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書成的眼中,朱老三簡直就是最完美的兇手人選,他曾經是刀子匠,刀功了得,對朝廷有着怨氣,對社會的不公有着強烈的反抗意識。
雖然他已經年老體衰,力氣或許比不得年輕人,但他在工作當中經常能夠接觸到藥物,諸如大麻水之類的東西,給受害人灌進去之後,會使人失去清醒的意識,也就任由他宰割了!
只是朱老三卻不再表現出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姿態,當他看到那處創口,當梁書成指控他是兇手之時,他憤怒了!
他感覺自己的手藝受到了污辱!
爲人處世終歸是要有底限的,無論底限有多低,都該有,如果連底限都沒有了,人便會變成瘋魔,隨心所欲,無所不爲。
朱老三雖然低賤,但也有自己的底限,他如今窮困潦倒,人生也沒有了指望,即便被拿去抵罪,只要官府肯贍養他的老妻子,他都是願意的。
而當他知曉案子詳情,見到那致死的傷口之時,他卻再不願意去抵罪了。
因爲這觸及到他的兩個底限,也是他唯一擁有,支撐着他苟延殘喘的東西,一個是他的老妻子,一個是他的手藝活。
這兩樣東西是他最後的尊嚴與驕傲,是他人生之中僅剩的兩個值得他去關心的事情。
他終究放心不下,無論是手藝斷了傳承,還是老妻子無人贍養,他都無法接受。
楊璟從他的眼神之中,讀懂了他的堅持,也知道他是兇手的可能性並不大,因爲從他那紅通通的碩大酒糟鼻,就可看出,這老漢每日都是醉生夢死,雙手抖成這樣,是沒辦法如此精準地對受害者下刀的。
楊璟拿着那柄金色的淨身刀,走到了前面來,朝朱老三問道:“老哥哥,你可知道這等粗劣的刀法,是何人所爲?”
朱老三見得楊璟穿着官服,頓時表現出反感來,可見得楊璟的手,那手指修長白皙,便這麼捏着刀子,卻有一種舉輕若重的自然,彷彿那刀子就是楊璟的手指,與楊璟融爲一體了一般!
這柄刀跟着朱老三大半輩子,自打父親將手藝傳給他,便將這柄家傳的金刀也一併傳了下來,他是有眼力的,能夠看得出楊璟也是操刀的高手。
朱老三打了個嗝,酒氣沖天,緩緩站了起來,走到屍體的前頭,指着屍體創口上方那筆直的細長刀口道:“這是你切的吧?”
楊璟點了點頭,那朱老三惺忪的醉眼終於露出清醒的光芒來,朝楊璟道:“不錯,我確實知道是誰幹的…”
梁書成等人其實也已經知道,如果真是朱老三乾的,他肯定會矢口否認,又何必拿頂罪來當託辭,頂罪跟認罪都是死,還不如認罪來得乾脆。
而他最後關頭因爲這刀傷的問題,選擇了否認,不願別人污辱他的手藝,也同樣讓人印象深刻。
楊璟的問話,梁書成等人也聽得出來,起碼在楊璟心裡,這位朱老三的嫌疑已經排除,否則楊璟也不會問他,是否知道真兇是誰。
楊璟問話之時,梁書成也是心情失落到了極點,本以爲兇手近在咫尺,可誰知道又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然而誰都沒想到,這個髒兮兮醉醺醺的老頭子,竟然真的知道真兇的身份!
其實細想一番,老頭兒對這道刀傷這麼在意,或許他是真的知道,難保不是他的同行,或者官府沒有登記在冊,又或者是他私底下收的徒弟呢?
畢竟他的手藝傳承就要斷了代,難保不會偷偷傳給其他人,若是他的新弟子用這些受害者來練手,也不是沒有這樣的可能!
當所有人再度升涌起希望來之時,朱老三卻說了一句讓人驚愕詫異的話來。
“只要願意當我徒弟,把我這門手藝傳下去,我就告訴你這事兒是誰幹的。”
這老頭兒開什麼玩笑啊!竟然讓堂堂從三品雲麾將軍,王朝的忠勇伯爵,拜他這麼個低賤下作的刀子匠當師父!
“大膽!楊璟大人乃是我朝廷三品大員,忠勇伯爵,提舉洞宵宮,兩淮路巡檢觀察使,乃國之棟樑,中流砥柱,吾皇之股肱,爾區區卑賤,豈敢如此胡言亂語!”
朱老三也沒想到,楊璟如此年輕,竟然就身居高位,而且還是這麼多的高階官職!
不過他很快就冷笑一聲,朝梁書成道:“既是如此,知縣大人拿了老子去背黑鍋便罷了,休想知道真兇是誰,也別妄想老子會認罪!”
“你!”梁書成沒想到這老兒會如此硬氣,本以爲將楊璟的頭銜搬出來,會嚇住這老兒,誰曾想竟是弄巧成拙了。
不過回想一番也就清楚了,這朱老三一次都沒失手過,爲宮中輸送了大量的宦官,這些宦官都尊他爲師父,都需要孝敬他,其中不乏一些受到官家寵信的大太監,如此一來,這朱老三的眼界可就不低了。
按說這麼一個人,不應該流落市井,也不應該如此潦倒窘迫,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些什麼,衆人也無從知曉。
楊璟早知朱老三的兩個底限,所以對朱老三的要求並沒有太意外,朝朱老三道:“老哥哥擡愛,本官也是榮幸之極,不如本官給你找個徒弟,如何?”
朱老三也是光棍起來,朝楊璟道:“不成!老子就要收你做徒弟,其他人老子還看不上眼,你的天賦不錯,又是老手,別人比不得你!”
梁書成等人也是氣得說不出話來,憋得臉色都鐵青了,卻又拿着老頭兒沒法子,若真讓人拷打一番,只怕這老兒吃不消,想要撬開他的嘴,還真是沒辦法!
楊璟卻不見惱怒,將那柄金刀輕輕放下,而後朝朱老三道:“老哥哥,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嘛,你想當我師父,卻還是不夠格的!”
楊璟話音剛落,雙眼微眯,眸光逼人,右手在腰間一抹,那柄手術刀在指尖翻轉,寒芒閃耀!
那手術刀如同通了靈性一般,在楊璟的指尖旋轉者,這也是楊璟無聊時候爲了鍛鍊刀感和精細操作的練習,就好像學生仔喜歡轉筆是一個意思。
朱老三卻未曾見過這一手,見得楊璟那銀刀竟然鋒銳無比,刀刃薄如蟬翼,筆直且狹長,極具誘惑力!
楊璟停下動作,捏住刀柄,稍稍轉身,便在那屍體的身上劃了一刀!
這一刀直接從恥骨連接處割到了咽喉,乃是開胸腹常用的一字切割,當然了,除此之外還有Y字型的切割方式。
朱老三等人親眼見到這柄手術刀,都被這柄手術刀的精良製作和鋒銳無比的刀刃給震懾了。
此時楊璟這麼一刀下去,這吹毛斷髮的利刃,還不得將這屍首開膛破肚啊!
衆人不由想起適才楊璟指觸內臟的場景,一想到那些內臟嘩啦啦流一地,屍水橫流,惡臭滿屋的畫面,便忍不住腸胃發寒直欲作嘔。
然而楊璟轉過身來,那屍體卻完好無損,衆人才知楊璟只不過虛張聲勢,嚇了他們一下,不由鬆了一口氣。
可朱老三卻雙眸怒睜,死死地盯着那屍首,過得半晌,才長嘆一聲,低下了頭來,朝楊璟道。
“約莫兩個月前吧,我內弟帶了一個人過來找我,說是想跟我學手藝,我問了幾句,內弟說那人是個啞巴,但天賦還是不錯,我有心將這門手藝傳下去,便有些心動了…”
朱老三如此一說,梁書成也不由心頭大喜,果然被他猜中了,這兇手看來便是這朱老三的新弟子!
“可過得幾天,我發現那人並非啞巴,而是生怕開口之後會露出破綻,因爲那是個蒙古蠻子!”
“老朽雖然出身低賤又窮困潦倒,卻絕不會將老祖宗的手藝傳給蒙古韃子!”
“我那不成器的內弟說了,蒙古人在北面建立了帝國,也想仿照我漢人的傳統,將那些奴婢割了,放到內宮裡頭伺候皇族,可他們都是打仗殺人的貨色,又不懂內行,去了勢卻活不了幾個,便四處招納高明的刀子匠。”
“那蒙古蠻子就是想學了這手藝,能夠藉此入宮去伺奉皇族,得個飛黃騰達的機會,老朽自是不願意的,這人又要威脅老朽,見得老朽油鹽不進,也就與內弟離開了。”
朱老三說到此處,也不由有些愧疚,許是因爲他內弟與蒙古蠻子有牽扯吧。
“這些個蠻子哪裡懂什麼手藝,根本就跟殺豬宰羊的屠夫沒甚麼兩樣,找了套刀,依樣畫葫蘆,結果畫虎不成反類犬,反正他們的俘虜很多,草菅人命也是常有的事,死掉了也不可惜,活下來就送進宮裡頭去伺候主子…”
朱老三這麼一說,衆人頓時恍然,說不得這蒙古蠻子正是用這些人來練手了!
“那人甚麼姓名?可知道他住在那處?”梁書成激動起來,然而朱老三卻搖了搖頭,回答道:“我不太清楚,但內弟卻住在方山鎮裡頭,就在街尾的八里鋪…”
梁書成聞言,手底下那些個捕頭也不消吩咐,轟隆一聲便往外頭衝了出去!
梁書成興奮地搓着雙手,彷彿這驚天大案就要告破了一般,然而楊璟卻再度給他破了一盆涼水。
“知縣大人可不要高興太早,這些蠻子若想練手,又何必到淮南來,北方大把的人可以給他們殘害,沒必要冒着危險偷渡到我大宋的地界…”
“再者,本官看那些卷宗的時候,其實就已經發現了一個問題,五月初九,在容縣發現了受害者,可到了初十早上,棗仁縣也發生了類似的兇案,兇手想要連續作案,時間是不夠的,所以只能說明,這個案子並非單人,極有可能是多人作案!”
“若真如老哥所言,這些人跑到南邊來學手藝,倒也說得過去,可這些蠻子再如何兇殘,也沒必要將衣物全部都剝掉,直接殺了埋了豈非更好?”
“再者,以老哥的手藝,也都只是擠出球囊的丸蛋,而後連根去勢,卻不會將內部的精囊也一併除掉,可這兇手卻這麼做了!”
要知道精囊並不算太大,隱藏在膀胱的邊上,很容易被忽略掉,可這兇手卻將精囊給摘除了,可見並非朱老三所說的那些蠻子在練手,而是老手所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