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這一刻,只覺得自己蠢的可笑:被個女人玩弄在鼓掌之中。下意識的撫上了自己的心口,只覺得那裡有些麻疼,他想着,被這個女人騙了其實也沒什麼,他又不是沒被人揹叛過。當日他能放過那對夫妻,自然也能寬宏大量,放過尺素。
只是這麼想着,身體卻不由自主的朝着一個地方走去,待他反應過來時,手已經推開了那房門。
這本就是蕭晗自己的屋子,裡面的擺設都沒有任何變化,他卻覺得有那麼幾分陌生。早先因雨淋有發燒跡象的人此刻正端坐在牀前,就着一盆水打理着自己,她由水作鏡,挑眉攏發,聽到門開的聲響微微擡頭,衝着蕭晗露出一個笑意。
有一瞬間蕭晗以爲那是娘給自己講過的豔鬼,平生只餘一副鬼骨,只靠着畫皮之術變作美麗嬌柔妖豔的女子,勾人心魄繼而害人性命。然而也只是一瞬的惘然,他便笑了,斜倚在門上,定定的瞧着尺素,慢慢的垂下了眼,道,“尺素。”
尺素聞聲抿嘴一笑,施施然起身,她身上如今穿着乾淨舒爽的衣服,臉上並未着妝,整個人看來是清淡的猶如白蓮,只那眼底暗暗的沉着一簇火,似乎稍一不慎,便會落得個屍骨成灰的下場。
“公子認錯人了吧。”她移步走來,每一步都含笑撫着自己垂在前胸的發,到了蕭晗跟前,也只拿手指一點點蹭過那頸子上被包紮過的地方,吃吃的笑,“本姑娘姓蘇,單名一個湄字,蘇湄。”
她亮的逼人的眼只瞧着蕭晗,眼中似有所掙扎的閃過幾縷浮光,一邊又是輕聲嘆道,“按理說公子長的十分俊美,只可惜蘇湄心上只有莫桑主子,哎,可惜啊可惜。”她嘴上嘆着可惜,卻笑的嬌媚,湊上前去親蕭晗的嘴角。
蕭晗也不躲,只是看着她笑,那眼裡全是她看不懂的情緒。
於是被那目光看的怔愣住的女人也不由自主的停下了動作,那臉上的笑意一點點退卻,終於露出那掩飾在笑容下的恐慌。
她的手指似痙攣般的曲了起來,想要抓住他的衣襟,卻終歸是不敢。
蕭晗見她這個模樣,目光沉了沉,卻是笑的愈加放肆,“尺素。”他笑着道,“你一直在騙我。”
尺素沉默的低下了頭,手指卻還微微顫着想要做最後的掙扎,事先說好的東西還被她藏在袖中不想拿出來用,她不明白,當初爲何會鬼迷了心竅。
“我曾經問你,要怎麼樣才能待在你身邊?”她悽楚一笑,“蕭……公子,可還記得當初的回答?”
“你從不曾在意過我,從不曾信過我,你從不知道,離開你我會一無所有。”
“離開了莫桑我失去了親情和愛情,離開溫茗我再沒了名姓和身份,可是離開公子,尺素便……什麼都沒有了……”一直積蓄在眸間的淚終於是落了下來,這一刻她緊緊攥着蕭晗的袖子,哭的像個孩子,不再是僞裝的樣子,而是那種明知要失去一切的絕望,“我沒有恨過莫桑,可是我卻怨過你,蕭晗……”
尺素哭的傷心,蕭晗卻覺得有些累了。
那個時候被瘋癲了的尺素折騰的日久的心都沒覺着疲累,卻在這一刻
覺得倦了,他不知道這個女人的心是真是假,甚至不知道從初見到現在她說過的話,流過的淚,露出的笑顏,難過的表情……有哪些是真,又有哪些是假;不清楚她此刻說的話有幾句是真幾句是假又或者那裡面全都是胡言亂語無稽之談,他更不明白她此刻的傷心欲絕是因爲蕭莫桑還是因爲自己。
他緩緩推開尺素,白皙的手指在她臉側落下,那動作幾乎要算是溫柔的,如果忽略掉他面上的無動於衷,“我能懂的。”他忽然說道。
尺素一怔,聽他這樣說道心裡竟不由自主的有了絲希望,連眼睛都明亮了起來。
“娘能爲了爹做任何事,我自然也能懂你可以爲了蕭莫桑做到如此地步。”他一點點抹去尺素臉上的淚水,也一點點抹去了她眼中的希冀,直至那眼裡的光芒黯淡了下來,他才道,“別哭,我帶你去找他。”
溫柔的,讓尺素的心都一抽一抽的疼。
她想,她終於是錯過了這個人難得開啓的心門了嗎?或者,這個人的心,有門嗎?
那日被人不顧她的計劃擄走到了南昆,她再次見到了那個爲愛瘋狂的王太后祈風璃,那是個高貴美麗的女人,卻也因爲愛不得而變得瘋狂醜陋,她一直以爲她跟祁風璃不一樣,卻在那一刻,她彷彿依稀的,將自己的面孔按在了祈風璃的臉上。
她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會醜陋成那樣,然而等她明白過來時,才發現能讓自己心理扭曲的人,從來不是任何人,而是那一個對自己呼來喝去,得不了半分人心的蕭晗。
那個人不像莫桑那樣將面上功夫做的極好,盡得人心,不像溫茗翩翩公子手段狠辣多人歸服。那個人只是按照自己的方式恣意而又暢快的活着,想如何便如何,他甚至還是稚嫩的,不懂得如何對人好,即便是關心她時也是那樣彆扭的不討人喜歡的樣子,可她還是在一點一滴的相處上默默的將視線只停留在那人身上,她還是讓他在捏斷竹籤爲她換來福澤的那一刻,入了自己的心。
只是啊,她接近他所用的身份,那十年相思是能留在他身邊的一道契機,卻也是她得到幸福的阻礙。
十年之於幾個月,誰的分量重,便是瞎子都說得出,也難怪,他不會信。
難道要她對他說出真相,說自己根本不是那個對蕭莫桑愛的癡狂爲他委身其他男人卻墜下懸崖的蘇湄,而是借用蘇湄的故事接近他的一個有着險惡用心的壞女人,她說的一切,做的一切,表現的一切都是假的,那麼……祁風璃不會放過自己,蕭晗……更加不會放過自己……
尺素慢慢攥緊了拳,死死閉上了眼。
蕭晗說到做到,第二天便和單洙說明要啓程回棲梧。
單洙自從和樞念他們談過後臉色便沉了好久,將身邊伺候了許久的人都從裡到外的換了個新,單洙不說蕭晗也明白,怕是出了內奸。至於他的那雙父母早又不見了蹤影,他其實已經習慣,只是偶爾想起來還是會覺得委屈,試問這世上哪個孩子不想在父母身邊承歡膝下,可他們是爲了自己的命在奔波,他怨不了,恨不得,只能更爲囂張的指使着單洙忙裡忙外。
尺
素便這樣靜靜的坐在馬車裡看着這人,她一動不動的窩在馬車中,貪婪的看着那人的每一個動作,那臉上每一個笑容,像是要就此將它們都一一刻下。
腦海中不由回想起如同她噩夢源泉的女人祈風璃,她說,你註定同哀家是同一種人,可以爲了得到想要的,不擇手段。
她在那刻對祈風璃嗤之以鼻,卻到自己如瘋魔了般裝瘋賣傻欺騙蕭晗時才發現,爲了要那個人的在意,爲了要那個人的注目,自己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不擇手段!
單洙雖是對蕭晗的任性甘之如飴,可漸漸的他便覺察到了不對。蕭晗這人對於不想理的人自然能決絕到視若無睹,可對於尺素,他卻隱隱覺得蕭晗的作爲有些奇怪,像是對她狠絕到最後卻又忍不下心又放過一馬,想到這裡,單洙不覺得皺眉。
自從知道尺素欺騙的那一刻,單洙便對她再沒了笑臉,雖然他還曾爲她替樞念他們求過情,可這並不代表他能夠原諒,如今見單純如蕭晗也有了成年人的煩惱,他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總覺得這個尺素已經毀了葉寧,難道是要再來毀一個蕭晗?
人都說黃蜂尾後針,最毒婦人心,他本是不信的,可這些年所看所聽的又不得不讓他相信這一老祖宗的真理,更何況葉寧的慘狀擺在眼前,他重重嘆了口氣,撩起車簾看了下外面,沉吟道,“前面便是棲梧了,蕭晗你回去出雲樓,我送尺素進宮。”
蕭晗聽了沒做任何表示,尺素卻不由自主的抖了抖,猛地擡頭,死死咬住了嘴脣,忽然冷聲道,“我不進宮。”
話纔出口尺素不由得就咬住了嘴脣,她忽然想起:從她遇到祁風璃開始她從來只懂得服從,她讓自己殺人她便殺人,她讓自己接近蕭樞念和紀雲卿的兒子她費盡心機打聽蕭晗的下落,打折自己的腿、利用蘇湄的故事接近他,取得他的信任,一樁樁她都沒有怨言,她以爲自己已經忘了要怎麼拒絕。她萬沒想到這一次鼓起勇氣拒絕,也只爲了不進宮,只是不願按照自己一開始就定好的計劃走。
然而蕭晗只施捨給了她一個不耐煩的眼神,正巧出雲樓到了,車伕在外頭喲呵了聲,他便無所留戀的跳下了馬車。
身體像是被牽引了般想跟下去,卻被單洙一把攔了住。
“我不進宮。”尺素眼底涌起抹煞氣,眼神隱約帶了絲兇戾。
單洙冷眼瞧着,不緊不慢的說道,“裡面有個被你和莫桑聯手毀了的人,你毀了他一次,還想進去再毀他第二次嗎?”
尺素的嘴脣微微抖着,卻依舊堅持着不肯放手。心裡有個聲音在喊,那是蘇湄毀的,不是我。可這話,她卻不敢說出口。
“葉寧對你癡心不改,也當蕭晗是唯一的兄弟,他已經失了帝位,沒了身份,你要他夾在你和蕭晗之間,如何做?”單洙驀地嘆了一氣,撿起她衣上掉落的幾縷髮絲,糾糾纏纏的打了無數個死結,“更何況,你同蕭晗之間,如今便是這樣的狀況。”
一團死麻,無法可解。
“不說他不信你,我也不信。”單洙依舊擺弄着手上那團發,最終用內勁輕輕一捏,任那髮絲碎裂成細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