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宋臣接受了楊璟的建議,讓楊璟將臺上之人都放開了束縛,輪到狀元郎周震炎和探花溫如玉之時,少府監楊鎮與寶文閣待制董登州卻急忙阻攔了下來,並道出了事情的經過。
雖然楊鎮一直強調是那宮女撩撥瑞國公主出來頑耍,但有心之人都該知道,楊鎮乃是皇親國戚,注重皇家顏面,說不得便是公主偷溜出來湊熱鬧,楊鎮爲了顧及公主聲譽,纔將責任都推給了宮女。
那宮女也是侍奉瑞國公主的老奴婢了,知曉其中利害,自然是不敢反駁了,即便罪責在她頭上,死了也就死她一個,若牽扯到官家的寶貝女兒,使得公主的聲譽蒙塵,只怕她滿門九族都要遭殃。
衆人也沒想到竟然只是公主一時興起,湊攏了這麼些個人,演了一出御街打馬的戲,才鬧出了這等風波。
若楊鎮所言屬實,這榜樣謝英棠便該是被吊在高臺上,其他人醉酒而忘記了解綁,以致於這位新科榜眼就這麼被活活吊死了。
董宋臣不是搞刑名的,更沒有太多地方官府任職的經驗,對於這等偵查審判的事體,自然是一竅不通的。
他擅長揣摩聖人心思,對官家最是瞭解不過,也因此而受寵,所以在他看來,不管事實真相如何,能夠讓官家發泄心中這口惡氣,纔是最緊要的。
而讓官家發泄惡氣的最佳選擇,莫過於這幾個新科進士,因爲花團錦簇只是瓦子裡唱戲的,分量不夠,不足以平息官家的怒氣。
可楊鎮乃是楊太后最爲疼愛的侄兒,董登州又是董槐的兒子,兩人又深受官家器重。
思來想去,也就只有拿周震炎和溫如玉開刀最是合適不過了。
雖然丁大全想要藉助選婿,拉攏這批新科進士,讓他們給自己歌功頌德,以緩解自己在文官集團口中的惡名,還能夠培植自己的勢力。
但眼下出了這等突發狀況,在董宋臣看來,丁大全的計劃,自然是比不上官家來得重要。
所以董宋臣毫不猶豫便下了決定,畢竟官家一直牴觸爲女兒在士人之中選婿,能借此機會將周震炎和溫如玉給除掉,瑞國公主也就暫時不用嫁給士人,官家應該會龍顏大悅,他董宋臣將此事辦得漂亮,收穫肯定要比丁大全的計劃要來得更多更大!
再者,楊鎮好歹與皇家時常往來,與瑞國公主也算是一塊長大的,他說出來的話,可信度還是比較高的。
那周震炎和溫如玉被胡命橋綁在地上,塞住了嘴巴,此時聽得董宋臣偏聽楊鎮的一面之詞,便要將他們當成罪魁禍首,當下便滿目義憤和驚恐,拼命掙扎着,嗚嗚着急迫想要開口辯解。
見得董宋臣如此乾脆果決,楊鎮也露出了不可察覺的得意,不過卻讓臺上的楊璟看得一清二楚!
後頭的禁衛們聽到董宋臣的命令,就要過來拘拿周震炎和溫如玉,此時楊璟卻伸出手掌來阻攔,朝董宋臣道。
“總管且慢!”
這已經是楊璟第二次阻撓行動,董宋臣早先還給楊璟一次機會,讓他上臺收拾局面,眼下見得楊璟又來胡鬧,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
“楊爵爺這又是爲了哪般?需知官家離開之時,下旨讓咱家辦事,若官家回來之前,咱家不能將這事情分理清楚,漫說咱家,便是在場的諸位,怕也承受不起官家的怒火呢。”
董宋臣不愧深諳人心,一句話便將所有人都拉扯到他這邊來,趕快了結此事,對大家都有好處,否則官家雷霆震怒,大家都要遭殃!
人類便有這樣的天性,所謂法不責衆,三人成虎,大家都認爲是這樣,那事情應該差不離的,尤其在古代,缺乏客觀取證的理念,封建思想的影響之下,許多時候其實都是憑着主觀意識來辦事。
董宋臣如此一說,便是連董槐等人,都覺得董宋臣沒有錯,因爲楊鎮乃是皇親國戚,在裡頭身份最爲尊貴,說話的分量最重,又與瑞國公主相識,感情還算不錯,自然也就最爲可信。
不過楊璟卻沒有這樣做,雖然他不喜歡周震炎,更不喜歡心機小哥溫如玉,但並不代表他能夠妄視真相,讓董宋臣將周震炎和溫如玉給抓走!
楊璟此時也沒有搞清楚事情真相,或許周震炎和溫如玉確實是罪魁禍首,但楊璟也不會只憑楊鎮的口供,便判了這兩個人死刑!
再者說了,周震炎已經通過了選婿,如今又得了狀元的頭銜,可謂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就等着官家親自召見,最終將婚事給定下來,也就是說,周震炎距離駙馬爺的桂冠也就那麼一步之遙,他又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下藥,想要對瑞國公主無禮?
這也正是動機層面,本着刑偵之中誰受益誰犯罪的原則,楊鎮比周震炎溫如玉更具作案動機!
因爲楊鎮與瑞國公主是相識的,兩人一併長大,可以說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雖然他是楊太后的侄兒,但親上加親這種事,在古代是非常普遍的,楊鎮難道就不想當這個駙馬?
看着自己一塊長大的瑞國公主,即將要下嫁周震炎這麼一個快三十歲的老帥哥,楊鎮的心裡就一點想法都沒有?
他就沒有一絲絲可能,因爲暗戀瑞國公主,眼看着瑞國公主即將下嫁他人,又在酒勁的催動之下,做出一些反常的事情來?
再者說了,楊璟也發現了一個很重要的線索,也正是因爲這個線索,他才知道楊鎮根本就是在說謊!
“總管大人,楊某也知道事由從權,但周震炎和溫如玉十年寒窗,如今終於得登天子朝,就這麼稀裡糊塗結了案,只怕對此二人有些不公平吧。”
董宋臣聽得楊璟如此一說,臉色也難看起來,而一旁的楊鎮卻是坐不住了,當即朝楊璟罵道。
“甚麼叫稀裡糊塗!我楊鎮與董兄臺親眼所見,又怎能說是稀裡糊塗,此二人分明在酒裡下藥,想要對公主不軌,我楊鎮的口供,便是送他們上閻王殿的證詞!”
楊鎮乃是外戚,早先因爲官家登基之時,楊家做了一些阻撓,導致楊氏的長輩們備受打壓,這麼多年才得以重新擡頭,他也是費盡心思,討好官家,才被官家所看重。
這少府監的官職,也是剛剛得到不久,而後便通過不少渠道,纔得到了徐佛的肯定,得以接近徐佛等實權派首腦,打算爲楊氏的重新崛起而打開路子。
可楊璟是個甚麼人物?
不是進士出身,也沒甚麼家世後臺,是從賤役之中的賤役,仵作行開始做起,連推吏都當過,可卻在短短兩年的時間內,便成爲了官場新貴,連徐佛都對他青睞有加,集英殿裡頭碰到,竟然還專門給楊鎮等人引薦!
這已經傷害到了楊鎮的自尊心,所以他纔看楊璟格外不順眼,而有些人就是這樣,說不出甚麼緣由來,就是不對付,當你討厭一個人的時候,他打個哈欠都是醜的,他所做的任何一件事,哪怕多麼不相干,你都會覺得他是在故意對付你。
此時楊鎮的眼中,楊璟便是在故意跟他楊鎮對着幹!
而楊璟也毫不示弱,他對楊鎮其實並沒有甚麼偏見,他之所以要阻撓,只不過就事論事,並未針對楊鎮。
“楊少府既然如此篤定,又目睹了整個經過,那麼敢問楊少府,既然他們在酒裡下了藥,爲何唯獨此二人與公主和那位高姑娘仍舊保持清醒,既然爾等已經昏迷,又如何得知他們之間發生了些甚麼?”
“我再問楊少府,在沒有驗屍之前,怎麼就敢篤定謝英棠便是死於意外,便是吊死的?”
楊璟如此一問,楊鎮也啞口無言,滿目噴火,恨不得將楊璟給活剝了!
然而楊璟卻仍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走到高臺邊上,稍稍蹲下,有些居高臨下地朝楊鎮說道。
“再說了,楊少府口口聲聲說自己的口供便是證詞,敢問楊少府,一個滿口謊言之人,所說的話,又如何能夠成爲證詞!”
楊璟此言已經算是指控,因爲所有人都認爲楊鎮不可能會說謊,也沒有動機說謊,但楊璟卻正面指出,楊鎮撒了謊!
董宋臣臉色越發陰沉,此時連徐佛都有些看不下去,因爲他對楊鎮其實是有好感的。
即便楊鎮的資質和才能都不如楊璟,但楊鎮背後有個楊太后,很多時候,官家都需要詢問楊太后的建議,徐佛想要栽培楊鎮,也有討好楊太后的心思。
所以董宋臣還未開口,徐佛便提醒楊璟道:“楊璟,事關重大,沒有確鑿證據,又豈能污衊楊少府!”
董槐也在一旁幫腔道:“忠勇伯雖然是刑名出身,但老夫也曾任地方提刑官,老夫並未覺得楊少府的證詞有何不妥之處,忠勇伯還是慎言吧。”
董槐之所以開口,自然是爲了他的兒子董登州了,事情的經過,是楊鎮與董登州一道說出來的,如果楊鎮說謊,便意味着他的兒子董登州也講了假話,他自然要維護兒子了!
見得董槐連自己的老資格都搬了出來,頗有老子當提刑官的時候,你楊璟還穿開襠褲,如今你也敢班門弄斧?
楊璟見得此狀,只能搖頭苦笑,他也是無奈,從未想過要得罪這些人,但真相就是真相,即便他再如何討厭周震炎,也不能看着他稀裡糊塗就給辦了!
“諸位大人,適才楊少府所言,想必大家都聽得清清楚楚,他口口聲聲說句句屬實,又他們喝了下藥的果酒,才迷糊無力,受制於周震炎和溫如玉,但適才楊某替他們鬆綁之時,卻並未聞到楊少府和董待制身上有任何酒氣!”
“諸位再看看這些男男女女,他們雖然惶恐驚憚,可臉上和耳根、脖頸、胸前乃至於眼睛,都有醉酒的酡紅之色,然而楊少府和董待制卻面色蒼白!”
“適才公主和高姑娘,乃至於眼前這幾個人,時不時還會顯出眼神迷離等不甚清醒的狀態,可楊少府口齒清晰條理分明,又豈是醉酒之態!”
楊璟劈頭蓋臉一番點破,衆人一一回想,竟然果真如此,再看楊鎮和董登州,果然沒有餘醉,湊近一聞,果然沒有任何的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