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夢的盡頭,也只有漫天漫野皚皚的白雪。
一天一地都是白慘慘的顏色,天上飄着雪花,男人費力的抱着女人的屍體出來,卻因爲胸口的血流的兇,漸漸支撐不住。
小孩幫着他將那女人拖着走,他笑着摸小孩的頭,說什麼,乖兒子!
天地間,最後也只有男人用手指用枯枝挖着泥土,將女人埋葬的景象……
他那時一直以爲是噩夢,直到見到太后,清楚了自己的身世,才明白,那個孩子就是自己,而摸着他的頭,喚他乖兒子的人,卻已經在那天,永遠的消失了。
他一時墜入回憶中,手無意的一動,就讓雲蓮驚醒了過來,看他已經醒來,她似乎有些緊張,只抱着他的腰,喃喃着問是不是真的。
葉倚琛的手僵了僵,想要推開她起身,不料她卻抱的越加緊了,“你昨晚叫的是紀雲卿的名字,倚琛,我不想再有第二次。”
“恩。”身體在剎那間有些僵硬,但他也只是淡淡的應了聲算做答應,雲蓮這才滿意的放開他的手。
他纔要起身,卻無意中瞥見牀上的一抹紅,臉上的神色呆了呆,然後慢慢的變得精彩起來,憤怒,不可置信,哀痛……那一雙乾淨的眼睛裡,風雲密佈,什麼都有。
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雲蓮的身子在瞥見那抹紅時,全身如石化了般呆坐在牀上,她慌忙想去抓他的手,“倚琛,你聽我說,我……”
葉倚琛飛快將她手打落,臉上的神色,慢慢變得冰冷,“這是什麼?”
“我不明白,早和我有過一夜的人,洞房之夜爲何還有落紅?”他的雙眼不再清澈,滿滿的,都是憤怒與指責,“那晚我喝醉後,出現在我身邊的人是你,是你哭着指着牀上那抹落紅說是我做的,我因此……”他因此背叛了雲卿,從此被雲卿從心底打落,可是爲什麼,會是這個結果?
“倚琛,你聽我說!”雲蓮這時候才覺得怕了,這樣的葉倚琛,竟是全然陌生的。
葉倚琛微微側身,閃身躲過了,看她狼狽的跌坐在地,也不去扶。
“你是不是算定了我會負責任,算定了我會娶你,你用那夜醉酒拆散我和雲卿,也是料定就算被我發現你的秘密我也會一如既往的待你好,是不是?”他怒吼出聲,只覺得委屈異常,那個人,他和那個人,就這麼的錯過了?
“爲什麼,雲蓮!”他臉色慘敗的跪在她面前,“爲什麼要這麼做?你一直都是我們的好妹妹,爲什麼……”
“你爲什麼就不能想一想,我愛你呢。”雲蓮大聲哭喊着,抓着他的寢衣,喃喃的叫着,“葉倚琛,我喜歡你啊,不喜歡你又爲什麼要用自己的清白算計你,不喜歡你爲什麼等了你這麼多年也只是想要在你身邊,可是……”
“可是……”他忽然大聲笑了起來,脣邊滿是苦澀,“可是雲蓮,我不愛你,甚至……根本不喜歡你!”還討厭你。
討厭這個人有張和她相像的面容,討厭這個人受到雲卿的庇護卻不知感恩,討厭這個人明明厭惡雲卿的緊,卻要在外人面前裝出嬌俏的模樣,生生一副雲卿對不住她的姿態……
他狠狠捏起了拳,眼底深處,一點點的厭惡濃郁起來。
“葉倚琛……”雲蓮尖聲嘶叫起來,早有宮女太監聽到動靜紛紛趕過來,附在門外勸着。
他從地上站起身,面上滲出抹冷笑,“你想要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做葉夫人也好,想另尋幸福
也罷,我都能爲你做到,只是除了……讓我愛你。”
雲蓮臉上所有的表情都僵硬着,眼睜睜的看着他一件件穿上了外袍,然後拉開門走了出去。
“你要去哪裡?”她激動的撲過去抱着他的背,“你要去找紀雲卿是不是?不許去,我不許你去。”
他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低低一笑,“你認爲,我現在還有什麼面目去見她?你放心……我只是去見太后而已。”微微用力,他就已將她的身體推開,轉身出門。
有宮女小心翼翼的端了水進來要爲她梳洗,也被她發了脾氣,一掌拍飛了,“滾。”
‘咣噹’聲響中,水盆被掀翻,那人被水弄溼了全身,卻瑟瑟抖着身體不敢動彈,只‘噗通’跪下,拼命磕頭,“郡主饒命,郡主饒命……”
“滾,滾,滾,都給我滾……”她憤怒的瞥見什麼東西都砸,直至將那些人驚的再也不敢靠近這個屋子,狠狠的關上房門,對着那落了紅的牀單,她猛地抓在手裡,死命的撕扯起來,每一下,都用盡了全力。
什麼叫做她想要的東西已經快要得到,可是爲什麼得到了那個人,心卻從未在她身上過。
紀雲卿,還是紀雲卿……她們母女就像是陰魂不散,生生抓着她們不肯放。
她紀雲蓮,幾乎要一輩子活在紀雲卿的陰影下。
當初的那個祁陽王子,明明是她先看上的,對着他,她收斂了驕縱,收斂了所有的刁蠻,對他千依百順,可是那個寒秋,卻偏偏那麼小心翼翼的護着一包貝殼來見她,叫的,卻是紀雲卿的名字!
就算有父王母妃寵她護她又如何,她想要的,從來都是紀雲卿先得到,她不甘心,不甘心……
“聽說……”欽安殿裡,早早燃起了檀香,太后微閉着雙目,手指一個個拂過佛珠,嘴張着,似乎在斟酌着什麼語句,“你和雲蓮新婚第一日,就鬧的不像話了。”
葉倚琛站在一旁,微微皺眉,沉聲道,“不是聽說!”
太后猛地張開眼,臉上浮起一抹怒意,“胡鬧,難得雲蓮死心塌地的爲你,你居然!”
“奶奶也不過當她是個有用的棋子罷了。”葉倚琛深深冷笑,手攏在袖中死命的按緊,“什麼時候奶奶這麼慈悲爲懷,關心起棋子的感受來了。”
秦太后似乎怔了怔,重又仔細的將他看了看,難得這個一直聽話的孫子,居然出口忤逆了她,“又是爲了紀雲卿,恩?”
她將桌案上的茶盞恨恨掃在地上,有宮女過來想要收拾,也被她一聲冷喝釘在原地,“你難道就忘了你父王是怎麼死的?你難道就忘記了你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哀家這麼爲你着想,無非也是想讓你當上皇帝,難道你就不想嗎?”
“我什麼都不記得了。”他的臉蒼白的像是褪盡了所有的血色,“我只記得,要不是奶奶一直逼着,父王不會死,要不是奶奶一直不肯善罷甘休,我又如何會落到這個地步,這些事於雲卿何干,她的母親已經死了,難道就不能這麼算了嗎?這些年是她將我養大,請人栽培我……這些,難得就不能讓奶奶感激消氣嗎?我也不想當這個皇帝,誰想誰就當去,我……”
‘啪’一聲,太后氣的身子不住的發抖,恨恨甩了他一個巴掌。
葉倚琛擡手擦了擦嘴角滲出的血絲,慢慢跪了下來,“奶奶每日誦經唸佛,是因爲心中不安,怕一雙兒女夜夜入夢哭訴,還是奶奶你根本就是菩薩面,修羅心。”
“你!”太后捏着佛珠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又鬆,口中一直喃喃着,“反了,這是反了,啊……”
“祁陽爲我端宥臣國,如今正遭戰事,倚琛請太后娘娘懿旨,前往……”他不敢再看她的臉,只是猛地朝她磕頭,磕的太過於用力,而使額上都滲出血來。
“哀家不同意!”太后猛地閉上了眼,保養得宜的臉上,此刻也顯出了幾絲難看的皺紋,她顫抖着手想去扶葉倚琛起來,卻被他微微一閃躲過來。
“哀家只有你一個親人了,倚琛,好好聽奶奶的話不好嗎,奶奶什麼都可以給你,只要你聽奶奶的話……”她一個人,在還是皇后的時候,女兒死了,兒子也死了,唯一的孫子就那麼下落不明。
她怨吶,恨啊,從沒有這麼恨過,爲了一個女人,從來聽話的兒子反抗她,讓她在宮裡受盡了那些女人的嘲笑,而女兒,也因爲那個女人死了,她從來沒試過,自己會敗的這麼慘,這麼慘……
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孫子,他卻還要因爲那個賤人的女兒,怨恨於她。
“太后若是不答應,葉倚琛長跪不起。”他將後背挺的僵直,生平第一次這麼堅持,說他逃避也好,說他懦弱也罷,他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再面對她,面對這裡所有的人。
太后維持着那個要扶他起來的姿勢不動,半晌之後,卻低低冷笑起來,眼中盡是瘋狂之色,“你以爲,沒了你,就沒有人聽哀家的話了?”
“等着來舔哀家雙腳,爭着來向哀家投誠的人多的是,哀家不缺,你想去送死是不是?哀家成全你,好,好,好……”她連說幾個好字,眼中的恨意越深,臉上的神情卻已經在開始慢慢枯敗,臉色黯淡,眸光無神,她像是陷入了什麼回憶之中,一直踉蹌着後退,雙手扶着椅子慢慢坐下來。
“全都是些不聽話的畜生,哀家這麼盡心盡力的爲你們,你們倒好,反過來怨哀家……”她大力的拍打着椅子,幾乎是嘶聲叫了出來,“這是爲什麼,爲什麼啊……”
葉倚琛站起身,用手勢止退了要上前來的宮女,自己默默的走到她身邊,輕輕嘆了聲,伸手抱住了她的頭,“奶奶,其實父王一直很尊敬您,愛護您,只是奶奶,有些事不是奶奶以爲是就是的,有些奶奶強塞給父王的,並不是他想要的……放開吧,好不好!”
太后她卻一直哭着,啜泣着,臨了顫抖着擡起臉來,喃喃問道,“真的不可以聽話嗎?倚琛?”
終於從他臉上看到了什麼,她先前臉上的神情在這一刻全部僵硬,又飛快的被冷漠所代替,冷冷的一笑,嘴裡也只吐出一個字來,“滾。”
葉倚琛終於失望,跪在地上道,“倚琛告退。”
“滾,快給哀家滾。”
看着他步履有些艱難的從欽安殿出去,她又彷彿回到了那年,南太子也是在她厲聲吼叫着,讓他滾那會,抱着那個賤女人的屍體,踉蹌着出去,然後再找回來時,是一具殘破不全,冰冷的屍體。
太后的怨恨,並不是一般的深,那樣積澱了這麼多年的怨和恨,是從心底澆灌出來的惡之花,已經齊根生扎,沒有這麼輕易的,能將它連根拔除。
葉倚琛從欽安殿出來後,就站在大殿門口,懵懂着不知該往哪走,在這裡,在棲梧,好像根本就沒有他能立身的地方。
有個人從角落的花叢裡竄出身,可憐兮兮的扯住他的衣角,“喂,你帶我去見雲卿吧,好不好?”
(本章完)