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番說過,蒙古帝國和元朝,其實算是兩碼事,忽必烈建立元朝,也象徵着蒙古帝國的分裂,元朝也是最不接受漢化的一個朝代。
既然他們不接受漢文化,對漢人宗室禮制那一套,也就不太感興趣,連元朝都這般,也就更不用指望蒙古帝國去遵從了。
所謂皇帝皇后那一套名詞,也都是後人加上去的,蒙古帝國遵從他們自己的規矩和禮法。
比如鐵木真,就叫成吉思汗,別的後代和皇帝卻是叫不得的,而鐵木真的兒子窩闊臺,當了大汗之後,通常叫窩闊臺汗,但也叫合罕,後世用合罕皇帝,來專指窩闊臺汗。
既然皇帝的稱謂這般,類似什麼皇太后之類的漢人叫法,也就不太可能在蒙古皇庭出現了。
乃馬真皇太后是窩闊臺汗的可敦,如今新大汗還沒有登基,乃馬真便仍舊是可敦,是故也沒有叫她皇太后的,宮中都尊稱她爲可敦。
乃馬真的年紀不算太老,但許是生活環境的問題,看起來卻很是顯老,乃馬真無論如何打扮,都有些穿上龍袍不像天子的意味。
只不過她那低垂的眼眸之中,時不時會透出一股子陰鷙來,那慈祥的笑容下面,也不知隱含着多少詭計。
皇太后駕臨,排場自是不一樣,不過她並沒有讓官員隨行,過來的都是宮裡頭的人。
聽說耶律楚材很得合罕皇帝信任,被委以相國的重任,合罕皇帝駕崩之後,命耶律楚材爲顧命大臣。
但由於合罕皇帝沒來得及留下遺詔,遺囑也只是對耶律楚材說的口諭,是故纔對汗位爭論不休。
窩闊臺其實最希望將汗位傳給第三個兒子闊出,可惜三皇子闊出在征伐南宋的時候,被人給殺死了。
耶律楚材是契丹人,幫着蒙古人滅掉了契丹人的金朝,是故很受重用,但他卻大力推行漢化。
照着漢人的宗制禮法,嫡長子是承襲宗室的首選,所謂“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是也。
可蒙古帝國卻不興這一套,他也是無可奈何,但規矩總該要遵守,窩闊臺希望三皇子闊出成爲大汗,如今闊出死了,便該由闊出的長子失烈門來當這個大汗。
類似的例子在後世也有很多,比如明太祖朱元璋死後,本該傳位給皇太子朱標,可是朱標已經死了,便傳給了朱標的兒子,也就是皇長孫朱允炆,其他人都不得爭奪皇位。
朱棣是個雄才偉略的英主,明朝在他的統治下,也出現了盛世的格局,可他卻始終不受史家的好評,這是爲何?
還不是因爲他奪了自己侄兒的皇位,破壞了宗法。
祖宗之法,或者宗族之法,對漢人王朝的影響實在太大,從這一點上,也就可以看得出來了。
閒話也不多提,耶律楚材倒是想讓失烈門來繼位,因爲失烈門年紀太小,而他又是顧命大臣,只要讓失烈門上臺,他的權柄就會更大。
只是乃馬真不是好糊弄的人,如何都不同意讓失烈門來繼承汗位,即便耶律楚材聲稱這是合罕皇帝指定的繼承人,乃馬真也不予承認。
這也着實承認不得,臣強而主幼,勢必要亂國,如今成吉思汗的子孫們四處征戰,人人手握重兵,若讓失烈門當大汗,整個帝國都要分裂了。
所以乃馬真一意孤行,如何都要將貴由推上汗位,雖然不乏私心,但又何嘗不是爲了帝國的長治久安而考慮?
耶律楚材是反對這樣的,便是乃馬真臨朝稱制,他也是反對的,因爲無論是宋朝還是遼朝,亦或是金朝,都不乏婦人垂簾聽政的例子。
縱觀史書,但凡出現臨朝聽政的婦人,那麼帝國王朝也就離衰敗不遠,勢必要出現動盪和大亂。
乃馬真稱制之後,耶律楚材就不再上朝了,整日以養病爲由頭,不再參與朝政。
耶律楚材乃是顧命大臣,又是相國,乃馬真失去了這麼個大好的推手,自然需要另尋強援,老邁的大薩滿在個部族裡頭都有極高的威望,確實是個非常不錯的選擇。
只要能夠通過老薩滿,得到部族首領們的支持,貴由想要登基,也就能夠名正言順了。
乃馬真的侍從們帶來了不少禮物,只是大薩滿向來不喜歡這些身外之物,禮物只能堆在外頭,幾乎將整個蒙古大帳都圍壘了起來。
楊璟與妮茉一左一右,侍立於大薩滿的身邊,見得這乃馬真可敦一臉親和,眸子裡卻時不時閃過陰鷙,妮茉也不由暗自爲大薩滿擔憂,着實不希望大薩滿捲入其中。
“薩滿可還住得習慣?”乃馬真可敦和藹地笑着,姿態放得很低,誰能想到,這個女人如今掌控着蒙古帝國的權柄?
其實,乃馬真心裡也是着實大吃一驚的,因爲大薩滿失明,她是一清二楚的,可如今一見,大薩滿雙眸清澈明亮,熠熠生輝,竟如返老還童一般,又重獲了視力,又豈能不驚!
乃馬真不由朝楊璟投來陰柔的眸光,照着怯薛歹的情報,就是此人橫空出世,給大薩滿帶來了光明!
可此人滿頭白髮,戴着碩大鬼面,身子乾瘦,如顫巍巍的竹竿子,倒有些弱不禁風,不由讓人感到疑惑。
薩滿不動聲色地瞄了一眼,許是擔心乃馬真看破楊璟的底細,又或者讓楊璟摘下鬼面,當即朝乃馬真回話道。
“託可敦之福,老婆子喜歡清靜,若可敦沒有別的事情,老婆子還想着回庫庫諾兒去了。”
乃馬真早已料到大薩滿不願摻和這件事,可她也絕不可能放她回去,當即笑道。
乃馬真這纔將目光收回來,朝大薩滿笑道。
“大忽裡臺開幕在即,薩滿是我國中最具尊威的長者,乃馬真可還巴望着薩滿能夠主持今次大會的儀式呢。”
乃馬真想來早已擬好了說辭,這大忽裡臺雖說是皇族貴胄將帥們的議事大會,可也是蒙古族的盛會,照着傳統,確實需要薩滿來主持拜祭儀式。
“禍女呂乃是國師,這種事情交給她做便好了,老婆子半個身子已經入了土,已經沒有這個心力做這個事情了。”
乃馬真搖了搖頭,朝薩滿說道:“薩滿此言差矣,禍女呂雖然是個不錯的孩子,但終究是個孩子,這等大事,還望薩滿不要推辭纔是。”
薩滿想了想,大忽裡臺不僅僅只是大人物們的會議,同時也是蒙古各部族歡聚一堂,共襄盛舉的慶典,自己確實有這個義務,畢竟大家都信她,她也不能將整個蒙古的人都置之不理。
只是一旦捲入進來,乃馬真必定得寸進尺,逼迫自己在大忽裡臺上表態,這個女人她太過了解,還不知道有多少的手段來對付自己呢。
按說大薩滿已經七老八十,又無兒無女,更不愛金銀珠寶,對這些身外之物早已看淡,所謂無欲則剛,一個無慾無求的人,你還能拿什麼來要挾她?
乃馬真見得大薩滿再度推脫,臉色也漸漸不好看了,朝楊璟和妮茉道。
“你們出去吧,我有些事情要跟大薩滿私底下說。”
妮茉面露難色,畢竟她是蒙古族人,可敦的權威,對皇族的敬畏,早已深入骨髓,她也是下意識感到一股子壓迫。
可楊璟卻無動於衷,眼色都沒變一下。
他見過太多權貴,在趙昀面前都能夠泰然自若,諸如董槐徐佛等人,楊璟都沒有絲毫內心波動,他自己又是位高權重,手握權柄,積威甚重,又豈會將乃馬真的氣勢壓迫放在眼裡。
乃馬真見得自己竟然使喚不動這兩個低階祭司,也不由心頭惱怒!
大薩滿到底也是蒙古帝國的子民,只要是子民,就要尊崇皇命,她之所以敬重大薩滿,是因爲大薩滿的民間聲望,但並不代表她奈何不得大薩滿,更不代表大薩滿可以違抗聖意!
“來人,把這兩個違抗命令的奴婢拖出去!”
乃馬真此言一出,外頭的人也不敢遲疑,雖然大薩滿在所有人的心目中都是神人一般的存在,可眼下乃馬真可敦稱制,又有何人敢違逆她的心思!
怯薛歹們紛紛涌將進來,便抓向了楊璟和妮茉!
楊璟將妮茉護在身後,只是雲淡風輕地站在那處,眼眸之中竟然顯現血紅之色,怯薛歹們心頭咯噔一下,竟然退縮了片刻!
前往庫庫諾兒迎接大薩滿的那隊怯薛歹,似乎怕說出來丟人現眼,並未告訴他們的怯薛歹兄弟,這個男人到底有多麼可怕。
蒙古大帳裡頭雖然寬敞,但也不是毫無顧忌,畢竟不能衝撞到可敦和薩滿,動作上也就有些束手束腳,只希望能夠拿住楊璟便是。
再者,他們皆以爲楊璟不敢反抗,誰人知道,他們剛剛伸出手來,便被楊璟扭住手腕,一個個丟了出去!
這些人雖然力氣大,但楊璟乃是擒拿扭打的相撲好手,在這樣的狹窄空間裡頭,近身扭打的功夫,這些怯薛歹與楊璟相比,簡直是雲泥之差!
乃馬真也是臉色大變,跳起來罵道:“反了不成!”
她本想着用楊璟和妮茉來震懾大薩滿,可她如何都想不到,非但大薩滿沒有給她面子,便是大薩滿身邊這兩個低階祭司,都敢抗命拘捕!
她是堂堂皇太后,平素裡就是呼風喚雨,眼下掌控帝國,竟然連兩個低階祭司都不聽她的懿旨,權勢薰心,自我膨脹到了極點的乃馬真可敦,又如何忍受得住!
“禍彌失!你大膽!”
乃馬真可敦也是惱羞成怒,不再留情面,直呼大薩滿的名諱,指着大薩滿叱責道。
“禍彌失?”楊璟不由詫異,雖然蒙古人的姓氏很是隨意,但楊璟難免要聯想,國師禍女呂,與大薩滿之間的關係,會不會不僅僅只是師徒這麼簡單?
大薩滿也是眸光一冷,緩緩站了起來,直視着乃馬真,沉聲道:“乃馬真,你剛剛說什麼?”
乃馬真不由往後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