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璟正打算進房查看李婉孃的情況,可聽得曹老太太這麼一說,心裡也就敞亮了。
先前搶救李婉娘之時,曹老爺子的態度可與那曹恩榮相差無幾,對這個兒媳也沒什麼好臉色。
可現在卻來了個大轉彎,又變得這般關切李婉娘,楊璟一時半會兒沒能想明白,如今算是心裡清楚了。
曹恩榮給李婉孃的桂花糕裡放胡桃,導致李婉娘過敏,這是不爭的事實,雖然真正導致李婉娘病危的原因是下蠱,但曹恩榮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這是兩個案子。
雖然事出有因,但李婉娘若果真與彭連城有姦情,卻又需要另案處理,無論如何,曹恩榮蓄意謀殺嫂子,已經是鐵板釘釘的死案!
眼下曹恩直因爲沉船而下落不明,這麼久過去,怕是凶多吉少,若曹恩榮也因爲謀害嫂子而被處死,曹家可就雪上加霜,李婉娘眼下並無子嗣,曹恩榮也沒有子女,如此一來,曹家怕是要絕後了!
所以曹老爺子和曹老太太便將心思打到了李婉孃的身上,這古時斷案,講究個法不外乎人情,有時候主審官員的主觀判斷,也能夠影響案件的判決,而很多律法也都是建立在禮法的基礎上。
人常說情理情理,在古時的很多情況下,人情有時候還會放在律法的前面。
歸根結底,封建社會的法律,並不能代表底層人民的利益,更多的是爲官僚和上層管理者服務,士大夫階級的特權更是大到讓人匪夷所思。
若果李婉娘和彭連城真有通姦的事實,那麼曹恩榮爲了維護家族名聲,爲了維護兄長,爲了禮法正統而懲戒李婉娘,也就情有可原,他就站在了道德的制高點上,雖然無法讓他脫罪,但想要減刑卻是不難。
再者,如果李婉娘主動爲曹恩榮求情,不追究曹恩榮的責任,所謂民不舉官不告,在李婉娘性命無憂的情況下,曹恩榮想要脫罪也就不難了!
“這就是曹家老頭老太的打算!”楊璟想通了之後,心裡也是說不出的煩悶。
不管李婉娘與彭連城之間是否真的有姦情,單說曹家二老這種做法,就讓楊璟感到有些不是滋味。
他也理解二老救子心切的心情,但這樣卻又將李婉娘看成了什麼?
楊璟對後世法律系統的觀念已經根深蒂固,很難理解古代這種對象不同標準也不同的辦案理念。
不過李婉娘因爲過敏而引發喉頭水腫,後來又讓他做了氣管切開術,想要開口說話也是沒辦法。
楊璟想要從李婉娘這裡得到新線索,就必須讓她開口,也就打消了心裡的諸多顧慮,將精力投放在了治療李婉孃的身上。
因爲需要楊璟救治李婉娘,而夏至帶着楊璟的囑託和藥物,曹家的人也不敢再打罵夏至,待得楊璟進房,夏至丫頭已經將解蠱的藥湯準備好。
楊璟想起鹿白魚的囑託,也沒有立即用軟管給李婉娘灌藥,而是查看了一下李婉孃的情況,發現她的生命體徵已經穩定下來,這才曹家的人溫着藥湯,他卻帶着夏至丫頭回到住處,又跟王鬥等人吃了些東西,這纔回到曹家的院落。
曹老爺子等人見楊璟優哉遊哉,不緊不慢,心裡也是乾着急,不敢催促楊璟,生怕影響了楊璟治病的心情。
這段日子曹恩榮在牢裡沒受太多苦,那爲了兒子能好過一些,曹家也給縣衙裡頭的牢頭以及一干胥吏塞了不少錢,李婉娘早日能醒,就能早日向楊知縣求情,再使些銀子,兒子也就能脫身了。
所以他們對楊璟也是畢恭畢敬,卻不知楊璟跟他們一樣着急。
他對蠱毒也是一知半解,鹿白魚囑託過,這解蠱藥除了藥湯之外,還有一味藥引,需要在子時加入藥引,讓李婉娘服下藥湯,這蠱毒才能解除。
雖然不明白其中原理,但楊璟也不敢冒險,只好老老實實照做。
房裡有些悶熱,又需要避嫌,所以楊璟便將房門打開,李婉娘安置在屏風後頭的臥室裡,他與夏至丫頭則在前廳納涼等候。
期間曹老爺子和曹老太太也來看過幾次,見得夜深了纔回去歇息,倒是留下一個三十餘的廚娘,守在房間外頭,聽候楊璟的差遣,順便及時報告情況。
楊璟與夏至低聲聊着,小丫頭漸漸就在桌上趴着睡着了,畢竟坐了大半天的馬車,回來就接着忙活,加上心裡抑鬱,聽着楊璟那低沉溫柔的聲音,這丫頭想不睡着都難。
楊璟當法醫那夥兒經常熬夜加班,晚上失眠也是常事,守到凌晨簡直就是小事一樁,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也不忍叫醒夏至,給她披了件衣服,便讓門外的廚娘去將藥湯取來。
待得廚娘送藥湯進來不久,外頭便傳來了打更聲,楊璟從勘察箱裡取出一包藥散,也就是鹿白魚交給他的藥引子,混進了藥湯之中,便小心地用軟管灌餵給了李婉娘。
楊璟對於蠱毒也頗感興趣,灌藥之後便守在一邊,過了約莫五分鐘,李婉孃的肚子便開始咕嚕嚕地打響,楊璟也不好掀開衣服,用手輕輕按在肚皮上,分明能夠感到肚腸在翻滾蠕動。
想起鹿白魚的囑託,楊璟便朝一旁的廚娘低聲吩咐了一番,那廚娘是個三十出頭的婦人,聽到楊璟的交代,一張臉也紅了起來。
不過主子的身體要緊,她也不敢遲疑,到角落裡提來了紅漆馬桶,便要將李婉娘扶起來。
雖然她粗手大腳,但由於李婉娘還插着喉管,掣肘頗多,她也是手忙腳亂。
正在這個時候,外頭的夏至許是聽到了動靜,醒過來之後趕忙進來,楊璟早先就提醒過她,見得李婉娘肚子開始咕嚕嚕直叫,知道李婉娘要排泄蠱毒,見到楊璟還幹杵在那裡,當即紅着臉道:“楊大哥你先出去吧…”
楊璟這才醒悟過來,尷尬一笑,連忙走到外頭來,這才站定沒多久,屏風後面便傳來稀里嘩啦撲哧叮咚的聲音,一股股惡臭隨之彌散開來。
雖然門窗都開着,楊璟連屍臭都不怕,但人的想象力是極其豐富的,楊璟也是尷尬地走出房間,守在了房門外頭。
過得一刻鐘的樣子,夏至丫頭一臉驚喜地跑出來,朝楊璟報道:“楊大哥,大夫人醒了!”
楊璟也沒想到這解蠱藥竟然立竿見影,正要進去查看,又被夏至攔了下來,紅着臉低聲道:“楊大哥…你先回避一下,房間還得措置一下…”
楊璟一想,也就笑而不語,乾脆走到院子裡頭仰望星空,不久便聽到細碎的腳步聲,想來該是那廚娘將馬桶給提出來了。
待得夏至將他叫進房裡之時,房間裡已經點了薰香,地板上也撒了一層薄薄的草灰,氣味也沒有那麼難聞了。
李婉娘那蒼白的臉上總算有了一些血色,見得楊璟進來,似乎有些吃驚,待得楊璟開口,她才點了點頭,似乎認出了楊璟的聲音。
楊璟先前就懷疑過,李婉娘雖然是昏迷狀態,但說不定能夠聽到聲音,就類似一些植物人能夠聽到親人的呼喚一般,如今看來,李婉娘確實認得自己的聲音。
不過李婉娘還插着喉管,想要開口說話是不可能的了,而且解蠱藥還需要服兩次,楊璟低聲安慰了一番,她就再度睡了過去。
楊璟和夏至走出房間,剛剛坐定,那廚娘便回來,小心地朝楊璟問道:“楊先生…咱家大奶奶…能…能開口說話了沒?”
楊璟也是哭笑不得,這廚娘也是個老實人,曹家二老讓她在這裡守着,她倒也算盡忠職守,正要如實相告,楊璟的眸光卻陡然一寒,而後又恢復了正常。
“你回去告訴老爺子和老夫人,過得今夜,你家大夫人就能夠開口說話了。”
那廚娘聞言,頓時大喜,道謝之後便匆匆離開,要給曹家兩位老人報喜去。
夏至丫頭卻心裡迷惑,她剛纔分明聽楊璟說,解蠱藥必須連服三日,那喉嚨的管子也暫時沒辦法取下來,怎麼楊璟卻跟這個廚娘說明日就能開口說話?
楊璟見得夏至丫頭一臉迷惑,嘴脣翕動,連忙給她使了個眼色,後者這才閉了嘴。
“丫頭,你先在這裡守着,我去找些吃食,一會兒過來替你。”楊璟如此說着,趁勢在夏至的肩頭上捏了一把。
對於夏至而言,楊璟算是她的依靠,但楊璟卻從未輕薄過她,便是兩個人被困在棺材裡頭,楊璟也都並未越矩,這次楊璟捏她肩頭,看似自然隨意,但夏至也收到了楊璟的暗示。
她不知道楊璟具體的意圖,但她知道楊璟絕不會無的放矢,所以當楊璟離開之後,她便開始害怕起來,總覺得門外黑漆漆的,影影綽綽,陰森得嚇人,彷彿隨時有危險襲來一般。
她也不知道楊璟什麼時候會回來,想要出去找人,又不放心李婉娘一個人待着,只能巴巴地盼着,時間越長,心裡越是發虛,這種恐懼隨着時間而不斷疊加,讓她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可她卻又不能將這種害怕表現出來,她身子僵着,坐在外廳裡頭,死死盯着門外的黑暗,連進房去跟李婉娘待在一起都不敢,彷彿只有這門口的幾尺開闊,才能夠給她足夠的安全感,來面對未知的危險。
也不知過了多久,對於夏至來說,可能只是一刻鐘,也可能是一個時辰,她只是覺得有些累了,迷迷糊糊之間,聽到了若有若無的腳步聲,就像催命鬼的腳步,直接踩在她的心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