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若塵沒想到楊璟竟然會說出感悟如此之深的話語來,不由帶着迷惑看了楊璟一眼。
這段往事一直是她永遠無法解開的心結,是她心裡一道無法揮散的陰影,楊璟如此一說,便真真說中了她心思。
她好想說,是啊,有些事情,就在我們以爲不會遺忘的過程中,漸漸就遺忘了。
可臨到嘴邊,她又故作嫵媚地朝楊璟笑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的,竟然還有過這等刻骨銘心的體悟,十足的風流坯子啊,好啦,不說了,先到牀上睡一會兒,像咱們這麼精神,想要瞞過別人可不容易呢。”
楊璟知道剛纔已經觸動了她的傷心往事,她是在逃避剛纔的話題,不過酒也喝得差不多了,經過這大半夜的搏殺,又大量失血,他實在支撐不住,便往牀那邊走。
風若塵見得楊璟不再追問她的故事,心裡有些慶幸,又有些失望,她很想有個人傾訴一番,楊璟無疑是個很好的傾聽者,不過她又不想再揭自己的傷疤。
她趕在楊璟的前頭走到牀邊來,後退着上了牀,拉過被子蓋在了身上。
楊璟此時纔想起,在古時男尊女卑思想的影響下,女人不能睡外面,而且上牀的時候不能跨過男人的身體。
他正要上牀去躺着,卻又聽風若塵說道:“喂,把衣服脫了啊,咱們是來偷情的,可不是柳下惠,深更半夜穿這樣,誰相信你是來偷情的?”
楊璟也是尷尬一笑,雖然傷口在右肩,進門的人不一定能夠看到,但他還是擔心傷口會滲血,便只脫了外衣,穿着寬鬆的小衣,小心地躺了下去,拉過被子蓋住半個身子。
過得片刻,風若塵便背對着他,在被子底下,窸窸窣窣將外衣脫掉,只穿着褻衣,氣氛頓時變得旖旎起來,楊璟也不覺得睏乏,反而更精神,心臟砰砰亂跳起來。
楊璟直勾勾地盯着牀棚,身子變得燥熱,而風若塵也不再背對着他,同樣平躺着,同樣睜着明亮的眼睛,胸前的被子聳起兩座高高的山峰,不斷起伏着,心裡顯然也無法平靜。
“小時候,我家很窮,沒有電風扇,夏天就躺在院子裡頭的竹牀上納涼,一家人看着滿天的星斗,總想着快點長大…”
楊璟聲音有些乾澀,可說起這一段,似乎回到了兒時那段回憶,思念也便佔據了靈魂,整個人不再拘謹。
風若塵並不曉得電風扇是什麼鬼東西,想着許是扇子一類的東西,窮到連扇子都沒有,楊璟家到底有多窮也就可想而知了,不過她並沒有在意這些細節,而是被楊璟的話帶回了她的童年時光。
那牀棚彷彿變幻成一片星空,兩個人雖然都睜着眼,但眼中看到了,卻是穿越了時空間隔的過往。
“後來,我也真的長大了,卻又覺得長大得太快,恨不得回到小時候…”
“人就是這麼複雜的動物,錯過了才懂珍惜,總會沉浸在過往之中,自怨自艾,卻又不願就此振奮起來,努力過日子,不再讓以後的自己出現這樣那樣的遺憾…”
“總覺得以前的自己很傻,做了很多傻事,現在想起來會覺得當時的自己很可笑,可現在的自己仍舊在做着傻事,因爲做傻事的時候都很堅決,認爲這絕不是傻事,而是自己堅定了要去做的事情吧…”
楊璟放開了之後,也就不斷說着,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本想着開導一下風若塵的,說着說着卻讓自己陷入了回憶當中,漸漸的,聲音也就弱了下去,而後終於安靜了,只是微微閉着眼睛,生怕牀棚影響了自己的想象。
風若塵知道楊璟是在寬慰和開導她,她也從楊璟的話裡得到了啓發,但這種新路歷經已經深入骨髓,並非三言兩語就能夠改變的,不過她還是感激楊璟對她說的這些。
見得楊璟不說話了,雖然兩人沒有了尷尬和心猿意馬的旖旎激盪,但她還是轉過身來,側身對着楊璟道:“你給我唱首曲兒吧。”
楊璟沒有迴應,卻是發出了低低的鼾聲,風若塵氣惱地撇了撇嘴,卻又忍不住偷偷看着楊璟那高高的鼻樑。
她也是睏乏了,加上喝了酒,又對楊璟放下了戒心,心結打開了不少,迷迷糊糊也就陷入了淺睡,而後便聽到飄飄渺渺的一首歌,從未聽過的旋律,有些古怪,卻很好聽。
“姑娘喲,我也曾是赤腳的少年郎,騎着竹馬奔跑不需要方向,直到看見你手摺青梅穿着花衣裳,於是我也想漫步江南,撐一把油紙傘,等你擦肩而過的花香…”
楊璟看着淺睡的風若塵漸漸露出甜美的笑容來,自己也感到很輕鬆,也便睡了過去。
這一覺也不知睡了多久,彷彿傷勢也痊癒了,整個人沉浸在幸福而溫暖的夢境裡頭。
直到樓下傳來嘈雜聲,整個客棧就像被落石砸中腦袋的老怪獸,房間的燈火亮了起來,亂哄哄一片,楊璟才從夢境之中驚醒過來。
風若塵顯然對他解除了戒心,側着身子,抱着楊璟的手臂,仍舊沒有醒來,那碩大飽滿的胸脯溫熱地貼着楊璟的手臂,可惜房外已經傳來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以及刀劍出鞘的聲音,楊璟並沒有心思和時間卻品味這一刻的美好。
風若塵也被這樣的動靜驚醒,藉着房外傳來的微光,她看到楊璟那對明亮的眸子,臉頓時紅了起來,不過卻仍舊抱着楊璟手臂,而且還搖頭示意楊璟,兩人當即默契地閉上眼睛裝睡。
“嘭!”
一聲巨響,房門被粗暴地撞破,木屑四處濺射,被撞飛的門栓甚至將屋裡的一隻瓷瓶給打碎了!
楊璟和風若塵故作驚駭地坐起來,剛剛將衣服抓過來,舉着火把的人羣便潮水一般涌了進來!
風若塵見得楊璟的被子滑落,露出了肩頭一點點傷口,便乾脆貼了上去,用身子擋住了楊璟半個身子,楊璟順勢將風若塵摟在懷裡,兩人都裝出被驚醒而不知所措的慌張神色!
“黃大人,在這裡!在這裡!”
那些黑衣捕快圍住架子牀,明晃晃的腰刀在火光之中閃爍着寒芒,黃政敏與閻立春蘇秀績等人不多時便走進了房間來。
過得片刻,楊知縣也帶着客棧的掌櫃,走進了房間,他見得楊璟與風若塵如此狼狽地縮在牀上,也是微微一愕,但很快就笑了。
“賢侄啊,你可是讓本官一頓好找啊,沒想到你卻在這裡廝混!難怪也不跟本官打個招呼!”
楊璟也裝作大驚失色的樣子,朝楊知縣道:“知縣大人,你怎麼來了,黃大人怎麼也在這裡?這…這都是怎麼了?”
楊璟一邊說着,風若塵已經縮進被子裡頭,將鹿月娘的衣服都穿在了身上,楊璟也正好抓過一件衣服,胡亂地套在了身上,遮蓋住了肩頭的傷口,爲了防止傷口滲血,他也沒敢做太大的動作。
這纔剛穿好,就聽到黃政敏冷哼一聲道:“楊璟,本官接到舉報,告你聯合賤僕,潛入彭府內院,意圖對彭夫人行不軌之事,幸好彭夫人不在屋內,你卻又殘忍地姦殺了彭夫人的貼身丫環,如今有賤僕小六作證,特來拿你回去問罪!”
楊璟一看,閻立春的眼裡閃過驚愕之色,似乎也沒想到楊璟會在這樣的地方出現,此時風若塵臉色羞紅,像極了與楊璟春宵雲雨過後的潮紅,而楊璟臉色則有些蒼白,似乎荒唐一夜放縱過度一般,兩人眼球通紅,該是通宵“肉搏”,更有些真假難辨了。
楊璟不緩不急地從牀上下來,朝黃政敏行了一禮,而後皺着眉頭道:“黃大人,在下與…與風姑娘從下午便一直待在這裡,從未離開過,中途還叫了酒菜和洗澡的香湯,這裡的掌櫃和小二哥都可以作證,楊某知道彭府財大氣粗,有權有勢,但楊某也不是平白可以誣賴陷害的,若彭府拿不出證據來,楊某少不得要反告他們惡意誣陷!”
楊璟說到最後已經義憤填膺擲地有聲,擺出了弱勢羣體的姿態來,就這麼一個小推吏,哪裡像敢潛入彭府意圖姦殺大房夫人的賊,分明是被彭府欺壓沒處說理卻又色厲內荏的受害者嘛!
蘇秀績的密探早就埋伏在縣衙和宋府周遭,卻遲遲不見楊璟回去,黃政敏和閻立春帶隊到縣衙拿人,也只是爲了製造輿論,發現楊璟不在縣衙,又追到宋慈府上,結果碰了個軟釘子,不過卻從宋府的門子那裡得知,楊璟和宋慈的護衛風若塵下午的時候已經出門了。
那門子雖然老了,但腦子還清楚,好歹是宋府的門子,見多識廣膽色也足,不卑不亢地應對着,跟他的主子一樣硬氣。
不過黃政敏的捕快又到街坊鄰居那裡進行排查,終於還是問到了線索,便跟着一路追到了福臨客棧,只是他們並不知道,這些都是李準和劉漢超暗中誤導的結果。
因爲蘇秀績的密探並沒有發現風若塵和楊璟的蹤跡,蘇秀績已經加大人手在搜捕,而黃政敏和閻立春卻想着,既然一定要除掉楊璟,那麼幹脆把聲勢做足了,也好師出有名。
可他們卻沒想到楊璟竟然真的會在福臨客棧,而且從現場跡象來看,楊璟和風若塵果真是一對偷情的野鴛鴦!
然而蘇秀績的人分明就與楊璟和風若塵在菜園子搏殺過一場,蘇秀績對楊璟太過了解,楊璟手裡的手術刀留下的傷痕,與別的兵刃截然不同,根本就不需要如何去辨認就能夠確定!
黃政敏和閻立春確實有些束手無策,而楊知縣則趁熱打鐵,將福臨客棧的掌櫃和小二哥等人都叫了上來,板着臉沉聲問道。
“掌櫃的,楊推吏說的可是實情?你們真的看見此二人午後入住,一直待到現在麼!”
楊知縣雖然聽起來嚴厲,但刻意提起關鍵的信息點,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故作威嚴,實則卻是在迴護楊璟!
那掌櫃也沒想到連知府大人都親自來了,這樁事若處理不好,這客棧也就甭想再開下去了,當即斬釘截鐵地肯定道。
“回知縣大老爺,小人以及客棧裡的小廝和部分客人都可以作證,楊推吏和…和這位…姑娘,確實是下午入住,一直待到了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