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璟也沒想到,竟然能夠在這個名叫王不留的老頭兒身上得到線索,看來與人爲善終究是不會吃虧的,若非他那一個饅頭一碗水,王不留也不會推心置腹地給他透露內情了。
“老先生都知道些什麼,權且說出來聽聽,若真能解決小子的麻煩,小子定當感激不盡!”
楊璟這麼一說,王不留也有些難爲情,扭頭看了看身後的老婆子,這才嘆了口氣道。
“這些都是人命關天的事情,若非小哥對我夫妻二人有恩,我也不會到處嚼舌根,不過…若這消息真的對小哥有價值,還希望小哥想想辦法,把我那生病的老婆子給放出去,不是老頭子我臉皮厚,實在是怕老婆子再熬不下去了…”
楊璟聽得此話,心裡也頗爲感動,別看王不留如今圓滑世故,從他起起落落的人生經歷,完全可以看得出他是個自尊心極強的人,先前他拉下臉來買饅頭,如今又厚着臉皮求楊璟幫忙救妻子,若非對妻子真心疼愛,也不會做到這個程度。
“老哥哥且放寬心,無論這消息有用與否,小子都會讓表哥求着上頭通融一番,把老哥哥和老嫂子放出去養病,不過表哥他也只是獄卒子,到底頂不頂事,我也不敢往下斷言…”
王不留聞言,頓時大喜,緊緊抓住楊璟的手,激動得兩眼泛淚道:“有小哥你這句話就夠了,就夠了!”
如此說着,王不留就將身上幾十個銅錢一股腦逃出來,硬塞到了楊璟的手裡頭。
楊璟本想拒絕,畢竟兩個老人還需要看病,但又想了想,王不留自己就是郎中,對妻子的病症也應該有着足夠了解,自行抓些草藥來療養也可以,但如果自己不收他的銅錢,就極有可能會暴露自己的身份。
想到這裡,楊璟也就裝模作樣推脫了一番,自然而然地收下了那些銅錢。
見得楊璟收了錢,王不留果然放心了不少,楊璟乾脆將剩下的一個饅頭也給了他,王不留卻沒再給老婦人吃,生怕老婦人久餓之後吃麪食會脹壞了腸胃,只是讓老婦人捧在懷裡,安心地睡去了。
老婦人睡過去之後,王不留才放心下來,重新坐會楊璟身邊,微微眯着眼睛,望着天窗投射下來的陽光,彷彿在回憶極其久遠的事情。
“那是去年十一月的事情了吧,記得剛剛開始下初雪,也就初八初九,具體已經記不清了,因爲下了雪,所以沒辦法上城牆做工,大家夥兒都縮在牆根的窩棚裡烤火。”
“因爲老兒我是伙伕長,油水倒也過得去,各村帶隊的里正對老兒也是客客氣氣,總之都是苦哈哈,大家也就相互關照吧。”
說起這一段,王不留也浮現出笑容來,雖然他曾經參加過科舉,又當過教書先生,但因爲遭遇太多波折,也變得平易近人,並沒有什麼架子,跟里正和各村勞役們應該相處得很不錯。
“那天入夜之後雪也越發大了起來,吃過飯之後,大家夥兒都烤着火,睡在窩棚的大通鋪上,凍得直哆嗦,老婆子長了凍瘡,我用菜頭皮給她擦了好一陣,這纔剛剛睡下,就讓監造大人的隨從給喊醒了。”
“監造杜可豐大人是轉運司裡的人,來頭很大,是前任知縣老爺和知府大人一道請過來設計和指點修城的,這位大人有差遣,老頭兒我也不敢怠慢分毫,便照着杜大人隨從的吩咐,切了些滷肉之類的熟食,溫了幾壺酒,送到了杜大人的營帳裡頭。”
“因爲是監造大人的營帳,我也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頭都沒敢擡,但分明聽到監造大人和三個女子在嬉戲…”
“三個女子?你可看清了面容?如今可還認得這三個女子?!”楊璟頓時激動起來,然而王不留很快就澆滅了他的熱情。
“老朽只是個伙頭軍,哪裡敢四處亂看,更別說是監造大人的女人了…”
“那三個女人都是監造大人的妾室?”楊璟心想王不留絕不會無的放矢,既然主動提起,怕是與三具女屍有關了。
王不留卻搖了搖頭道:“這修築城牆也算是公家差事,監造大人要受守軍督管,哪裡敢帶自家妻妾,後來老朽聽說了,這三個女人都是附近的…窯姐兒…”
“窯姐兒?”楊璟想想也就明白了,這監造的工作也是辛苦,大雪封天,又閒來無事,找幾個女人暖身子也不是什麼出奇的事情。
但楊璟同樣知道,這窯姐兒跟小姐可是有差別的,小姐這個詞兒在宋朝就是失足婦女的代稱了,並不算新鮮,但失足婦女也分種類,青樓裡頭的高檔一些,通常賣藝不賣身,唱唱歌跳跳舞談談人生理想,那叫小姐,而沒有坊間半掩門的暗娼,專門做皮肉生意的,那才叫窯姐兒。
小姐清貴一些,重在精神享受,窯姐兒既直接而簡單且粗暴,一上來就是嘿咻嘿咻的肉戲,純粹是肉體享受,但價錢卻要低很多。
而且這些半掩門的暗娼都是一些寡婦之類或者爲生活所迫的女人,因爲沒有青樓打手的保護,只能接一些熟客,也就是同時擁有好幾個相好的,靠着這些相好的男人來過活,若是碰上蠻不講理的生客,被欺負被賴賬了都沒處說理,也沒人幫着出頭,便是小孩子路過家門口都要吐上一口唾沫。
按說監造杜可豐也算是官場中人,又是前任知縣和知府請過來幫忙的,身份地位並不低,要找也應該找青樓的小姐,怎麼會找只賣身不賣藝的窯姐兒?
楊璟一時半會兒也想不通,許是這位監造大人口味特殊,這城門地處偏遠,又下着大雪,一時半會兒請不來青樓小姐,用窯姐兒解解近渴也不是沒可能。
“既然你認不得這三個窯姐兒,又爲何認爲她們就是夾牆裡的女屍?”楊璟拋開腦中雜念,直奔主題地問道。
王不留輕哼了一聲,而後壓低聲音道:“那三個窯姐兒在監造大人的營帳裡待了一宿,翌日才離開,當時大家夥兒正在吃早飯,很多人都看到馬車離開了…”
如此一說,楊璟就越發迷惑了,既然大家都看到馬車離開,那就有幾百個目擊人證,可以證明那三具女屍並非窯姐兒的了,爲何王不留卻更加篤定?
王不留也不再賣關子,繼續解釋道:“馬車離開並不代表人就一定離開了,老朽別的本事沒有,這對招子還是夠亮夠毒的,那天夜裡下了大雪,路上都是積雪,那馬車的吃重卻並不深…”
“你是說車上沒人,監造只是在掩人耳目,那三名窯姐兒並未離開?!!!”
“正是如此!老朽當初擺攤算卦,整日看着車來車往,閒來無事就喜歡看車轍子,這些印子的大小和深淺,可是一門學文咧!”
楊璟聽完,心頭不禁大喜,一來是因爲王不留若果句句屬實,那麼夾牆裡的三具女屍,應該就是那三名窯姐兒,只要找到監造杜可豐,或者當初的隨從,就能夠得知被害者身份,甚至於順藤摸瓜,逼出真兇來!
再者,王不留竟然研究車轍印子,這可是痕跡學的雛形,足以說明這貌不驚人的老頭,其實是個睿智而精明且閱歷豐富的老狐狸!
楊璟好歹是個刑案推吏,雖然有宋風雅當助手,又有唐沖和徐鳳武當保鏢,可許多事情都需要依賴王鬥和張證等縣衙的胥吏,並沒有自己的貼身幕僚。
若果能夠將王不留收入賬下,爲己所用,對自己的工作卻是一個極大的補益!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眼下既然找到了新線索,楊璟自然不可能放過!
“先生可知這監造杜可豐如今在何處?”若能夠問出這杜可豐的行蹤,倒也省卻了公差們好大一番尋人的功夫。
王不留也沒有隱瞞,搜索記憶之後,才慎重地開口道:“據說這位監造大人已經下放到江陵府,如今在府衙裡頭當差,至於他的隨從嘛…當時負責接待和保護這位杜大人的,乃是周家的首席護院以及周家的一些武師…”
“周家?”彭家和周家都是巴陵望族,由本地鄉紳出面接待監造,能夠讓巴陵知縣避嫌,也是情有可原,只是這件事與周家扯上關係,也讓楊璟心裡有些不安,因爲周南楚與他水火不容,無疑加大了調查的難度。
王不留並沒有察覺到楊璟的異常,他湊近了一些,這才輕聲說道:“老朽是不認得那三個女人,但當初周家的長隨過來尋老朽做飯溫酒,老朽卻是認得的,早兩日周典史巡視大牢,那長隨就跟在周典史的身邊,老朽敢用這雙招子擔保,絕對錯不了!”
王不留這條情報不啻於旱地驚雷,完全出人意料,楊璟一直在尋找線索,沒想到這麼一個關鍵人物,竟然就正日伴隨周南楚左右!
楊璟當即讓獄卒把李沐找來,裝模作樣將王不留的銅錢,以及自己身上的一些會鈔都塞給了李沐,讓他疏通關係,把王不留這對老夫婦給放出去,實則暗中已經囑託李沐,讓他通知王鬥和宋風雅等人,務必控制住周南楚身邊那個長隨!
李沐得了楊璟這個刑案推吏的囑託,辦事效率很高,人手紛紛行動起來,而王不留夫婦已經登記在案,入獄前又照着老法子留下了指紋,周南楚的人正在逐一審問排查,一時半會兒也輪不到這對夫妻,楊璟便授意李沐,將王不留夫婦給放了出去。
爲了不讓王不留懷疑,他還編造了一個善意的謊言,只說他表哥李沐疏通了關係,又上報說王不留的妻子極有可能得了疫病,若不及時放出去,怕是整個大牢都要遭殃。
王不留自是感恩戴德,離了楊璟便帶着妻子離開了大牢。
楊璟一方面讓人監控周南楚那個長隨,另一方面已經通知楊知縣,讓蘇秀績查一查杜可豐的底細。
雖然楊璟還在牢裡頭當臥底探聽消息,但他的人手已經全部出動,紛紛展開了行動。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宋風雅卻帶來了一個極具震撼力和顛覆性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