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說人靠衣裝馬靠鞍,又說士爲知己者死,女爲悅己者容,可見每個人其實都會在意自己的容顏和裝飾。
而裝飾能夠提升或者改變一個人的氣質,這也是毋庸置疑的,所以僞裝者們常常利用易容之術來改變自己的外貌,以達到欺騙別人的目的。
但在魏潛看來,真正高明的僞裝者,重要的並非改變容貌或者裝飾,所謂相由心生,應該改變的,是由內而外,從骨子裡變成另一個人,連自己都騙得過去,才能真正騙得過別人!
雖然他的易容術已經堪稱出神入化,但他卻很少改頭換面,他的體內彷彿住着無數個靈魂,想要僞裝成什麼樣子,就切換成什麼樣的靈魂。
如此才能夠坦然地走在大街小巷,而不需要心虛地擔憂別人會看穿妝容上的破綻。
在這一層面來看,魏潛要比擅長易容的姒錦,要高出整整一個層次,這不是技術問題,而是境界的問題!
當他察覺到楊璟的意圖之後,他便在衙門探查了一番,看似無意,實則早已掌握了楊璟的計劃!
知道楊璟竟然將吳克敵和陳鑄等大小官員截留在清涼驛,魏潛也是暗自慶幸,也虧得自己在林文忠的死上做了手腳和文章,如願得到了楊璟的信任,否則還真要被楊璟矇在鼓裡。
於是他便派人通知了韋鎮仙,讓他安排人手到清涼驛來圍殺這些大大小小的武官。
當楊璟等人偷偷從衙門離開之時,他也從容地走出了衙門,雖然他仍舊穿着自己的衣服,但他全然沒有受傷的姿態,更沒有往日裡唯唯諾諾的窩囊樣子。
他就這麼堂而皇之走出衙門,直到離開了衙門之後,還聽得身後那些個捕快在面面相覷地嘀咕着:“剛纔走出去的是誰?”
他直到姒錦一定不會放過楊璟,因爲聖母白觀音也不會輕易放過楊璟,韋鎮仙想要成就大事,更不可能放過楊璟!
這些日子以來,他們已經吃夠了低估楊璟所帶來的那些苦頭,他們終於開始正視甚至重視楊璟,將楊璟列爲必殺的第一人選。
魏潛對姒錦有着絕對的信心,就如同他對繁花也有着絕對的信心一般,他本不該擔心姒錦的生死安危。
甚至於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楊璟是個誘餌,但他並沒有阻止姒錦去刺殺楊璟,因爲只有姒錦咬了楊璟這塊餌,他才能將姒錦當成餌,引出背後的宗雲!
人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而他魏潛卻要做樹下那個獵人,在黃雀吃螳螂之時,用彈弓將黃雀給打下來!
當吳克敵和陳鑄的兵馬衝殺進來之時,魏潛與姒錦一般,同樣震驚又憤怒,他也沒想到楊璟竟然計中有計,詐中有詐!
他知道敗局已定,如果想要逃生,他完全可以很從容的離開,他能夠將姒錦當成棋子和誘餌,是因爲他對姒錦有着絕對的自信,認爲姒錦不會輕易死去。
直到楊璟突然展現出來的強大力量,那從所未見卻又充滿了道家奧義的太極招式以及董尚志真人自創的三式大摧碑手出現之後,魏潛終於沒再打算離開。
因爲他終於知道,楊璟和宗雲在短短的時間之內,竟然已經躋身到了一流高手的行列!
白牛教的信徒遍佈全國各地,他們從不缺情報來源,甚至於連楊璟是鹿老爺子收養的漢家郎,乃至於楊璟未被收養前,到底有些什麼樣的身世,他都已經着人調查得一清二楚。
但楊璟此時展現出來的戰鬥力,與情報上的描述實在差太多太多,他終於意識到,一旦自己孤身離開,姒錦很有可能將要永遠留在這裡!
所以他打消了逃走的念頭,他慢慢地躺下,就像在自己的房間睡覺一般,而後從旁邊的屍體上沾了血跡,往自己臉上身上塗抹,就好像女子們睡覺前,用蜂蜜之類的東西保養自己的容顏一般。
而後他將旁邊的屍體拉過來,蓋在自己的身上,就好像蓋着被子一樣。
他堂而皇之地坐着這些事情,可竟然沒有人注意到他,就好像他只是個必死之人,已經沒有了任何存在的價值一般。
當他躺在屍體下面之後,那塊地方的生氣和生機彷彿一下子全被抽走了,那塊地方除了屍體,便再無他物,絕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一般。
即便在宗雲刺殺姒錦的關鍵時刻,他仍舊像裝死之時那樣,理所當然地站起來,撿起姒錦的短刃,刺向宗雲的後心,就如同無形無臭的陰魂!
若換成別個,或許早就被他刺死了,可惜他要刺殺的是宗雲!
宗雲放棄了刺殺姒錦,選擇反手一劍,精準地挑中那那柄短刃,就好像他腦後長眼一般!
魏潛見得此狀,不由眉頭緊皺,因爲他自信沒人能夠察覺到自己的存在,宗雲卻舉重若輕,輕描淡寫地接下他的刺殺,只能說明一個問題。
那就是楊璟和宗雲已經猜到他會來驛館,而且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出現!
甚至於他心裡冒出一個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想法來,或許宗雲刺殺姒錦,只不過是爲了將他魏潛引出來罷了!
魏潛往後退了兩步,避過宗雲一劍,朝楊璟那邊看了一眼,但見得楊璟已經制服了姒錦,似乎察覺到魏潛的眸光,楊璟扭過頭來,竟然朝他嘿嘿一笑,還頗有風度地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從楊璟這個目光,魏潛已經看得出來,自己千算萬算,終究還是被楊璟和宗雲逼了出來!
他看着楊璟,突然覺得這個只有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實在太可怕了!
宗雲一抹神符劍,朝魏潛說道:“沒想到啊,堂堂聖教主,竟然扮屍體,扮知州,就是不知道這次扮高手能不能成功了...”
魏潛將目光收了回來,因爲楊璟的雙腳夾住姒錦的小蠻腰,手臂環住了她的脖頸,緊緊抱着她,使得她因爲窒息而暈了過去,今遭是如何都走不了了。
他將手中的短刃輕輕塞進小鹿皮靴筒裡頭,而後朝宗雲笑了笑道:“小真人過獎了,皮囊而已,何足掛齒,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嘛...”
魏潛此言一出,倒想個市井街頭的老混混,哪裡有半分白牛教聖教主的氣度。
“如此說來,聖教主是吃了不少苦咯?”
魏潛攤了攤手,苦笑一聲道:“沒法子,養家餬口畢竟不容易,更何況要養活白牛教幾十萬信徒呢...”
今次他又像個叨叨絮絮在訴苦的起早貪黑小商販一般,與他交談,就好像他時刻都在變幻着自己的靈魂,像個善變的狐狸。
但也正是因此,宗雲才更加的警惕,並非因爲他覺得魏潛危險,而是他的身體在發自本能地抗拒,想要遠離這個人!
宗雲的內心此時有着一個讓他感到非常可怕的念頭,就好像站在自己對面的,不是一個人,而只是一個軀殼,這個軀殼裡頭住着成千上百的鬼魂,或者神仙的念頭!
這種發現就無異於突然有一天,你會想到,這世上所有世人所膜拜的神祗,都是鬼在假扮的一樣,徹底顛覆了你的觀念!
這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野獸,也不是鬼魂,而是人,比人更可怕的是什麼?
不是人,比人更可怕!
魏潛給宗雲的便是這樣的感覺,這個男人已經超越了凡人的範疇,無論他是裝神弄鬼,還是真的只剩下一具軀殼,隨時能夠聽填進不同的靈魂,亦或是他的人格分裂成了無數個角色,都足以讓人感到害怕!
這種感覺就類似於一個三歲的小孩,他對你沒有任何的威脅性,但他突然做出大人才懂得做的事情,做出一些超乎他年紀的事情,你就會覺得很可怕。
將這種效果放大一些,魏潛只是個凡人之軀,但他卻做到了神鬼才能做到的事情,那就是隨意變換自己的靈魂!
這種東西看不見摸不着,只能靠感覺,也正是宗雲這種將內功心境都修煉到了巔峰的武道宗師,對這種天人感應會更加的靈敏,也就更容易察覺到這種變化!
可以說魏潛雖然沒有修煉內功,也沒有打熬身體,或許他的體術贏不了楊璟,但面對宗雲這樣的大宗師,他的贏面卻更大!
這天底下終歸是一物降一物,魏潛永遠也無法達到武道宗師的境界,但他拋棄了這所有的一切,卻只爲了練就一身,殺死宗師的本事!
這聽起來有些矛盾,但宗雲卻着着實實感受到了致命的危險!
魏潛一步步走過來,而後朝他說道:“你們殺了這些人也沒用,韋鎮仙已經佔領矩州,城頭易幟,你們都成了喪家的狗。”
宗雲很想鼓起勇氣朝他刺出一劍,卻鬼使神差地想要回答他的問題!
“城是死的,人是活的,得了城,不一定就能稱王稱霸,得民心才得天下。”
面對宗雲的回答,魏潛只是輕笑,就像一個老夫子在教育自己的弟子一般道。
“世道慘淡不公,皇帝昏庸無能,朝廷黑暗腐敗,民間怨聲載道,百姓苦不堪言,我聖教盡德天下民心,韋鎮仙乃白蠻大土司,衆望所歸,人心就捏在咱們手裡,試問成王敗寇都是誰?”
宗雲對此竟然無法反駁,彷彿魏潛所言便是真理一般,雖然他明知道魏潛是敵人,卻仍舊控制不住生出崇敬來!
“他在對我使用迷惑幻術嗎...”宗雲猛咬舌尖,運轉金關玉鎖內功心法,一時間道心通明,神智激靈,可四周場景仍舊沒有絲毫變化,根本就沒有一絲被迷惑的跡象!
魏潛見得此狀,朝宗雲道:“你輸了。”
宗雲猛然提劍,往前一抖,朝魏潛道:“一派胡言!”
魏潛灑然一笑道:“我只說你輸了,並非說你輸給了我,你是輸給了自己,輸給了你的疑惑和恐懼,這是與生俱來的,無法消除的,所以很多人生來就是失敗者,當你懷疑自己中了我的幻術那一刻開始,你就輸給了自己,因爲你已經再沒有了一往無前的必勝之心。”
宗雲心頭一顫,卻咬緊了牙關,朝魏潛暴喝道:“看我贏給你看!”
魏潛呵呵笑着:“我又不是你的教主,爲何要贏給我看?看來並非執迷不悟,還是有得救的,還是收手吧。”
魏潛如此說着,然而宗雲已經刺出了最強的一劍!
魏潛面對這一劍,口中喃喃自語道:“知道爲何這麼多人願意誓死追隨我麼?因爲我會教他們如何用最卑微最弱小的力量,打敗比自己強大千倍萬倍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