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晏真人雖然是自家師父,但正是因此,易姬才比其他人都要更加了解師父的個性。
師父平日裡雖然寵溺她,但在大事上從不含糊,適才師父已經說過,如果楊璟能夠勘破錦囊,也就不會上山來,說明師父在錦囊裡頭,已經做了其他的安排。
如今錦囊在自己身上,師父如果認爲她沒有將錦囊送到楊璟手裡,才導致楊璟沒有勘破錦囊,從而上山來打了個通關,那她易姬可就是罪人了!
於是這個小丫頭臉色嚇得蒼白,趕忙解釋道:“師父,這錦囊...是這狗官硬塞給徒兒的!”
鬆晏也是心煩意亂,看着這小丫頭,也是來氣,朝她擺了擺手道:“行了,錦囊還給他,自己到後山去面壁,沒有我的命令,不準踏出後山半步!”
“師父...”易姬顯然是極其害怕到後山去面壁,畢竟她是個貪玩的小女孩,被困禁在後山之中,那該是多麼枯燥的事情。
此時她也不敢再觸黴頭,不敢辯駁半句,可卻恨死了楊璟這個狗官,從乾坤袋裡頭取出錦囊,丟給了楊璟,便氣鼓鼓地往後山去了。
楊璟接住錦囊,也沒有立即檢查,而是暫時收入囊中,便繼續往下走。
劉漢超朝傻大個常神嶽看了一眼,後者撓了撓頭,便跟了上去。
“傻石頭,你這又是想做甚?”鬆晏真人見得常神嶽要跟着去,便沒好氣地阻攔道。
常神嶽有些爲難地答道:“乾孃...你教過我,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四匹馬都拉不回...石頭輸了...石頭就要跟着他們走...”
鬆晏真人也是好氣到不行,朝這愣頭愣腦的義子道:“說了莫在人前喊我乾孃,腦子裡頭也全是石頭麼!走吧走吧,都走吧,每一個省心的!”
常神嶽見得鬆晏真人氣惱,也駐足不前,左右搖擺,委屈得差點要哭出來,過得許久,才咬了咬牙,快步下山,追上了劉漢超。
這廂的易姬沒走多遠,與那採藥女擦肩而過之時,壓低聲音道:“那賤婢差點害死了姐姐,這個仇咱們一定要報!”
採藥女遙遙看着楊璟一行人下山的背影,眼中有些迷茫,也不知道在想些甚麼。
陳錫賢和鬱重樓等人面面相覷,雖然鬆晏真人最後趕走了楊璟,但誰都看得出來,鬆晏並沒能佔得楊璟便宜,最後趕走楊璟的,其實是楊太后的懿旨,在對抗楊璟的層面上,鬆晏真人其實算是輸家。
整個龍山觀氣氛極其壓抑,鬆晏也是呆不下去,朝陳錫賢二人道:“好好準備太后的壽誕慶典吧,沒天大的事情,別來煩我!”
二人對鬆晏的脾氣也是習慣了,畢竟是幾十年的同門,也只好點了點頭,看着鬆晏離開了。
陳錫賢看着楊璟等人消失在二重殿的背影,這才朝鬱重樓道:“師兄,你覺得會是那人麼?”
鬱重樓顯然也有些拿不準,只是搖了搖頭,不知是否定,還是不清楚如何回答。
楊璟對此自然是一無所知,當他們下到山門前,李彧已經帶着皇城司的人,守候在那裡了。
“楊大人,怎麼回來了?差事可有眉目了?”楊璟看着李彧和林爵等人,也不便細說,只是讓他們準備馬車,先趕回皇城司衙門,再做打算。
李彧等人本就是給楊璟做後援的,馬車自然也有所準備,當即便讓人把楊璟等人都給接走了。
楊璟坐上馬車之後,便將錦囊取了出來,裡頭的那張寫着預言的紙,早已不知所蹤,如今便剩下一個空空如也的錦囊。
楊璟回想鬆晏真人的話,便將錦囊翻了過來,可裡頭仍舊還是空的,楊璟用手捻了捻,發現是雙層布料,還有一些磨沙感,便用手術刀將錦囊給裁開了。
這錦囊一裁開,便散出一股略帶冰涼的薄荷氣味,連帶着一股異香,應該就是這股異香,讓楊璟在長生觀產生了幻覺。
不過易姬能夠將錦囊隨身帶着,而沒有受到影響,想必已經做過了處理,楊璟也就放心下來,將布料夾層裡頭的白色粉末全都倒出窗外,將錦囊拍打幹淨。
楊璟將錦囊的布料翻來覆去地查看,果然在裡層發現了字跡,他終於明白松晏的意思,如果他早勘破這錦囊的秘密,也就不需要上山了。
因爲這布料的內層,寫滿了字跡,赫然便是楊璟要找到丹方!
雖然不敢確定是不是丁大全獻給趙昀的金丹的丹方,但由此其實也能夠看出鬆晏息事寧人的態度。
或者說,她根本就不想讓楊璟上山,但又不想輸了龍山觀的面子,所以纔在錦囊裡頭偷偷放了丹方,或許想要利用那些藥物,引起楊璟的注意,如此楊璟纔會打開錦囊,發現丹方。
在她看來,楊璟只要發現丹方,便會拿着丹方回去交差,如此一來,無論是官家還是楊太后,都不需要撕破臉皮,這個龍山觀仍舊能夠在楊太后的庇護下發展,而楊太后也仍舊能夠將龍山觀當成自己的勢力。
這是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將丁大全對龍山觀的影響降到最低點的最好法子,也是維持各方勢力平衡的最好方式。
可惜,這些藥物引發了楊璟的噩夢,更差點讓楊璟誤殺了風若塵,以致於楊璟憤而上山,一路過關斬將,也難怪鬆晏真人如此氣惱了。
如今雖然有了丹方在手,差事算是完成了,但楊璟與鬆晏卻結下了另一樁仇怨,即便有了丹方,楊璟也要再次上山!
因爲楊璟比所有人都更加了解趙昀的意圖,趙昀又豈是隻要丹方這麼簡單,他想楊璟接管龍山觀,讓楊太后失去對龍山觀的掌控,如此才能高枕無憂!
想到這裡,楊璟便用刀鞘敲了敲馬伕的肩膀,車子停下來之後,陳密和李彧等人都快步走了過來。
楊璟掀開簾子,朝陳密道:“皇城司可有關於這個鬆晏真人的卷宗?”
陳密小小地吃了一驚,而後搖了搖頭。
楊璟盯着陳密一會兒,這才朝他吩咐道:“讓弟兄們把這鬆晏的老底,全都給我翻出來!”
臨安乃是首善之地,是京都,也是各大衙門的大本營,皇城司在臨安的掌控力最強,幾乎覆蓋了除皇城內宮之外,所有的角落,想要調查鬆晏的底細,應該是很容易的事情。
然而陳密卻仍舊搖了搖頭,朝楊璟稟報道:“大人,這鬆晏真人是暗字號的名單,咱們不能查...”
楊璟在皇城司也不是一天兩天,如今又是提點皇城司公事官,僅次於徐佛的二把手,對皇城司裡頭的規矩也是非常熟悉。
這暗字號名單,其實就是一個白名單,在白名單裡頭的人物,沒有得到皇城司一把手的許可,是不能夠私下調查的。
這裡頭包括皇室宗親等一些擁有特權的大人物,其中一些甚至皇城司一把手都沒有權利下令調查,必須經過官家的親自點頭,才能進行調查。
鬆晏真人的後臺是楊太后,而楊太后其實在利用龍山觀的影響力,仍舊維持着她在朝廷官員羣體之中的威望,如此至關重要的人,如此見不得光的裙帶關係,不讓皇城司調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楊璟也不想爲難弟兄們,因爲私自調查暗字號名單上的人物,是犯大忌的重罪,輕則逐出皇城司,重則會被“合法”地殺人滅口!
“知道了,帶我去見提舉徐大人。”
楊璟自然不會就此罷手,讓馬車繼續前行,過得山門一段路,馬車再沒法子往下,只能步行,一直到了午後,纔回到長生觀,又從長生觀下來,找了車子,回到皇城司衙門,已經是晚上了。
徐佛已經散衙,也就是下班了,楊璟只好讓陳密帶着,到了徐佛的府邸,親自拜訪徐佛。
得益於楊璟對丁大全的調查,徐佛和董槐才保住了官職,對於楊璟這個福將,徐佛自然是沒有半點架子的,此時徐佛正在用晚飯,便讓人將楊璟直接請上了家宴。
楊璟在前廳洗去了風塵,換了乾淨衣服,這才由徐府的奴婢領着,來到了飯廳。
“事情如何了?”徐佛站起來,將楊璟領到了客席,楊璟也不敢託大,客氣了一番,便也落座。
“倒也順利,就是有些問題,想單獨跟大人聊一聊。”
聽得楊璟的語氣,徐佛便讓那些伺候吃飯的奴婢和下人,全都退了出去。
楊璟餓了一天,這滿桌子山珍海味,也是讓人肚子直叫喚,但相對於心中的疑問而言,這些美味佳餚可就不算什麼了。
“大人,我想知道,這鬆晏真人到底是什麼來歷。”楊璟開門見山地低聲問道。
徐佛似乎早已料到楊璟會作此疑問,酒杯停在半空,片刻才輕輕放下,朝楊璟道:“先吃些東西吧,都餓了一天了。”
楊璟卻不依不饒,直視着他的眸子,徐佛輕嘆了一聲,這才朝楊璟道。
“楊璟,你也不是新丁,該知道規矩的,這等樣的人物,許多事情還是不知道爲妙,本官而是爲了你好...”
作爲皇城司一把手,可以說沒人比徐佛知曉更多的秘密,甚至於皇帝趙昀,都不一定比他更清楚這個帝國和這個朝廷。
因爲趙昀的情報是具有選擇性的,以趙昀的精力和心性,也沒可能事必躬親,更不可能什麼都要探聽。
但徐佛不同,刺探消息,就是他的本職工作。
楊璟自然也明白徐佛的意思,只是他卻朝徐佛道:“大人也該知道,官家今次讓我去龍山觀的用意吧?”
徐佛聽得楊璟此言,也陷入了思考之中,而楊璟也不急,果真夾了幾口菜,見得徐佛仍舊不敢開口,楊璟才補充了一句。
“人都說皇家無親情,更何況楊太后並非官家的生母...這鬆晏真人區區一個老道姑,如果我楊璟連這樣的人都畏首畏尾不敢去碰,往後我還怎麼辦差?”
徐佛見得楊璟眸光堅毅,更感受到楊璟話語之中那股霸氣,終於放下了筷子。
只是他仍舊無法確定,將這個秘密告訴楊璟,到底是幫他,還是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