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英殿出現這樣的事情,也是讓人匪夷所思,而且在場的都是大宋的青年才俊,按說裡頭都不是愚笨大膽之人,怎會出現這等鬧劇,甚至還牽扯到瑞國公主!
而讓趙昀面露殺機的是,當他將女兒抱在懷裡之時,分明見得女兒衣衫不整!
這可是趙昀的心頭肉,若瑞國公主的清白受了玷污,那便是天翻地覆了!
胡命橋也是殺機畢露,高採芝已經在一旁瑟瑟發抖,顯然也是被這場面給嚇住了。
楊璟想要上前,卻又怕冒犯御駕,眼下所有人都傻了,楊璟便小聲朝身後的內衛道:“還不快去傳御醫官!”
趙昀聽得楊璟此言,也是驚醒過來,心中不由欣賞楊璟的精靈醒目,趕忙說道:“對!快傳御醫!”
內衛反應迅速,很快便見得一名身材高大的宦官,領着御醫官齊懸濟走了進來。
“大官…公主沒事兒吧?”那宦官焦急地走過來,竟然沒有太多的忌憚!
只有內宮親近之人,皇族和宗親,才如此親暱地稱呼官家,這宦官竟然不避僭越之嫌,而趙昀也沒有絲毫不悅,見得此人進來,反倒如同有了主心骨一般!
楊璟見得這宦官的模樣和待遇,頓時冒出一個名字來:董宋臣!
這是楊璟第一次見到這位禍亂朝野內外的大奸宦,但見此人身材高大肥胖,孔武有力,不似王念恩那種乾瘦陰柔的宦官,反倒像久不上沙場的勇武大將軍。
楊璟沒見過三國裡頭的董卓,但見到董宋臣,楊璟就感覺董卓應該便是董宋臣這個樣子。
或許也正是因爲董宋臣體格出衆,相貌威武,才與其他宦官有所不同,得了趙昀的寵信,畢竟趙昀也是有“前科”,相貌同樣與衆不同的丁大全,也得到了寵信。
齊懸濟對楊璟倒也還有印象,不過似乎對楊璟沒太多好感,許是當初在巴陵沒能找到丹藥,在趙昀處沒能得到重用,以致於對巴陵對楊璟都沒甚麼太大的好感。
看看大太監王念恩的際遇便得窺一二了,這位曾經呼風喚雨的大太監,眼下不知被打入哪個冷宮,此時發生這般大事,卻全無大太監王念恩的蹤影。
御醫官齊懸濟挎着藥箱到了高臺之下,趙昀朝他點了點頭,便放開了瑞國公主。
瑞國公主似乎受到了極大的驚嚇,早已花容失色,不過御醫官等職業會給人一種莫名的安全感,齊懸濟又是德高望重的老御醫,打小就給瑞國公主等人看病,公主也就鎮定了下來。
齊懸濟也不動手,先看了看瑞國公主的氣色,但見得公主臉色潮紅未退,耳垂飽脹,雖然眼含淚水,但有些春絲,脖頸粉紅,呼吸短促,這分明是服了催情之藥的跡象!
齊懸濟臉色大變,給趙昀使了個眼色,趙昀登時會意,如遭雷擊,但聽得齊懸濟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臣建議讓宮中女官仔細檢查一下…”
齊懸濟心裡也是叫苦不迭,事關公主清白,自己得知這個秘密,人頭就要打擺,不知何時會被官家巧立名目給滅了口啊!
不過他也是個老御醫,閱人無數,見得公主眉毛聚而緊密,步態也正常,想來清白仍在,心裡才稍稍有些安穩下來。
趙昀臉色頓時陰沉,朝徐佛道:“所有人就地待命,誰都不得擅動,由董押班查檢現場,誰敢胡言亂語,直接打殺!朕先送天孫兒回宮,一會兒再來收拾你們!”
如此決定,楊璟也鬆了一口氣,起碼說明趙昀並非昏庸之人,也沒有被衝昏了頭腦。
因爲這些年輕人與徐佛、董槐和丁大全都有牽連,無論誰來查,都需要避嫌,而董宋臣沒有直接關聯,由沒有利益牽扯的第三方來查案,纔是正確的決策。
當然了,他到底是忽視了一點,那就是丁大全乃是董宋臣的心腹,董宋臣沒能徹底摘出去,裡頭仍舊有着利益牽扯。
不過總比丁大全等人來調查要好一些,楊璟也正好看看,這個董宋臣到底有着何等樣的能耐,竟然讓趙昀如此的倚仗,甚至連機速房都交給了這個宦官。
趙昀吩咐完畢,便帶着瑞國公主要離開,可瑞國公主卻回頭指着高採芝道。
“爹爹,多虧這位姐姐保護女兒,能不能帶着她一塊回去?”
趙昀看了看高採芝,雖然高採芝穿着不倫不類的戲服,但到底是大理郡主,從小就在相國府裡養尊處優鐘鳴鼎食,氣度儀態都與衆不同,很得趙昀的好感。
漫說瑞國公主提出請求,便是女兒不說,趙昀也不會虧待高採芝,此時便點頭道:“好,一切都依着天孫兒,便帶着她一併回宮吧。”
瑞國公主臉色頓喜,見得高採芝遲疑地看着楊璟,瑞國公主趕忙挽着高採芝的手,楊璟點了點頭,高採芝便與瑞國公主一併離開了。
內衛紛紛行動起來,趙昀也不去坐那小輦,赤着腳就帶着瑞國公主往外走,董宋臣眉頭一皺,朝外頭道。
“都是些該是的殺才,還不趕緊把羊毛毯都鋪起來!”
那些個宦官和宮女趕忙將董宋臣帶過來的羊毛毯鋪在地上,這些羊毛毯被宮女們抱在懷裡頭,帶着少女的溫熱,趙昀走到哪裡,腳底都是暖洋洋的。
見得如此,趙昀不由朝董宋臣道:“還是你個董胖子曉得心疼朕,好好查案吧,把來龍去脈給朕弄清楚,絕不姑息!”
趙昀其先還自稱我,如今卻一直自稱朕,可見已經開始展露皇帝威嚴,這件事情的嚴重程度也上升了一個臺階!
誇了董宋臣之後,趙昀又狠狠地瞪了瞪徐佛和董槐等人,這才帶着寶貝女兒離開集英殿。
事出突然,趙昀沒有穿鞋,也只不過是人之常情,這種小細節,卻讓董宋臣抓住,早早便準備了羊毛毯,可見此人的心思多麼的細膩了!
趙昀走了之後,衆人也是如蒙大赦,紛紛鬆了一口氣,丁大全趕忙上前道:“總管…您看…”
董宋臣如今最得趙昀歡心,乃是入內內侍省押班,兼管太廟、往來國信所、又提點內軍器庫、翰林院、編修敕令所、都大提舉諸司,提點顯應觀,可謂身兼數職且位高權重!
作爲趙昀的貼身內侍,取代了王念恩的位置不說,還掌控機速房,許多軍機大事,都要經過他的手,才傳遞到趙昀的御案之上。
似丁大全等親近之人,便以總管來尊稱,久而久之,朝堂上許多官員,也都籠統地稱他爲總管,董宋臣對這個尊稱也是很滿意。
可此時他卻沒有理會丁大全,而是走到董槐的面前,朝董槐拱手道:“董相公有禮了,咱家只是個上不得檯面的人,對查案子也沒甚麼經驗,實在有愧於官家的倚重,所以斗膽請示相公,接下來該如何措置?”
楊璟見得如此,也不由佩服,這董宋臣能夠走到今日這個地步,如果僅僅只是善於討好趙昀,只怕是不成,如今他對董槐如此,楊璟也算是看出一二來了。
其實歷史上那些個奸臣,很多也同時是能臣,必定有着過人之處,譬如大貪官和珅,其實是個執政能力很不錯的美男子。
又比如北宋時期的六賊之首蔡京,雖然被釘在奸臣的恥辱柱上,但卻是王安石變法最得力的助手之一,王安石甚至欽點他繼承新黨的衣鉢,在神宗駕崩之後,哲宗用蔡京來繼續主持變法。
而蔡京是歷史上唯一四次拜相之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他也是書法大家,連米芾都自稱他的書法不如蔡京。
宋徽宗時期雖然有靖康之恥,但國內經濟鼎盛,蔡京執政的能力不容置疑,只不過賺錢快,花錢也快,爲了討好宋徽宗,大肆搜刮民財,大興花石綱,直接導致了方臘的起義。
所以董宋臣絕非無能之輩,甚至於丁大全這樣的人,也同樣有着過人之處,只不過這些人將自己的才能,用錯了地方罷了。
這些人就像一柄刀,用來劈柴就是柴刀,用來切肉就是肉刀,用來殺人,就是兇器,很多時候都要看用人者。
董宋臣將姿態放得如此低,又請示董槐,其實是在爲自己接下來的行動做鋪墊。
先言明自己能力有限,即便出現些許小差錯,又或者偏袒一兩個人,也是情有可原,畢竟只是不是刑偵斷獄的專業人士,又請示過了董槐。
而且他對丁大全的示好完全視若無睹,算是告訴別人,他董宋臣跟丁大全不熟,自己做出的判斷,丁大全是無法左右的。
趙昀用他之時,並沒有考慮到這一點,但董宋臣此時卻亡羊補牢,使得自己名正言順,也算是用盡心思了。
董槐身爲宰輔,對朝中官員比誰都瞭解,似乎早已習慣了董宋臣的做派,也不買賬,只是面無表情地答道:“董押班何必如此,官家用你,自然有官家的道理,老夫的兒子還在臺上綁着,又何必來問老夫。”
董宋臣看似熱臉貼了冷屁股,但他也不惱怒,反而故作忐忑道:“都愣着幹什麼,還不把董待制一干人等都給鬆了綁!”
楊璟聽得如此,不由警惕起來,這董宋臣是個能人,對官場應該是很熟悉的,細心到給趙昀鋪地毯,又如何不知要保護現場原貌!
若讓這些人上得高臺,將那些人都放了,便將現場徹底給破壞了,到時候又如何查明真相!
或者說,董宋臣根本就不想查清真相,他根本就不在乎真相,他只在乎官家想要甚麼樣的交代和結果!
對他來說,真相是什麼並不重要,官家喜歡看到的結果,便是最終的真相!
那麼問題就來了,在沒有弄清楚事情原委之前,董宋臣如何就知道官家想要甚麼樣的一個結果?
是他揣摩出了官家的心思,還是說他一早就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而且他早不放晚不放,卻接着董槐的話頭放人,到時候推說是關心董相公兒子的狀況,心急之下才放人,無意破壞現場,責任便又能夠推到董槐身上去了!
此人做事真真是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