動,嘗試着問道:“如果...如果能活下去,你還會殺我嗎...”
姒錦已經睜不開眼睛,她含含糊糊地答道:“會...我要殺了你...我得不到的東西...誰...別人...也別想得到...”
楊璟聽得此話,心頭更是難受,他本以爲自己只是一廂情願,卻沒想到姒錦也有同樣的心意,這個女人僞裝得太好,以致於將她的心思都藏在了最深處,直到如今,放下了所有的僞裝,才說出了真實的想法。
楊璟已經開始後悔,當初就該將解藥帶在身上,如今卻是要眼睜睜開着姒錦死在自己面前!
“喂,丫頭,你醒醒,別睡着了!”楊璟拍了拍姒錦的臉,卻發現她的呼吸變得沉重而急促,她的上半身都紅潤起來!
“狗官...你的是甚麼藥,我好熱...”
楊璟見得此狀,心中也不由輕嘆,姒錦中的是蠱毒,金瘡藥卻都是些活氣熱血的陽剛之藥,吃下去之後蠱蟲會更加的躁動!
楊璟難受得說不出話來,姒錦卻貪婪地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又將楊璟扯了過去,低聲呢喃道:“你...你好冰...舒服...”
此時正值寒冬,楊璟的身子不冰纔怪,見得姒錦臉上顯出少許舒適,楊璟咬了咬牙,便將衣服都扯掉,將姒錦抱在了懷裡。
她的身子已經滾燙,楊璟似乎能夠感受到她嬌小的身軀裡,不斷變大的蠱蟲在四處亂鑽!
楊璟一直在服用鹿白魚給他的防蠱丹,因爲早先一直要放着孫二孃下蠱,後來又要防備天香聖女,按說楊璟的血,也有防蠱甚至解蠱的能力!
但楊璟知道,血液裡頭的藥物含量非常非常低,因爲這些藥物並不會沉積在身體內,會很快被分解掉。
他想像狗血電視裡頭那樣,用鮮血餵養姒錦,給她解蠱,但他知道,這樣做一點用處都沒有,反而會讓自己變得虛弱,徹底失去了拯救姒錦的可能。
姒錦的一條腿還架在他的肩上,姿勢實在彆扭到了極點,爲了貼近他,爲了降溫,姒錦卻如發膩的貓兒一般,不斷往楊璟這邊靠,楊璟也只好輕輕將她抱住,儘量貼近她滾燙的身子。
可就在這個時候,楊璟突然覺得有蟲子在自己的身上爬來爬去!
楊璟又沒辦法低頭,只是舉起左手來,在微弱的光線下看了看,但見得自己手臂上的龍鱗正在開裂剝落,就好像姒錦的蠱蟲,在吸收他的龍鱗蠱一般!
楊璟的龍鱗蠱是孫二孃和鹿白魚用洛枝人的鐘乳石膚煉製的,這龍鱗提取了鐘乳石膚的精華,而洛枝人之所以形成石膚,是在冰寒的地下洞穴裡頭長年累月吸收寒氣和水精,才形成的!
許是姒錦體內那些熾烈陽剛的蠱蟲,想要吸收滿是冰寒陰氣的龍鱗,才造成了這種現象,難道這樣能夠緩解姒錦的蠱蟲發作?
楊璟不由大喜,將姒錦貼得更近了一些,然而姒錦卻擡起頭來,雙眸之中滿是渴望,媚眼如絲,彷彿能滴出粉色的水來!
她稍稍擡起頭來,咬住了楊璟的下嘴脣,左手卻從楊璟的下腹,往下滑了進去...
烈焰與寒冰交纏,寒冰想要撲滅烈焰,烈焰卻又想融化寒冰,漸漸地融爲了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