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永清王府格外熱鬧,人人都道永清楊氏一族好福氣,出了個寵慣後宮的柳妃,老永清王將王位襲給了小兒子,和好友走山看水去了,如今這新繼任的永清王乾脆得桑帝賜婚,將廣平王愛女嫁給了他。
世人都知這廣平王手握兵權,在軍中聲望極高,恐怕桑帝此舉,意在拉攏廣平王,想要逐漸收了他手上的兵權。
此刻王府高牆青瓦,紅綢四掛,面帶喜色的丫鬟們在人羣裡穿梭着,不時笑着爲客人擺上些珍果菜餚。
不同於前院的熱鬧,後院洞房處就要來的安靜些了。
尺素靜靜坐在牀沿,垂眸盯着自己的手指,中毒半年來,她的五指早已不復當初的白皙,而是自指腹處始慢慢浮出些許黑色的斑點,難看異常。
當初費盡心機接近蕭晗,卻不料漸漸沉溺在這個人固執的真心裡,她裝癡賣傻間不由自主的去查訪他所中之毒,鬼使神差間竟是自己去試探溫茗,既而也去中了那毒,只是從祁風璃手裡想騙到解藥是如此的困難,她只好一刀刀將蕭晗的真心凌遲,也一刀刀將自己和他的可能斬斷,讓祁風璃相信自己,以騙來那顆解藥。
恐怕祁風璃肯給解藥,也是知道人不爲己天誅地滅的這話,以爲那藥是自己用的。
只是她那麼努力的將他拐到祁安鎮的小院,本打算在自己最後的年歲裡能得他陪伴,可他是那麼聰明的一個人,聰明到早已發現自己在欺騙他……
想到這裡她不禁微微抿脣笑了,這個男人想對人好時是剖出心來,不想對人好時連一眼都不會看你……
所幸加了解藥的魚湯他肯喝下去,所幸……
房門在這時這人伸手推了開來,她渾身一顫,放於膝上的手微微握緊。耳邊再難聽到其他,只能聽到龍鳳燭燃燒在空氣裡的嗶嗶啵啵聲。
那人似是盯着她看了很久,旋即轉身去桌上拿了合巹酒,緩步靠近她。
她的心在一霎時跳亂了節奏,砰砰砰的幾乎要從胸腔裡跳出來,原本想着自己怕是沒多久好活,臨死前能報父王救命養護之恩也是好的,卻原來要嫁給不是他的人,讓她這般不情不願。
喜帕下來人的錦靴已漸漸逼近,尺素緊握的拳掌心濡溼,她嚥了咽口中唾沫,出聲道,“王爺,我有話說。”
那人的腳步一頓,一隻蒼白的過了份的手卻徑直伸了過來,一手捏住她喜帕的邊緣,緩緩將它掀了開來,“這麼希望他來?可惜你家王爺,可暫時過不來。”
尺素驟然聽到這個聲音不禁渾身一震,她猛地擡眼,頭上鳳冠珠串晃個不停,一旁喜燭因風搖曳,珠光燭影間,一張瑰麗到了讓人怔忪的臉漸漸顯現在了她面前,她看到那人不屑的輕勾薄脣,漂亮的鳳目裡是淡淡的譏諷,竟是蕭晗。
她以爲是自己思念這個人太過所以出現了幻覺,纔想起身確認他卻已持着合巹酒微微晃着酒杯,俯身捏住了她的下顎,含笑將那合巹酒往她嘴邊送,他說,“我本不願和一個弱質女流計較,可惜你怎麼偏偏要嫁給蕭莫桑的人。”
“唔……”尺素來不及開口,就被那合巹酒灌的嗆住了,猛地推開他的手捂住喉嚨不停的嗆咳起來。
那酒液潑了蕭晗一身,將他那件素淨的袍子染的斑斑點點,他的眉不受控制的抽了抽,下意識便想拿帕子去擦那髒了的地方,只是他才一動,就有一隻手跟着伸來,竟像是知他心意般,拿着喜帕幫他開始擦起了袍擺,像極了那個人。
“你……”蕭晗一怔,剎那間心潮起伏,心口猛地一絞,耳邊已聽到不遠處醉酒的人被人攙扶着跌撞着走來,想到今日來此的目的,他鳳目一閉,俯身在她耳邊道一句對不住了,便持了另一杯合巹酒放在她掌心。
尺素微愣,但也不過片刻已是明白過來。
她驀地揚起一個嫵媚多情的笑來,蕭晗根本來不及威脅她同自己一起喝合巹酒,她卻已款款柔情,探身教他,“合巹酒……要這樣喝纔對。”
眼前的女人笑靨盈盈,明明是他不熟悉的面孔,那探身而來的氣息卻舒軟的讓他不忍推拒,竟是不由自主的由着她教自己,同她一起喝下了那合巹酒……
春風得意的永清王楊明被
人扶着進門的那刻,正巧看到自己的新婚妻子含情脈脈的同別的男人喝合巹酒,他愣了愣,隨即全身一冷,酒全醒了,他漲紅了臉,憤怒的一腳踹翻了御賜的繡屏,“姦夫淫婦!來人,來人!”
蕭晗低聲一笑,心願得償的他腳步翩然便要離開,只是尺素又怎會叫他如願,她纖手抓着他的袖子,沿着那袖子脈絡滑落牢牢的扣住了他的手,蕭晗想抽動,卻不料剛纔被自己利用了一番的陌生女人死死抓着不肯放。
“我方纔陪你演一場戲,公平交易,你也陪我演一場。”尺素笑吟吟看他,暗暗壓下心中的歆羨和愛慕,她勾脣笑着將他牽着到了永清王跟前,“抱歉王爺,我心中只有這個人,不能在心裡裝着他卻來嫁給你了。”
蕭晗因她的話心中一動,抿着脣偏頭看她,卻見這個女人眸底含笑,像是得了天大的好處。
“大膽!”永清王氣的摔了手中玉如意,那裂開的碎屑四濺,擦着尺素頸側落地。
尺素擡手擦了擦頸上被擦出的血,像是根本沒有在意,她的手與蕭晗的十指相扣,舉着到了永清王跟前,“請王爺賜下休書,若王爺不願,我願代勞寫下。”
“你……你……”永清王不怒反笑,連說了幾個好字,踢着滿地碎屑,找了紙筆,盛怒之下那書字的最後一畫竟力透紙背,“你走吧,廣平王府,本王高攀不起!”
他將那紙休書狠狠甩在她跟前。
尺素盯着那紙休書,低低笑了聲,她伸手撿起,一字一句看的認真,未了還不忘同他道謝,“多謝王爺。”
她十分滿意的笑了笑,這一刻什麼都沒有想,只是含笑看向身邊的人,柔聲道,“我們走。”半年不見,蕭晗他……瘦了些,周身氣質與先前也頗多變化,像是一個純真浪漫的少年向一個終於知世事的青年蛻變,讓他發生這種變化的……是誰?
蕭晗十分配合的同她手牽着手朝王府大門走去,身後是大怒的打翻了瓷器瓶子的永清王,眼前是朝他們指指點點的王府喜宴賓客,尺素卻充耳不聞,一手提着喜服裙襬一手拉着他笑着朝前走。
直至兩人走的遠了,蕭晗才停住了腳步,漂亮的鳳目中一絲疑惑被他悄悄壓下,冷笑着退開一步,“已經夠了。”
尺素輕輕嘆了聲,看他鬆開了手,她有些渴望的握住了尚帶有他餘溫的手,委委屈屈道,“明日怕是全棲梧都要傳我是個蕩婦了。”
蕭晗本要走的腳步一滯。
他身後的尺素微微一嘆,這個人的心,還是這麼的柔軟,即便是用冰冷僞裝,可內心還如稚子般,那般溫柔的包容着人。
她可憐兮兮的上前一把攥住他的袖子,小聲道,“我沒地方去了。”
“我爲了配合你演戲,可是被王爺休了……”
蕭晗回頭一笑,許久未見笑意的眸中如桃花驟放,“爲了謝謝你配合,本公子幫你找個好去處。”
尺素心中狂喜,面上卻還是那可憐模樣,就勢靠近他,“你要帶我去哪兒?”
“到了你就知道。”蕭晗並不習慣有人這麼靠近,伸手將她扒開一些,垂目看向她時,眼中帶着那麼點淡淡的嘲諷,“其實我完全可以不管你,你剛纔不也利用我和那個王爺撇清關係了嗎?”
“是是是,我也利用了你……”
夜色下,女子的聲音輕柔婉轉,一聲一聲應和着他,蕭晗微微偏頭看去,那人明明是一副陌生的面孔,卻爲何覺得像是認識了很久很久一樣。
他最終還是沒把尺素帶到出雲樓,而是將她帶到徐府交給徐府管家後轉身就要走人。
尺素呆呆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匆匆追上去幾步,“蕭晗……”
只是蕭晗走的遠了,並沒有聽到她的喊聲。
他們離開祁安鎮時時去年三月,那時桃花開的濃豔,而在外幾經波折,又蹉跎了半年,如今棲梧,也正巧是三月,卻不是桃紅漫野,而是“杜鵑竹裡啼,梅花落滿道”的時節。
這會已近正午,街上的人卻還零零散散,除了幾個忙於購置上巳節所需物品的女子,再沒什麼人影。尺素策馬奔馳,一邊小心避開街上攤販,一邊急着催馬,管家之前交代她要去接人,她
一時睡過了頭,差點錯過了。
都怪昨天有人拉着她說閒話,要不是提到了廣平王府同永清王府那一樁婚禮,她也不會多嘴問一句,這一纏就被纏到了深夜,她在馬車小小的打了個哈欠,突然聽到頭頂一聲驚呼,然後眼前紫影閃過,她出於本能伸手一攔,竟然把一個人抱了滿懷,那個人的身體輕的很,竟像是輕的隨時都會隨風散開,“籲……”空着的手拽了繮繩讓馬停了下來。馬兒兀自繞着圈打轉,馬尾甩的格外歡。
等馬終於停止躁動,尺素纔有機會將那人拉開來一看,這一看她的心跟着一跳,眼前的人喝的面如桃花,眼若燦星,卻不正是蕭晗,他醉了酒,直勾勾看着自己的樣子像是盛了滿天繁星,讓尺素心中一窒,這一刻竟然色心大起,就想去親他的眼睛。
只是還不等她如願以償,樓上的葉寧也跟着跳了下來,“蕭晗,你怎麼樣?”他焦急的湊過來就要從她懷裡接走蕭晗,尺素卻下意識的抱住了他不肯鬆開。
“滾開。”葉寧劈手來奪,尺素一直瞧葉寧不怎麼順眼,兼之心愛之人就在懷裡,又怎麼會叫他輕易搶走,不禁薄脣一抿,笑嘻嘻的衝他道,“美人我帶走了。”說着雙腿一夾馬肚子,駕一聲,已是絕塵而去。
葉寧氣的大吼了一聲,從出雲樓拽了匹馬出來,跟着追了過去。
今日徐祁煙出使南昆歸國,蕭晗想去遠遠看他一眼,但蕭莫桑肯定會同去迎接,爲了不必要的麻煩,單洙同他都勸着他不要去看,蕭晗雖答應下來,卻同他拼起了酒,他一時不察,竟叫他翻下了樓,如今又被一個色膽包天的女人劫持了去,簡直可恨。
兩匹馬在鬧市飛馳而過,匆匆向棲梧城外的十里坡而去。
蕭晗巔在奔馳的馬上略略有些不舒服,他鳳目微張,眼中醉意朦朧,怔怔的看着尺素,莫名覺得這人熟悉的很,那人眉眼認真,自己是什麼時候也見過的呢,他也不管是在馬上,一手順勢伸了過來勾在她衣襟上,緩緩起身,兩人額對着額,鼻尖對着鼻尖,他灼熱的鼻息一縷一縷噴在她面上,叫她差點把持不住,只好收斂心神,不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拼命趕路,心裡卻在叫苦不迭,後面葉寧窮追不捨,這裡蕭晗卻還來考驗她的自制力。
“你……是誰?”這聲音喑啞性感,許是醉了酒,猶自帶出了些許吳儂之地的口音,軟軟糯糯的,把那話音裡的強勢都化作了薄嗔,喃喃的似在你耳邊說着情話,無端的讓人牙尖發酥,“我怎麼看着你……這麼像尺素……”
“籲……”尺素被這話驚的三魂去了七魄,而此時,十里坡就在眼前。
守衛在這的士兵見她二人神色可疑,持刀過來詢問,“什麼人?”
尺素慌忙拿出手裡管家給的信件道,“我是徐府下人,奉管家之命特來伺候老爺回府。”
士兵將那信拿來檢查了仔細,確認無誤後讓開了,眼神看着醉酒的蕭晗卻還有些不確定,尺素慌忙解釋,“這是我家徐大人遠房外甥。”她說着下意識摸了摸鼻子,她這也不算說謊。
將信將疑的被放了過去,尺素回頭朝身後看去,葉寧已快要逼近,而另一邊,蕭莫桑的御駕也快到了,她不由皺皺眉,想去扶蕭晗時,他已是低低笑着,自己站直了身體。
“你……”
“你又幫了我一次。”蕭晗笑眯眯的,斜睨了她一眼,折身便朝徐祁煙營帳走去,尺素愣了愣,被那一眼弄的心跳加快,居然恬不知恥的上前糾纏他,“那你這次打算怎麼謝我,以身相許嗎?”
蕭晗停下腳步死死剜了她一眼,尺素卻跟偷吃了魚的貓,抿嘴笑的歡。
帳子裡的人本在交談,聽到說話聲忍不住好奇出來看看,風博順手就撩開帳簾叫徐祁煙先出來,自己跟着出來時,一眼就看到那個姿容瑰麗的青年負手而立,而一個人探頭探腦的躲在他身後,他一看,忍不住就氣笑了,“素兒,你躲什麼躲。”
尺素被這一聲驚的冷汗都爬滿了背,十分怕蕭晗轉身來問一句,你是不是就是尺素,幸虧父王叫的是素兒,這天下間叫素兒的多的是,如此想着她才調整了面上笑意,有些赧然道,“我給父王惹出那麼大麻煩,沒有臉面見父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