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佛雖然對泄露鬆晏真人的秘密,心裡還有些顧慮,但見得楊璟堅持,也就不再守口如瓶,權當還了人情給楊璟。
再者,他也是個懂得審時度勢的人,楊璟所言也並非沒有道理,官家沒有子嗣,瑞國公主不可能接掌帝位,若仍舊生不出兒子來,謝皇后都不一定能夠做主,官家提防楊太后,鬆晏真人和龍山觀是沒有好果子吃的,所以他也就沒那麼多擔憂了。
楊璟見得徐佛鬆口,表情也認真起來,然而徐佛卻擺了擺手,朝楊璟道。
“你一邊吃一邊聽便是了,畢竟這事情有點長。”
雖然如此說着,但楊璟還是沒有動筷子,而是做出了側耳聆聽的姿態,徐佛也就不再勉強。
“這還得從泰和、大安年間說起了...”
楊璟一聽,心說徐佛也是個實誠人,這可是三十四年前的年號了,想想鬆晏真人的年歲,莫不成要從她是個大姑娘的時候說起了...
“靖康之難後,宋室南遷,朝廷羸弱,這民間便羣雄並起,組織了不少義軍,對抗金國女真人,在北邊的益都府,也就是山東青州那一帶,有個漢子叫楊安國,因爲以買馬鞍爲生,人稱楊安兒。”
楊璟聽得楊安兒之名,心頭不由訝異,無論在後世,亦或是在這個時代,他可都是聽說過楊安兒的!
“紅襖軍?”
“正是。”
提起楊安兒,自然要提紅襖軍了。
紅襖軍便是抗金的一支義軍,聲勢極其浩大,首領便是這位楊安兒!
這支義軍打過許多勝仗,甚至於有一次差點連金國元帥,赫赫有名的戰將宗翰都給俘虜過來了。
而且楊安兒有個妹妹楊妙真,也是一代巾幗英雄,所用的梨花槍法,便是爲後世稱道的“楊家槍”!
許多人都認爲楊家槍乃是楊業等人所發明使用的,但那只是演義小說裡頭的事,歷史上的楊家人,雖然也用槍,但楊家槍卻是楊妙真的成名武技!
雖然楊璟已經知道楊安兒的故事,但並沒有打斷徐佛,而是任由他繼續說了下去。
這楊安兒也是厲害,屢戰屢勝,地盤也漸漸擴大,兵強馬壯,可有一點不好,他並不承認宋朝的統治地位,雖然也是爲了捍衛漢人的尊嚴,但對於朝廷,他卻沒有太多的好感。
到了後來,楊安兒甚至有心自立,想要自己當皇帝,甚至還真的建立了自己的小朝廷。
而大宋朝廷也是有着不甚光鮮的黑歷史,那就是時局艱難之時,便用義軍來當先鋒,可時局穩定之後,又要卸磨殺驢。
太祖趙匡胤杯酒釋兵權的典故大家都是耳熟能詳的了,像楊家將抗遼,岳飛抗金,總之到最後都沒甚麼好下場。
這楊安兒也是如此,打得金人節節退敗,卻又引來了朝廷的忌憚,到了蒙古人漸漸興起的時候,楊安兒還是死了。
楊安兒沒有留下兒子,死了之後,便由侄兒楊友來接掌大權,這楊友自稱九大王,想要接過楊安兒的旗幟。
可惜楊安兒的部衆卻並不買賬,反而推舉楊妙真爲首領,而楊妙真的丈夫李全,正是楊安兒的部下,楊安兒對他也是信任重用,建立小朝廷之後,任命李全爲將帥。
當然了,也有人說,楊友其實是讓楊妙真和李全篡位奪權,這裡頭到底有些什麼貓膩,也就不得而知了。
總之楊妙真和李全接管了紅襖軍,仍舊繼續抗金的事業,也大了不少勝仗,尤其楊妙真,一手梨花槍,堪稱天下無敵,人稱四娘子,他的丈夫李全也是弓馬嫺熟,擅長鐵槍,人稱李鐵槍。
夫妻倆威名很大,隊伍也很響亮,金人打不過,就像勸降詔安,讓紅襖軍爲金朝所用,可惜李全不願意。
到了後來,金朝被蒙古滅了,紅襖軍又趁機佔領了北方不少地盤,南宋朝廷又想拉攏,許以高官厚祿,蒙古人也想拉攏,紅襖軍也就左右搖擺。
不過兩邊都不討好,宋朝要打他們,蒙古人也要打他們,最終李全讓人給殺了,紅襖軍也讓蒙古人給招降了,據說楊妙真帶着養子李景,當了蒙古人的行省總督。
如果故事只是這樣,徐佛根本就沒必要去說,所以楊璟知道,這裡頭肯定有着常人無法知曉的秘密。
而徐佛也沒有讓楊璟久等,更沒有讓楊璟失望!
“其實當初楊妙真並沒有真的要投降蒙古人,早在蒙古人之前,我大宋朝廷便已經招降了紅襖軍的殘部,楊妙真只不過是打入蒙古人內部的細作罷了。”
“至於她再蒙古到底有沒有發揮作用,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這裡頭有着太多考量,只有前任提舉大人才清楚,本官也不敢妄下斷論。”
“總之,我可以告訴你,楊妙真並沒有像傳說中那樣,陪在行省養子身邊,在蒙古鬱鬱而終,我這麼說,你能明白嗎?”
徐佛算是點到即止,不過楊璟已經領會他的意思了,這無非實在暗示,鬆晏真人,便是那個隱姓埋名,又回到了南宋朝廷的楊妙真!
“就算這樣,楊太后也沒必要對她如此看重吧?”楊璟仍舊有些不解。
泄密這種東西,就像懷孕,壞了就是懷了,總不能說只懷了一點點,或者只懷一半,說兩句也是說,說二十句也是說,乾脆也就一氣兒說完了。
“楊妙真當初帶着養子投靠蒙古,並沒有帶走所有的部下,其中很大一部分人馬,都散落民間,隱姓埋名...試想一下,如果這些人知道楊妙真並沒有死...如果楊妙真再度現身,或者振臂高呼,或者暗中聯絡,無論如何都好,你想想該有多少人繼續追隨她?”
徐佛這麼一說,楊璟頓時驚了,如果鬆晏真人就是楊妙真,以她曾經槍法天下無敵的名號,如果她仍舊在暗中積蓄力量,那麼楊太后還在很有一百個看重她的理由了!
也虧得她用拂塵來跟楊璟交手,更有意藏拙,若她全力以赴,或者使用鐵槍,楊璟又如何能夠在她手底下逃脫!
如今楊璟以知曉了鬆晏的真實身份,那麼就不得不考慮一個問題,楊妙真爲何認得楊璟身上的烙印,又爲何要敵視楊璟?
楊璟曾聽鹿老爺子說過,雲狗兒也姓楊,會不會自己的身份跟楊家有關係?
如果真的有關係,自己又該是什麼樣的身份?
楊安兒沒有兒子,所以才傳位給侄兒楊友,而楊妙真也沒有兒子,丈夫是李全,養子李景也帶到了蒙古去,所以楊妙真也沒有兒子,即便有兒子,也只能姓李。
那麼這裡頭唯一有可能的,或許自己應該是楊友那一脈的後代了。
如果真如傳言那般,楊妙真聯合本爲楊安兒元帥的李全,從楊友手中奪去了紅襖軍,會不會對楊友及其家眷做出一些違背道義的血性慘案?
亦或者說,本姓楊的雲狗兒,跟楊妙真的楊家根本就沒有任何關係,只不過恰巧姓楊罷了?
想到這裡,楊璟由朝徐佛問道:“這楊妙真可有什麼仇家?可曾發生過什麼仇怨鬥殺的案子?”
“仇怨鬥殺?這倒是沒有...不過麼...”
徐佛似乎在回憶很久遠的事情,過得許久,才繼續開口道:“這紅襖軍其實並非楊安兒這一支,像楊妙真的丈夫李全,原本便是山東濰州義軍的首領...”
“還有沂蒙山的劉二祖、河北路的周元兒、密州的郭方三等等,不過楊安兒的最大,人數也多,這些人便聯合在一起,聚合起來約莫有幾十萬人...”
“不過這些人也都是牆頭草,被我大宋詔安爲忠義軍,吃着我大宋朝廷的用度和糧草,可有些隊伍卻搖擺不定,經常在蒙古蠻子和我大宋朝廷之間反覆叛降,今日降了蒙古,明兒又投降我大宋朝...”
“除了楊妙真的部下之外,還有其他人首領的部下,也都散落到了民間,不過大多在北方,南方的除了楊妙真,還有另外一支...”
“誰?”
“就是當初楊安兒的侄子楊友的部下...”
“楊友的人馬?”
“對,這楊友的人馬雖然不多,但經過層層遴選,去蕪存菁,不再實行軍伍制度,而是轉向了武林宗派的路數,自稱紅旗墰,倒也小有名氣...”
“這紅旗墰又跟楊妙真有何瓜葛?”
面對楊璟的提問,徐佛也是遲疑了片刻,而後才答道:“紅旗墰是楊友訓練的殺手營,屢次三番要刺殺楊妙真,最後讓朝廷的官兵給剿滅了...”
“當時李全已經接受朝廷的招安,用着朝廷的糧餉,紅旗墰都是用死士來行刺,李全和楊妙真厭煩到了極點,便讓朝廷官兵將紅旗墰的總舵給一鍋端了...”
“楊友和部下以及他們的家眷三百餘口,都是爭強鬥狠的人,全民皆兵,負隅頑抗,官兵和楊妙真的部下便...便全都殺了...”
“三百餘口全都殺了?”楊璟也終於有些坐不住,沒想到楊妙真竟然如此狠辣!
此人也算是巾幗英雄,在史料上也是正面評論比負面評論要多,算是譽多於毀,沒想到卻有這樣的黑歷史!
然而徐佛卻接着繼續說道:“也不是雞犬不留,據說楊友的部下帶着一羣婦孺逃脫了,裡頭有一些部衆和楊友的家眷,據說楊友的兒子也在裡頭...”
“楊友的兒子!”楊璟心頭頓時一緊,趕忙繼續問道:“這些人逃到哪裡了?如今是否還有消息?”
徐佛搖頭苦笑了一聲道:“這些人逃出去不久,便讓官兵給抓了回來,因爲是重罪,便關押起來,打算秋後問斬,沒曾想監獄發生了暴亂,逃了幾個,如今也不知生死...”
“逃了幾個?”楊璟的表情越發凝重起來,然而徐佛卻沒有察覺,只是繼續說道。
“有人說是楊妙真和李全趕盡殺絕,想要將這些人全部殺掉,也有人說楊妙真顧念舊日親情,想要製造混亂,趁機救出楊友的兒子,總之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楊璟聽到這裡,也陷入了長久的沉默,然而就在此時,陸長安卻走了進來,給徐佛行禮之後,纔在楊璟耳邊低語道:“大人,有太后的懿旨到了,讓您回府去接旨...”
“太后的懿旨麼?動作還真是快啊...”楊璟如此想着,只好告別徐佛,往自家府邸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